軍戶將江氏帶走後,江妙伽道:「咱們也去看看吧?」
陳語嫣想了想便答應了。
倆人出了門到了圍場那邊,此刻圍場附近圍滿了附近的軍戶,隔着老遠都能聽見女人的哭喊聲和眾人的辱罵聲。
是了,陳又文犯下的錯足以讓這些平日裏爽利的人發怒了。
這裏的軍戶種的糧食有一半要上交做軍糧,剩下的一半則是他們一年生計的來源。
而陳又文卻將糧食燒了,雖然看圍場四周的毀壞情況還救下不少糧食,可燒壞的那些數目也不少了。
兩人分開人群湊了過去,便看到江氏一家三口被繩子綁着跪在地上。江氏哭喊着磕頭求饒,而陳又文則麻木了一般低垂着頭,一聲不吭。作為陳家的一家之主陳宇,臉色青灰一片,顯然是想到了這事的後果有多嚴重。
在三人的不遠處李百戶坐在上手,讓江妙伽意外的是陳嫣紅居然也回來了,此刻就跪在李百戶跟前,哭着磕頭,求李百戶饒了他們一家人。
李百戶臉色掛着不耐煩,王三站在一旁只撇了撇嘴,對陳嫣紅不以為意。
軍戶門怒氣沖沖的圍着三人,突然不知誰喊了一聲:「打死他們!」
話音剛落,便得到其他人的贊同。
&死他們!」
&死他們這一家畜生!」
&生!」
民以食為天的年代,糧食就是人的命。沒了銀子好歹有糧食果腹,沒有糧食只能餓肚子。
江氏等人聽着眾人的謾罵,身子一哆嗦,江氏接着又朝這些軍戶磕頭,祈求原諒。
但是軍戶也是人,辛辛苦苦大半年,好不容易收穫了糧食卻被一把火燒去不少,擱誰身上都心疼的厲害。
陳嫣紅也嚇白了臉,雖然怨恨哥哥和母親將她賣了做妾,可好歹是血緣親情,是割捨不掉的,見母親哀求軍戶,便也跟着磕頭,碰巧餘光看到了江妙伽。
江妙伽在注意到她們的行為後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可到底還是讓陳嫣紅看見了。江妙伽一陣後悔,今日就不該來看這個熱鬧,若是再被陳家糾纏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可誰知她的願望並沒有實現,陳嫣紅確實看見了她,甚至將她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跪走着到了江妙伽前面,直直的看着她,苦苦哀求:「表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好歹都是你的親人啊。」
許多看熱鬧的人非常看不慣陳家人的作風,其中一人恨恨道:「還好意思求人家,欺負人家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天?自作孽不可活。」
其他人也紛紛贊成。
陳嫣紅臉白了白,又滿含期待的看着江妙伽。希望江妙伽能念在血脈親情的份上救救她的父母和兄長。
江妙伽嘆了口氣又往後退了幾步,淡淡道:「與我無關。」再也不開口。
陳嫣紅失望極了,見江妙伽不為所動,再看向她時眼中含了隱隱的憎恨的光芒。
那邊軍戶們吵吵嚷嚷的催着李百戶做出決策,李百戶想了想便對陳家人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江氏一聽以為還有希望,趕緊道:「大人,我兒子不是故意的呀。」
李百戶冷笑道:「不是故意的都燒了這麼多糧食,若是故意的那還得了?」
而陳又文早就嚇傻了,他喃喃自語道:「我只想燒江妙伽家的糧食的,我只想燒江妙伽的糧食的.....這個惡毒的女人,我要燒光她家的糧食,要讓她吃不上飯,跪在地上求我....哈哈哈哈」
陳又文說的越來越大聲,最後瘋了般哈哈大笑。
李百戶厭惡的看他一眼,道:「先將人都關起來,好好看着,等我與千戶大人商量過後再決定如何處置。」
眾軍戶們雖然失望沒能當場殺死陳又文,但是想到這麼大的罪責估計很難逃一死,便默認了李百戶的決定。
果然幾天後,結果出來了,陳又文因為故意燒毀軍糧罪大惡極,判處斬立決,而其父母教養不當,又本是流放軍戶之身,被決定流放到更遠的地方挖煤礦去了。
沈大娘將結果帶回來告訴江妙伽的時候,神情很是高興:「這一家子如此缺德,活該得此報應。這下好了,以後不怕有人再找你麻煩了。」
江妙伽聽了笑了笑,覺得這一世就是老天爺補償給她的。上一輩子的仇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可不就舒坦了嗎。
不,還有苗氏,她的姨母,害死自己母親的人還活着呢。
但是她離的太遠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聽聞,陳又文死時江氏直接哭暈了過去。而江氏與陳宇被發配流放到更遠地方時沿街看熱鬧的人很多,卻無一人可憐他們,甚至在他們走過時恨恨的吐口唾沫,以示自己的憤恨。
這些江妙伽都沒去看,聽了也不在意了。
秋收後,因為燒毀的糧食很多,導致這邊的軍戶上交軍糧後留下的糧食也少了很多。眾人沒有同情陳家人的,都對陳家人的報應很高興。
入秋後下了兩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涼了下來。
江妙伽的肚子更加大了,好在地里的莊稼除了少部分種了一點冬小麥,其他的地都要等到明年種植莊稼了。
家裏也不是很忙,沈大娘接過了所有的活計,讓江妙伽安心養胎。
這期間大哥江沉又托人給她帶了些東西,都是這邊沒有的,解決了她許多的困難。
到了臘月初,沈大娘也不出門了,只在家守着江妙伽,等着孩子的出生。
到了臘月初八早上,江妙伽一起身覺得肚子疼,身下一片濡濕,江妙伽搖醒沈大娘,道:「娘,我肚子疼。」
沈大娘有些經驗,急忙身後去摸,然後迅速爬起來,你躺着,我去找穩婆。
好在穩婆是之前就說好的,沈大娘出去不多時便接了人來。
陳語嫣聽見動靜趕過來幫忙,被唐大嬸被攆了出去,「小姑娘家家的不懂這些,去灶房燒熱水吧。」
江妙伽聽着唐大嬸和沈大娘說話,只覺得肚子疼的更厲害了。
迷迷糊糊間,沈大娘端着一碗粥過來,低聲道:「先吃些東西,還早呢,補充補充體力。」
江妙伽好歹吃了些,趁着不疼的時候又睡了過去。過了不久又疼醒過來。
大冬天的身上也出了許多的汗,可穩婆還是道:「還是不行,還得等等。」
江妙伽現在只覺得疼,還很想沈思阮,只可惜沈思阮走時還不知道她已經懷了身孕,現在她都要生孩子了,可孩子的爹卻還沒回來。
江妙伽想着想着只覺視線模糊,猛然間卻暈了過去。穩婆一陣驚呼,和沈大娘商量着請大夫的請大夫,看着的看着。
——
幾千里外渺無人煙的官道上,沈思阮突然捂住胸口蹲了下來,將同行的幾人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查看。
他們之前被遇上劫匪被打散,除了在原地等候的張鳳城兩人他們其他人都被綁匪抓了去開採煤礦。若不是沈思阮機警,想了法子掏出來,他們八人恐怕都要死在那煤礦里了。
而作為領隊的沈思阮此刻臉色蒼白,只覺得心痛隱隱的疼痛。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知道這具身體是很強壯的,可現在卻莫名其妙的疼了起來。
出來九個多月了,他想家了。他想自己嬌美的小娘子了,想自己生活了那麼長時間的地方了。
熊二關切的問他怎麼了。
沈思阮搖搖頭,看向來時的路,似乎看見了他剛成親不久的小娘子。
小娘子,你還好嗎?
——
另一邊,大夫來後給江妙伽含了一片參片,江妙伽緩緩睜開眼睛。
沈大娘終於鬆了口氣,哭道:「你這孩子,嚇死娘了。」
江妙伽抬抬手剛想說話,卻感覺肚子一陣疼痛。
就聽穩婆驚喜叫道:「宮口開了,沈家媳婦使勁,把力氣集中到肚子上使勁。」
江妙伽想到沈思阮,想到肚子裏的孩子是沈思阮唯一的骨肉,一咬牙,一使勁跌落在炕上。
婦人生孩子九死一生,困難重重,直到天快黑了,江妙伽才覺得肚子一松。可她現在一點力氣也沒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穩婆的聲音,「是個男娃。長的真俊。」
生了,男娃,真好。
江妙伽終於安心的暈了過去。
等江妙伽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早晨。冬日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欞撒在炕上,江妙伽就是被旁邊咿咿呀呀的聲音叫醒的。
江妙伽扭頭,便看到一個臉上還皺皺巴巴,皮膚有些紅的孩子。
江妙伽愣住了,這是她的孩子?
怎麼這麼丑?
沈大娘從外面進來便看到她一臉糾結的樣子,不由笑道:「怎麼了?」
江妙伽皺眉道:「娘,這不是我的孩子。」
&麼不是你的孩子呢?娘可是看着他從你肚子裏出來的。」沈大娘不由好笑。
江妙伽還是皺着眉,指着孩子道:「我和思阮長的有這麼丑?」
感情是因為這個,沈大娘噗嗤笑出聲來,當然她也知道是因為江妙伽頭一次生孩子,恐怕以前也沒見過剛出生的孩子,所以才會這麼認為,便笑道:「孩子剛出生的時候都這樣,等過些天孩子長開了就好看了。」
聽到這解釋,江妙伽這才長舒一口氣,還好,不是一直這麼丑,若是一直這麼丑沈思阮回來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可怎麼辦。
想了想江妙伽又笑了。笑自己的沒見識,孩子再丑也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她這個做娘的怎麼能嫌棄自己孩子丑呢。
沈大娘見她不皺眉了,便抱起孩子讓她餵奶,昨夜生完孩子後江妙伽就睡了過去,沈大娘只能熬了小米湯餵了孩子,這會兒江妙伽醒了,自然得親自餵養了。
本來沈大娘還擔心江妙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比較忌諱自己親自餵養孩子,可看到江妙伽小心翼翼抱着孩子湊近自己胸前時,沈大娘這才真的放下心來。
到了洗三那日,胡家舅舅一家人都來了。還有街坊四鄰也都過來湊熱鬧看看孩子。
胡舅母看着孩子,又想到外出未歸的外甥,心裏唏噓的同時又隱隱的慶幸自己打女兒沒有嫁給沈思阮,否則現在守着兒子苦等的可就是她的女兒了。
當然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地道,只能按捺下心中的隱憂,和其他人說笑起來。
等洗三禮結束,其他人回去之後,胡舅母對沈大娘婆媳道:「胡嬌的婚事定下了,是縣城龐記布莊掌柜的小兒子。到三月初五定親。」
沈大娘和江妙伽自然笑着恭喜了胡舅母,並表示到時候一定過去。
等所有人走後,屋內有短暫的寂靜。江妙伽不可避免的想起沈思阮,可直到了現在,她仍舊不能相信沈思阮就這麼回不來了。
沈大娘當然也想起自己的兒子,可她不能軟弱。她還有兒媳婦和孫子呢。
有時候她甚至害怕兒子真的回不來了,江妙伽會帶着孩子離開。畢竟她的哥哥還在京城,若是想方設法,也許也能把她帶到上京城去。
天漸漸黑了,外面北風開始呼嘯,屋內只有新出生的娃娃咿咿呀呀的聲音。許久,沈大娘道:「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江妙伽低聲道:「乳名就叫念念吧,大名得等他爹回來再取。」
沈大娘聽着兒媳婦平靜的聲音,差點流出淚來。
這是在告訴自己她也相信兒子還活着一定會回來嗎?這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會走嗎?
沈大娘不敢問,只能守着這母子倆等着兒子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