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天上的星相告訴你的?」蘇玄有些好笑般問道。
「那當然!」青年一揚眉梢:「我啊,可是被星星寵愛着的人,這漫天的星輝,每一縷都無不眷顧着我!」
「好吧,我的晨星之子……」這句話被他研磨在唇邊,無端有了些輕柔的溫意,在這個世界裏,蘇玄從來都是一副淡漠冷峻的模樣,連淡薄的笑意都無端顯得冷冽攝人,這極為少見的舒柔欣然,猶如夜曇突開,倏忽即逝:「你這是來自我推薦來的?」
青年一直沒變的笑臉不為人知地僵硬了一霎,他的眼睛始終都是眯着,倒也無法從中瞧出一丁點的情緒來,他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是……是這……這樣沒……沒錯……」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驚得差點咬住舌頭,仿佛永遠彎彎而笑的眼眸也首次睜開,看過來的目光里卻是有些怔然的懵懂。
「你的名字?」蘇玄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誒,對哦,我都差點忘了還沒自我介紹呢!」青年非常快地重新笑了起來,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一個錯覺:「伊利亞,您可以叫我伊利亞。」
他湊過來,像一隻小狐狸似的將腦袋伸過來賣萌。
蘇玄伸出一根食指,虛虛地抵住伊利亞的眉心,將之後壓,拉開了距離,才風輕雲淡道:「那你便跟上來吧。」
「誒,你不需要問下別的更多的東西麼?」伊利亞圍着他團團打轉,二人離開了教堂,越走越遠,他頗為委屈的聲音仍不斷傳來:「比如說我的來歷、我的年齡、我喜歡的食物、不喜歡的東西……」
在他們走後,從另一個角落裏才閃出一位黑色長袍完全遮住了身形的身影,這人雙手垂下,過長的衣袖遮住了他絞起的十指,寬大的斗篷帽遮住了他所有的神情,就好像他此刻跌宕的心緒,無人看得清。
鏡頭拉回。
就在伊利亞圍着蘇玄就差要「汪汪」叫的時候,一道魁梧的身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伊利亞驚訝地左右望了望,才發現他們現在正處在一條盡頭被高牆堵住的死胡同里,雖然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燦爛,隔着這條胡同的牆壁外,時常有着人走動的聲音,但這裏確實是陰涼入骨,聲賴俱靜,連蟲鳴都無。
這突然鑽出來的人,穿着一身頗為老舊的騎士甲衣,原本高大健壯的身體此時如同被壓彎一般微微彎曲着,他臉色頹廢,鬍子邋遢,也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一般,曾經熠熠生輝的眸子如今一片死寂,神情恍惚,整個人帶着些毫無生氣的木然。
「殿下!」這人單膝跪下,低下頭,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是你啊,埃德加。」蘇玄淡淡道。
這出現的人正是當初蘇玄在穿過來第一天時,領了紅皇后命令將小皇子營救出去,並在黑國王追來之際,以身引開追兵的騎士長埃德加。
不,他現在已經不是騎士長了,蘇玄看着他身後披着的黑色斗篷,心裏已經隱隱知道了他如今所在的職位。他並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激動亦或驚喜,可惜埃德加騎士正低着頭,什麼也看不見。
「殿下……殿下……我終於見到您了。」這可憐的騎士哽咽道。
「他是誰?」不肯安靜下來的伊利亞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我是……殿下母親皇后的騎士,你是誰?」埃德加看着伊利亞的眼神中極為微弱的光閃過,可是他的精神已經如此衰弱,哪怕是從前那般威懾的眼神他都已經無法發出。
發現到這一點的埃德加沉默下來,他不再去看伊利亞,轉而看向蘇玄。
這五年前依舊稚嫩的小王子如今已經長成了風姿卓絕的青年,他依舊如當年那般高貴優雅,但和那時候不同,現在的他有着威儀的風度和凜冽的眼神,這等超絕的姿態,無不表示出,他面前這位俯視着他的殿下,已經遠遠不是他可以所及的了。
死去的心湖中微微泛起波濤,這忠心的騎士奉上了紅皇后死前托他所遞交的物品,他手中捧着的卻是一枚小巧的白銀鑰匙。
「這是皇后尊下留給您的遺物,是一枚可以召喚出魔鬼的鑰匙。」他聲音低沉,安慰道:「您不用擔心魔鬼的狡詐,只要是這枚鑰匙召喚出來的魔物,都不會、也不敢傷害您分毫。」
「皇后說:『這個世界上危險那麼多,我的孩子又那麼柔軟,這寶物一定要交到他手裏,這樣我才能稍稍放下心離開……』她遺留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想要對您說上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的孩子,讓你還這么小,就經受到如此的苦難,讓你還在稚齡之際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不美好,讓你還剛剛感受到人世間的廣闊之時,就被迫被遺棄、被追趕、被顛沛流離,為了生存隱姓埋名,為了我這不稱職的母親而日夜仇恨,為了生命而拼命成長,為了儘快地長大而無法肆無忌憚地與朋友歡笑玩樂,去憎恨昔日裏視作英雄而仰慕的人……這都是我這做母親的責任,是我生命中犯下的最無可挽回的錯誤!
上帝啊,我從前從不信奉您,但在這最後一刻,我願意匍匐在您座前,唯求您降下垂簾,讓他身上背負着的沉重負擔可以少一點,再少一點……
為此我可以奉獻出我的一切!
這是紅皇后在閉上眼睛之前,她腦海中的最後一段祈禱。
埃德加感覺到了王子殿下接過了他手中的白銀鑰匙,這讓他這幾年裏一直高高懸起的心微微放了下來,他並沒有立即起身,反而抽起了腰間那久不出鞘的長劍,再次奉上,他低着的頭始終沒有抬起。
「你這是為何?」蘇玄原本觀察着鑰匙的目光轉了回來,疑惑問道。
騎士一時無言,但有淚水斑駁落下,滴落在土地上,留下水漬,他啞聲道:「埃德加請求殿下能夠賜予一死!」
「……你所犯何罪?」蘇玄問道。
「是我砍下了紅皇后的頭顱,是我親手用這把劍殺死了您的母親,是我犯下了這件不可饒恕的罪孽!」他低低吼道,嗓音在哽咽中變得模糊嘶啞:「自那之後,天堂就再也不會有我的位置,人間也是於我的酷刑,唯有懇求早日沉入十八層的地獄,那痛苦的刑罰才能減輕絲毫我心中的悔恨與自我厭棄,我已一天都不願活!」
「……這是他的吩咐?」蘇玄冷聲問道。
「是陛下的命令。」埃德加回答道:「他讓我接受了紅皇后的遺言和囑託,然後才告訴我,只有殺了皇后才能夠放過我這條賤命,皇后便微笑着讓我動手……」
落到地上的皇后頭顱面龐上是閉上了雙眼的安詳笑容。
「……如果你一直都找不到我呢?」蘇玄安靜了一會,他冷聲問道。
「……」騎士埃德加沒有說話。
「這難道還不夠說明母親的最後的願望嗎?」蘇玄走到跪着奉上了騎士劍的埃德加面前停下:「她其實是希望你活着的。」
也許紅皇后在心裏也懷着對這堅貞騎士的一份歉意,她了解黑國王,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寬大的仁慈,活着忍受痛苦才是他認為的最好懲罰,所以才會有這麼一道遺囑。
她在無比地思念自己孩子的同時,也對埃德加的生命感到了擔憂。
騎士頓時泣不成聲。
但就在這時,這條寂靜的巷子裏響起了第四個人的聲音:「可他到底還是殺死了皇后!」
這聲音有着精妙的偽裝,聽上去有些像是幾道聲音混合到了一起的嘈雜:「不論有什麼理由與苦衷,做了就是做了,是不可推卸的罪!」
從巷子入口處緩緩走來一位完全藏在了漆黑斗篷下的頎長身影,他一走進來,就讓這陰暗的巷子仿佛更暗上了一層。
「是你?」埃德加驚怒交加,他也顧不上請求王子殿下結束他的性命,抓緊了手中劍柄,一躍而起,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心喪若死,就在這個身影出現的第一刻,埃德加便已經渾身肌肉緊繃,如臨大敵,在此時此地,他不允許王子殿下在他還活着之時受到來自眼前之人的一丁點傷害!
「黑國王麾下最信任的情報頭子,夜鴉組織的首領!」埃德加感覺握住劍柄的雙手汗津津的,但他卻始終不肯後退一步。
「你想要以下犯上麼?」夜鴉首領譏笑道:「別忘了是誰為我指明了來到殿下身前的道路?」
「你在跟蹤我?」埃德加驚怒交加。
「你的騎士道早在弒主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了,你現在活着也只是副行屍走肉而已。」夜鴉首領轉向蘇玄,聲音不為人知的輕柔起來:「你說呢,曾經的王子殿下?」
他的手指蜷縮在黑袍下,終於忍不住痙攣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隨年華飄遠扔的地雷,比心麼麼噠(づ ̄ 3 ̄)づ
另外上一章郎灩獨絕扔的是一顆手榴彈,我搞混了,抱歉抱歉,已經去修改了一番,可憐兮兮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