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中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她聽到掌事的說可能有損龍體也無妨,便放下心來,讓太監關了車門防止冷風進來,然後用手指按了按幾個穴位,又要來蠟燭把金針燒熱,在臉上的幾個關鍵大穴上下針,然後用小錐子刺破皇帝手指尖跟腳趾尖,給皇帝放了放血。
流出的血不似普通人那樣鮮紅,而是淡淡的且有些稀薄,流了一會才凝結。
玉童子觀察着女郎中的表情,女郎中果然注意到了這血,但她並未當場提出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
其實如果她見過玉來真君的血的話,或許會發現端倪。
十指連心,手指刺破後皇帝的手指動了動,然後隨着女郎中在幾處大穴上的行針而猛然睜開了眼。
皇帝睜開眼後雯宣縣主與三皇子馬上湊過去,一個扶着胳膊一個給皇帝腦後墊枕頭,反倒是太子因為剛剛與外面太醫問話而離得遠了。
雯宣縣主不住的問她父皇感覺如何,說自己快要被嚇死,幸虧三弟叫來了名醫云云,但皇帝只是瞪大了眼睛,就好像元神出竅般對外界沒有反應。
女郎中隨即把金針取下,然後挪到皇帝伸手,提了口氣,一掌推在皇帝背上,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給了皇帝一掌!
皇帝猛咳一聲,一口帶血絲的濃痰噴了出來,擦着坐在他右手邊的玉來真君的衣裳濺在了太子身上。
「父皇!」雯宣縣主叫了一聲。
太子臉上一點不耐的意思都沒有,而是把沾了痰液的衣裳脫了,把痰液包在裏面放在了旁邊。
「咳咳,咳咳咳……」皇帝激烈的咳着,大口喘着氣,似乎剛剛被這口痰堵住了喉嚨,才吸氣不順的。
玉童子則連衣裳都沒脫,拿起自己的衣袖去為皇帝擦嘴。
三皇子一向老實忠厚,見他父皇醒了只會在旁邊嘿嘿的笑,扶着他父皇的手卻一直沒松。
女郎中收回了手掌,從皇帝身後挪出來,默不作聲。
「玉……玉童……」皇帝醒來第一件事是找他的好玉童。
女郎中一臉的難以置信。
「陛下。」玉童子把身子往前挪挪好讓皇帝看到他。
「你在這……好。」皇帝捏了捏玉童放在他手裏小拳頭,然後才扭頭看看圍着他的皇子皇女們,「你們怎麼在這?」
似乎是說他們不該在這裏一樣。
「父皇,您剛剛無故昏厥,我們聽聞後馬上趕來,對了,外面諸位大人還等着。」雯宣縣主打開車簾,外面跪着的大臣一看皇帝已經坐起來,不約而同的三呼萬歲。
皇帝這才知道自己剛剛昏過去了,再看看車廂里,確實有個農婦在這裏,還坐在他旁邊,他問李德蘭這是怎麼回事,李德蘭如此這般的解釋了一通,包括玉童子是怎麼與雯宣縣主爭論,太醫們是如何相互推諉,太子是如何一心為父皇,一點細節都沒落下,卻唯獨沒提幾句三皇子。
皇帝頭疼欲裂,聽完後只覺得他兒子女兒都很孝順,太醫們都該罰,其他的什麼也想不到了,最近只要一動腦子頭就疼,攪得他什麼都想不清楚。
皇帝把賞罰的事則交給了太子,他懶得為這些個糊塗大夫費這個心思,但既然這個農婦會點子偏方,就把她留下來觀察觀察,若是真有醫術以後就叫她看病。
說完了這些,皇帝把眾人都趕了出去,唯獨留下了他的玉童。
玉童的小臉上淌着淚,雙眼裏滿滿的擔憂讓他心疼,他覺得自己並無大礙,但是嚇着了玉童可怎麼是好,當務之急要好好的安慰玉童才是。
「不哭不哭,朕沒事。」皇帝把玉童子攬進懷裏,捏着他纖細的腰,頭抵着他的頭,怎麼都抱不夠。
「陛下,玉童無能。」玉童子嗚嗚咽咽的,「剛剛那位女郎中證實了玉童的想法,當時那隻蜈蚣精坑害陛下太狠,後來雖然玉童斬了他,可還是……」
皇帝現在極怕聽這些鬼神之事,只要一想到曾經有個妖怪在自己身邊他就不寒而慄,他不想聽玉童子說這些,可他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只能耐着性子問:「那該怎麼辦?」
「陛下可否先告訴玉童一件事?」
「說。」
「我的玉胎,陛下到底放到了哪裏?」
「你問這個做什麼?」皇帝的語氣不大好。
「我只是擔心如果被別人拿去,會對我不利。」
「你不是擔心別人拿去,你是想回玉胎里。」皇帝使出最大的力氣抱緊玉童子,「朕不會告訴你的,永遠不會告訴你,朕要你永遠陪在朕身邊!」
玉童子心裏很滿意。
他要那塊玉器其實沒什麼用,他這麼說只是要讓皇帝感覺到他並不想留下,要皇帝緊張。
「陛下,我……」
「玉童,都到了這種時候你怎麼還想拋下朕不管?你不是說過,我倆是一對道侶,要一同成仙的麼?!」皇帝焦急的問。
「陛下,我成不了仙了。」玉童子閉上眼睛,豁出去的樣子。
「怎麼回事?你不是玉脈化人,不是天上的神仙麼!」
「這次我重返人間,陛下可有發現什麼不同?」玉童子從皇帝的懷抱里掙扎出一隻手,拽開了自己頭上的髮髻,「陛下你看。」
如瀑的白髮一頃而下,皇帝迷戀的拿起一縷髮絲放在自己鼻子邊嗅着。
「我長黑髮了。」玉童子緩緩睜開眼睛,絕望的看着皇帝。
「長黑頭髮怎麼了?」人長黑髮不是常事麼?
不對,他的玉童不是人,這白髮就是最好的證明。他長黑頭髮了?
皇帝在玉童子頭上翻找着,果然在大片白髮中發現了一縷縷的黑髮,這些黑髮有的是剛長出來的,有些是半白半黑,有些是灰色的,因為數量少所以還不明顯。
「等白髮黑完,我就與常人無二了。這一劫我沒有渡過去,陛下,我回不去天上了!」最後一聲悲從中來,玉童子抱住了皇帝的脖頸,在他耳邊哭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你跟朕說說!」皇帝也是驚愕不已,玉童會跟普通人一樣,那他呢?他還能長生不老,他還能成仙嗎?
「玉童沒想到他們如此厲害,因為接連替陛下破了身邊的怪事,他們欲除我而後快,也想了法子害我。本來若是讓我重回玉脈,說不定還能躲過這一劫,但陛下挖我出來,恐怕我自身難保了。」
「你是在恨朕把你挖出來?」
「玉童沒有。陛下並不知道我與常人究竟哪裏不同,陛下挖我是為了救我,陛下對我的愛護之情我都感受到了,絕不敢辜負陛下的一片真意。玉童傷心的,是不能像以前一樣為陛下斬妖除魔了,但只要玉童尚且有一口氣在,就會保護陛下到底!」
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情真意切,誰敢說聽了不感動?
至於這話里幾分真幾分假,恐怕只有玉童子自己知道了……或許連一丁點的真意都沒呢?
「是誰,是誰在害你,又是誰要害朕?」皇帝已經沒了憤怒的力氣,只剩驚恐,「玉童,你告訴朕,朕一定將他處死,你可以成仙的,你一定可以,咱們都能成仙,都能長生不老,都能的……」
「玉童不敢說。」
「玉童,現在只有咱們倆了,你不說,朕可怎麼辦?朕怎麼忍心看你為朕散盡了修為變成常人?你我還要上天做道侶,你不幫朕,還有誰能幫朕?」
玉童子猶豫了一會,又猶豫了一會,最終下了決心。
「玉童猜,想讓玉童離開陛下身邊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
「皇后娘娘與陛下也是前世今生的姻緣,前世娘娘負了陛下,此生陛下當負了娘娘,但陛下重情義,對皇后娘娘也一向敬重,所以沒有負了娘娘。」
「朕與她沒什麼感情。」
「玉童來到陛下身邊,有幸得到陛下寵愛,正好應了陛下與娘娘今生的姻緣,陛下喜愛玉童,不再喜愛娘娘,正是負了娘娘,玉童自然也成了娘娘最恨的人。」
「她?朕在後宮寵幸誰她從來不插手。」
「這不一樣,陛下以前寵幸的妃子,都沒有像對玉童這般真心實意,所以讓陛下負了娘娘的,是玉童。」玉童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記得他聽過,太子被放出是皇后寫了信給皇帝,他猜那不會是什麼家常閒話,皇后肯定用了什麼條件來威脅皇帝將太子放出。
「這……」果不其然,皇帝深思起來。
「玉童並不想與陛下說這些,畢竟娘娘才是陛下的正妻,她對玉童的懲治,玉童應該坦然接受。」
「怪不得賢兒會把你關起來……」皇帝不知道想到哪了,來了這麼一句。
「陛下還是將玉童放走,遂了娘娘的心意更好。」
「但你剛剛不是說這輩子朕就是要負了她麼?若是朕不負又該怎麼樣?」
「若是陛下不負娘娘,娘娘下輩子當報答陛下。」
「朕懂了!就是說如果朕不順應因果,就要跟她再糾纏一輩子,那這輩子就不能成仙,還要再投胎轉世一回?原來如此!」
玉童子默默的點頭。
「那朕怎麼才能儘快斷了她的念想?朕絕不能被一個女人耽擱,朕要長生不老,要飛升為仙!」
「廢了她的後位。」玉童子看着皇帝臉色,掂量着詞說,「或廢了太子之位。」
皇帝抱着玉童的手緊了緊,要廢后位談何容易,與其相比廢了翊賢還更簡單些,畢竟賢兒入主東宮多年毫無建樹,最近還連連辦錯事,能廢了他的藉口多的是,皇后卻從來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沒藉口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