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貴妃這邊的總管太監不動聲色的攔在了前面,「咱們是要去給皇后娘娘請早安呢,耽誤了時辰娘娘怪罪下來誰也擔待不起,皇上一清早就傳召小主,想必是急着見小主,咱們不如互相行個方便,別耽誤了正事。」
姚美人晃了晃身子,呵笑一聲,慢條斯理的摸了摸手裏的鐲子,「也是,皇上若是沒召見,皇后娘娘的早安可不是正事呢,確實耽擱不起。」
姚美人身後隨行的太監宮女們捂着嘴笑了。
貴妃這邊的宮人各個臉上沒有顏色,動也不動。
「哎,正是這話。」貴妃的總管太監笑的真誠。
姚美人打了個哈欠,閃開了身子,貴妃一行趕緊起了身,從她身邊擦過去了。
等貴妃走的稍微遠些,姚美人也上了攆,狹窄的走道里不一會就聽到姚美人銀鈴般的笑聲迴蕩。
格外刺耳。
這樣的事,在後宮裏早已見怪不怪了,姚美人來自民間,出身不好,從來不與皇后請安,皇后大人大量,也不與她計較,她這樣張揚跋扈慣了,也只有剛來時被皇貴妃教訓過,可每次教訓完了,姚美人都要加倍的告到皇帝那裏去,最後反倒還要皇帝賞賜她來安慰,久而久之,皇貴妃也不與她計較了。
這邊姚美人應召到朝歌台為皇帝獻舞之時,玉童子在玉萊觀也沒閒着。
鳴音將一桶似冰非冰的東西倒進了沐浴用的木桶里,還加入了幾種植物,登時就有白煙從木桶中滾出,與昨夜香爐里的煙極其相似,但是要濃烈許多。
空氣里飄着說不出來的幽香,玉童子深吸口氣,踩着階梯踏進了桶里。
鳴音又掏出一些粉末,灑在了裏面。
玉童子在冰水中凍的渾身發抖,但他闔着雙眼強咬着牙坐在桶里,紋絲不動,
鳴音抱着棉被算着時辰,半個時辰一到,馬上叫外面的道童進來把玉童子從桶中撈了出來,用棉被厚厚的裹起來放到床上,玉童子已經凍的昏過去了,他們又極有默契的為他按摩關節四肢,慢慢的弄醒了他。
而玉童子一旦離開了木桶,木桶里的水沒了熱源,慢慢的又結上了冰,本來水結成冰並不稀奇,可現在明明是夏天正熱的時候,這個冰凍的就不合常理了。
「好了麼?」玉童子漸漸醒過來,仍舊閉着眼,任鳴音他們揉搓。
「好了,就好了。」鳴音示意那兩個道童停手,自己擦了擦汗,「那鳴音不打攪少爺了,少爺抓緊時間歇歇,狗皇帝這會在吳歌台用午膳,恐怕他下午來觀里。」
「知道了。」玉童子微微睜開了一絲眼縫,仰頭看了看低垂的幔布,無意識的笑了笑,扭頭窩成一團,沉沉睡去了。
鳴音怕的沒錯,到半下午不太熱的時候,皇帝又來了玉萊觀。
還帶着姚美人。
玉童子還在屋裏昏睡,皇帝沒讓太監通報,徑自就帶着姚美人進去了。
淡紫的紗幔里,一個不甚模糊的小身影團在其中,皇帝看了,鬼使神差的又想起昨晚的紗籠里那聲輕咳。
皇帝掀開了幔布,玉童子絲毫沒有覺察到。
他與白色的綢布混在一起,不仔細看甚至沒法一時分辨出哪裏是他的頭髮,哪裏是綢布;他的皮膚晶瑩透徹,比吹彈可破還要吹彈可破,簡直就不是人該有的膚質,若是不是他的呼吸會引起睫毛輕輕的顫動,說他是玉雕出來的絕對沒人不信。
「皇上,臣妾害怕……」姚美人自然不會給皇帝時間去發現玉童子的美,這東西皮膚好的她再用十倍的息肌丸也比不上,她必須要在皇帝沉迷他之前截住這個勢頭,不然她都不敢去想那個後果。
姚美人抱緊了皇帝的胳膊,直往皇帝懷裏躲,她說:「玉仙人怎麼好像是個……」
「像什麼?」皇帝颳了刮姚美人的鼻子。
「像個……像個白毛的怨鬼!!」姚美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一咬牙一閉眼,大喊了一聲。
「你說什……」
姚美人不等皇帝說話,自己馬上嘭的一聲跪在地上,「臣妾胡說八道,玉仙人是仙人,臣妾知錯,臣妾不敢了。」
「陛下?」玉童子顯然被姚美人那聲大喊給驚醒了,睜開眼之後只看見皇帝站在他榻前,地上還跪着個……伶人?
「怨鬼。」玉童子緩緩的坐了起來,因為剛剛起床所以顯得有些木然,他看着地上跪着那個穿着大膽的舞姬,「是說玉童麼?」
「是我亂說話,是我亂說話,你不要怪罪我,仙人求你千萬不要害我,我,我不是有意的,皇上,皇上求你叫仙人不要怪罪姚兒,姚兒再也不敢了。」姚美人胡亂的給皇帝磕着頭,邊哭邊說,似乎怕的要死。
玉童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求饒是因為什麼,也沒想起來地上這個人是誰,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服侍在他身邊的道姑道童又都立在門外,沒法進來應付,於是等皇帝將姚美人抱起來又哄又安慰了好一會,都準備先帶着姚美人回去再說了,玉童子才大概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來之前,朱大人跟他講過後宮的門道,他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現在親眼見到,才發覺女人真是個厲害的東西。
玉童子站起來,將自己的頭髮隨手在腦後束了一下,然後伸手在唇邊一咬,鮮紅的血液順着從食指處滲了出來。
「這位施主請留步。」玉童子將手攤開,食指上的血滲出的多了,在指尖結成一滴,滴在了他純白的袖子上。
「鬼大概是不會流血的罷?」玉童子微微笑了笑,「施主你看。」
「啊,啊,這,這是……」姚美人仍舊一副忌憚玉童子的模樣,緊緊的拽着皇帝的胳膊。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而其中最有靈性的莫過於人,萬物的修行,總是向着人修的。所以風水好的地形,會慢慢孕出自己的氣脈,龍脈就屬於其中一種,而我則托生於另一種,那是天生的玉胎。我雖無父母,但卻與你們一樣是從胎中生出,若施主從前沒聽過,那麼總該聽過孫悟空吧?」
「孫悟空就是從石胎里生出來的!」皇帝馬上接了話。
玉童子將手指放進唇中,允了允,「正是。」
姚美人不說話了,只自顧自的往皇帝懷裏鑽。
「愛妃你看,玉仙與咱們一樣都是血肉之軀,可不是什麼鬼不鬼的,愛妃,愛妃,你看啊。」
姚美人用手捂着眼睛,偷偷的看了一眼,又馬上在皇帝懷中縮成了一團,「臣妾……是臣妾沒見識……皇上您知道,臣妾長在民間,不懂得那麼多,臣妾就是聽小時候家裏的老奶奶講過,說一種白髮白臉的……呸呸呸,臣妾真不是有意冒犯仙人的,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姚美人說的眼淚都下來了,她是杏核眼,眼仁大,眼淚一流就顯得楚楚可憐的。
「朕知道,朕知道姚兒膽小,知道姚兒小時候吃了苦,姚兒不哭,姚兒不哭啊。」
玉童子溫和的看着眼前一老一少兩人一個哭一個哄,他此刻的想法誰也不知道,但從他藏在袖子裏緊握的拳頭來看,似乎是不喜歡這個場景。
「姚兒這廂給仙人賠不是了。」姚美人鬧了一會,漸漸被哄住了,拿了個俗家的禮行給了玉童子。
可姚美人是從五品的君臣,玉仙人不過是個暫住宮中的道士,從規矩上講,沒有姚美人給玉仙人行禮的道理,更何況是沒來頭的俗家的小女子禮節。
姚美人今日是鐵定要鬧個什麼故事麼?
玉童子不攔,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姚美人蹲身,姚美人也沒想到他這麼坦蕩的受了,一下子接下來的招數沒處使了。
「陛下可還有旁的事情麼?」玉童子不再看姚美人,轉身面向了皇帝。
這就有點下逐客令的意思了,皇帝知道今日這是他的姚兒的過錯,玉仙人估計不高興的有道理,但是這女人在這裏他又沒法放低姿態去跟玉仙人賠不是,看來只能先把姚兒送回宮裏,晚上再過來與玉仙共賞風月了。
皇帝與姚美人剛走,鳴音就關了門回了殿裏。
「少爺快躺下歇歇。」鳴音心疼她家少爺的身子,她家少爺一向精神不濟,但面對狗皇帝又要正正經經的集中精神說話,那個姓姚的女支女還在那撒潑賣痴,她在外面早就心急如焚了,恨不得早點過來。
「不妨事。」玉童子緩緩的躺下,「貴妃娘娘在宮裏的日子不好過。」
「唉,長孫家也是什麼下三濫的招數都用了。」
「我與她又有什麼分別呢?」
「少爺與她不同!少爺的出身和學識是她不能比的,少爺為的是老爺的冤屈,為的是大業,絕不是這些女人家家的小作派能比的!」
「這便是傻了,鳴音可也是『女人家家』的。」
「少爺今日精神果然不錯,還有力氣調戲我,看來我是擔心的自作多情了。」鳴音賭了個氣,把頭扭到了一邊。
「與你開個玩笑。」玉童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但這個女人雖然粗魯,卻能抓住狗皇帝的心,不可小覷。你與貴妃報告的時候,記得說清楚。」
「她都說了什麼?我就看見她在那搖頭擺尾了。」
「她先是點出了我相貌的奇異,讓皇帝心裏有個間隙,再假裝怕我,若是我跟她認真,恐怕她回去要鬧個什麼癔症,再說是我詛咒的了。」玉童子想了想,「她還佯裝懵懂,與我行閨閣之禮,我若攔了,就說明我曾見過,且我去攔,說不準她要借勢倒在我身上,總之此人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粗魯無知,她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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