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貼上的內容是:
你叫許琛暮,是個記者,因為匡扶正義光榮犧牲了記憶,節哀。
還能不能好了。
自己昨天是這樣不正經的風格麼!她懊惱地把紙揉成一團,沒有讓陸瓊看見,字跡和剛才的那張便利貼上的是一樣的,那決計是自己寫的沒錯了,可是醒來,如同肩頭背着個大包,從醒來就覺得今天的氛圍不同尋常,連帶自己也先天地帶了一些怨懟和委屈在裏面,因此看見這歡脫的字眼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只好揉皺了,背過身子沒讓陸瓊看見。
只一瞥,在門上還看見了個顏色亮麗的東西,轉頭注視着陸瓊,陸瓊沒有理會她,自顧地去疊被子了。
她這才看見,這房間有兩張床,自己是和陸瓊同一張床上醒來,那另一張床是幹什麼用的?處處透着疑惑,手指已經夾在便利貼上,不消多用力,隨意扯下來。
起床做飯。不要放辣的東西。
做飯……這是昨天的自己下達的指令,像是今天的自己必須去完成的一樣,她想,自己總是要尊重前一天的自己就像忠實於現在的自己,自己總不會去背叛自己,回頭瞥了一眼陸瓊,陸瓊才剛巧走過來看她:「我去做飯。」
&我——我去……」她捏着便利貼好像捏着尚方寶劍一樣對着陸瓊揮舞,身子踉踉蹌蹌鑽出房門去,眼前豁然開朗,額際突然疼了疼,接着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熟稔安逸,像是陡然間冒出的飄逸的大雪覆蓋了全身,她在雪地里重新尋找到自己。
廚房在右手邊,冰箱上貼着便利貼,便利貼上寫着什麼,湊過去看看冷不丁地突然掉了下來,飄飛到柜子底下去了,許琛暮佝僂下身子去看,發覺掉得那樣深,已經瞧不見了,可是內容還是很在意,她恨自己為什麼傻乎乎地湊過臉去,而不是扯下來攥在手裏呢?
如同宿醉一般頭痛着,她在回憶的墳堆里彳亍前行着,每一個物什都有它的名字,它在手裏的感覺像是老友一樣令人親切,在這親切的回憶里喚回對從前生活的觸感。
唯獨記不得那個人,人和物品是不一樣的。
陸瓊身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疏離,這疏離不是對着自己,只是她看得到。好像是有一層稀薄的光和霧籠罩着,它隨着許多因素不停變換,而自己琢磨到的只是那暫時的形態,在最後的最後,經年累月,才瞧得見她完整的模樣。
拉開冰箱看看有什麼東西,映入眼帘的就是梨子。
不知為什麼,牙齒開始泛酸,腮幫子好像嚼過幾千個梨子似的酸酸的,打量一眼,冰箱裏許多東西一看便知是新買的,從前定然是不經常在這裏做飯的,食材有些匱乏,但好歹也找到了牛奶和燕麥,囫圇煮了燕麥牛奶粥,敲了幾個雞蛋做了厚蛋燒,擺出去慌慌張張但是也速度,出來的時候陸瓊正在和什麼人打電話,眉頭緊皺。
&掛了。」陸瓊的聲音有些低沉,將手機丟在一邊。
許琛暮撓了撓自己的腰際,像憨態可掬的熊一般歪斜着身子朝前去了,支着胳膊瞧陸瓊,陸瓊才洗漱過,臉上有着極淡的洗面奶的香氣,清清爽爽一縷一縷勾入魂間,許琛暮只有乾淨的一雙手攤在桌上無措地挪着盤子和碗推過去。
陸瓊左手捏了勺子,嘴唇抿着有些刻薄的神氣,只是她在側面看來是溫和的,許琛暮剛巧就看得到那溫和的一面,而不是正面的憂慮重重的模樣,右手順手探過,拇指在她臉上抹了一把。
&什麼!」
&把什麼東西弄臉上了。」陸瓊嗅了嗅指尖,「牛奶。」
許琛暮這才想起來自己給牛奶撕開包裝的時候用牙扯開的,不小心濺上來了,陸瓊斷案如神一樣只是聞了聞就知道那是牛奶,愈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點了點頭:>
陸瓊輕側身來嗅了嗅她的唇角:「你又偷喝牛奶。」
&沒有……我拿牙扯開的!你是地主麼!牛奶都不許喝了……」許琛暮漲紅了臉,「你湊這麼近我很方。」
似乎似曾相識的一句話。陸瓊頓了幾秒,低頭自顧自地吃東西,今日她比從前冷淡許多,滿腦子都是父母來了自己該如何應對,她自己立場尚且不堅定,與那恐懼的龐然大物博弈,許琛暮記不起來,記不起今天要面對兩位家長的審視,所以只有自己這樣一個還在掙扎的人面對着這問題。
如果是平時就好了,自己就有勇氣面對這些事情,現在勇氣像是汗水一樣盡數流干,只剩下無力的空殼。
唐益,許琛暮,家人,相親,碼字,抄襲,她被這些事情攪得心神不定。
&過沒關係的呀我很喜歡……你是我的愛人啊。」許琛暮以為戳到陸瓊的哪裏不對勁的地方,連忙補充道,陸瓊也只是溫和地笑起來,搖搖頭,不明意味。
&難道不是嗎?不成,昨天的我怎麼會騙自己呢?」
&你怎麼就肯定那是你寫的呢?」陸瓊突然開玩笑。
&不是嗎……那……那是啥?」那就尷尬了。
&玩笑的,確實是你寫的,只是我今天還是覺得,自己記起來,比依賴這些便利貼有用很多。」迴避過許琛暮的眼神,胃裏暖暖的,久違的安全感,只是焦慮起來,什麼事情都讓她開心不起來,盤桓在腦子裏的憂慮揮之不去,冷冷地吃飯,冷冷地注視一切。
&知道——放在腦子裏和放在紙上是不一樣的!」許琛暮自顧自地釋然了。
半晌無話。
許琛暮想,自己猶如掉入了兔子洞,經歷了有些莫測的人生,現在記起一切來,像是一場探險,在這次探險當中,她就像是那些冒險小說的女主角一樣不斷發掘本我,不斷改變自己,最後嫁給高富帥,走向人生巔峰。
一覺醒來自己的愛人是個女的。
她感到很困惑,許多事情弄不明白,感覺無論是自己所看見的,所思想的,陸瓊的反應,都充滿了令人很在意的疑惑的點,最開始的一點,她覺得陸瓊的氣場和自己是相反的,人生當中陰陽兩極相對,水火相對,自己和陸瓊明顯不是一個款式的,她從前是如何跨越了性格甚至性別這這兩座大山和這個人在一起的呢。
雖然,雖然是很好看啦。
可是靠每天舔美顏是不可以過日子的。
思來想去,她摸着自己的眼尾,拉長了,擺出一副絲襪套頭一般的滑稽姿態來:「我為什麼是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跟別人呢?」
這話一出口覺得愈發不對勁起來,這像是懷揣出牆的心意的問候會讓原本就敏感的陸瓊多想吧……等等,她怎麼知道陸瓊很敏感?這一瞬的疑惑讓她呆了呆,回過神的時候陸瓊剛巧起身收拾餐具,聽見這話後默然看了看她。
&為什麼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別人呢?」她複述了一遍。
像是有一根電線突然接通,噼里啪啦就冒出了智慧的火花把她這部分的相關記憶燃燒起來,燃燒着部分的記憶卻是殘缺的,是斷章和隱喻,詩性的表達,聯想起來的能力是一條線,她好像看見自己等在陸瓊樓底下瑟縮着肩膀的樣子,想起在大雨的天裏她站在樓下淋成了落湯雞,想起她在冷風中怯怯地告白的聲音,於是恍然大悟。
啊,是自己主動的啊!那答案就只能自己問自己了,想起一切的時候,就什麼都知道了。
所以,原來自己是攻啊!
陸瓊才是受啊!
等等她為什麼加了個>
去掉這細枝末節,她興奮地拍了拍臉頰覺得記憶恢復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雖然不知道那可笑的攻受的概念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好像是調侃的言辭,被凝重地記下,像是落葉隨便飛了飛,人就詩興大發抒懷詠志,懷着十二分的珍重掖着書籤在書頁里,好像擁有整個秋天。
她就知道這一點東西,就如同什麼都記起來一樣。
看向陸瓊的眼神也充滿了柔情,她想自己既然是攻的話就一定要有擔當啊一定要很心疼陸瓊,所以昨天的自己才會說去做飯什麼的,原來是這樣,昨日的自己真是煞費苦心用情至深,感天動地可歌可泣。
挺起了胸膛像是吃了菠菜一樣,盯着自顧收拾東西的陸瓊會心一笑:「我記起來了!」
&
&來我是攻啊!」她認真地扳着指頭準備給陸瓊推導展示一下自己記起這個重要結論的過程。
話才出口,咔嚓一聲。
陸瓊手裏有個盤子滑了下去,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怎麼得出的結論?攻受沒完沒了了是嗎!誰教她的!莫名其妙的結論!
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碗放回去,深吸一口氣,也不顧地上的碎渣渣飛了一地,深吸一口氣:「很好,你還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