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常言說得好,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雖不是三月,揚州卻也是繁花似錦,只與三月時候那暮春的花朵不大一樣罷了。
林府的人匆匆而來,因他們家本就人丁稀少,過來接人的就是林府最最得意的一等人,老管家林忠。這林忠原本也不叫林忠,只因林家三代列侯,後林如海父親又襲了一代,因而這家中奴僕也自然都是林家老人。林如海父親當年是覺得若是全都留下則顯得仍舊是高門大戶,並不讓人安心,於是也是放走了不少的奴僕,但凡留下的,大都是忠心耿耿,又與林家感情頗深的,林忠父親便是這麼個人,於是林如海父親便給林忠一家改了姓,也姓林,林忠父親還給他改了名,因而就成了林忠。
這麼個人賈赦也是知道的,在林如海面前算是得臉的頭一份兒了,更不用說還有賈敏的奶媽子也跟着,真是頗為隆重的樣子。
賈敏的奶媽子孫嬤嬤是頂頂伶俐的人,她見賈赦帶着賈環下了船便迎了上去,未開口便先笑,道:「我的大少爺!哎喲喲,我該打嘴了,得叫大老爺了!昨個兒還說您跟小環哥兒要來,太太想得緊呢!我這兒啊帶着點心茶水兒,兩位爺先上轎,也別去騎馬,這一路上就算是水路也頗為顛簸的,坐上轎子還能趄會兒,我就叫他們慢慢走,穩穩的走,到了再叫你們!」
賈赦見孫嬤嬤這樣說話也跟着笑了起來,道:「環哥兒去坐轎子就算了,我可是得上馬的,這麼點兒路程,一路咱爺倆還是坐過來的,不至於非要轎子折騰。」
他這一說,林忠忙叫人牽了馬來。
林府與賈府是萬萬不同的。
賈環瞧着,林府是做事都低調,雖然有車馬轎子,可並不張揚,而賈府與之相反,就算是沒有什麼也要叫嚷着喊出三分來。
就這麼一想,賈環頓時覺得,賈府若不給人抄家還真的是天理不容了。
他一拍腦門,心裏真是咯噔一下,整個人都忽忽悠悠的。倒也不是他對賈府感情有多深,可是賈府目前也還不至於做那些個斷子絕孫的壞事兒,既沒有折騰那個什麼殉情的小夫妻倆,也沒有讓賈雨村把人家滅了拿人家扇子,更沒有逼死金釧……這些個事情若是發生了,賈環想着,就算是他是賈環,也顧不得這許多,非要讓做這些事兒的人伏法不可。
可是這些事兒都沒發生,他哪裏看得了這麼多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就都沒着落了?若是抄家,男丁們還好的,可是女眷……他想到家裏還沒長大的三春,心裏真的是顫了兩下——女眷不是充作官女支就是充作官奴,做官奴還好,給誰家做了奴才,可是若是做了官女支……那真是一輩子都毀了。
賈環在轎子裏想了這麼許多,再看看林府,雖然也是下人很多,一個個卻不若賈府的那麼壓抑。
越想,他就越覺得可怕,恨不能馬上回去跟老太太講。
管理員03又冒了出來,
賈環呵呵一聲。
這話怎麼聽着讓人這麼想要揍他呢?
不過他也沒說錯的,這賈府雖然看似風光,可是根兒里已經爛了。
他在賈府里見着那些主子也還好,可是下面管事兒的人卻不是有多好了,尤其是賴大家的,那老婦人管了不少的事兒呢,可是她總是家裏的工作人員吧,怎麼瞧着連王夫人對她也有些退讓的?
還有李紈,他那位寡嫂。
她帶着兒子一個人過,但終究該是家裏的孫媳婦吧?當年賈赦長子沒成親那麼早卻死得早,而賈珠娶媳婦卻是很早的,所以明明該是李紈在家裏做事吧?那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務,卻偏偏像是跟李紈沒關係似的。
賈環覺着,賈家上下,都像是有點兒不大正常一樣。
他正想着這轎子就到了林府。
林府沒有賈府這麼大的規矩,轎子到了,賈環跟賈赦本該先去見林如海,卻因為林如海正有要事,他們倆便先給引到後院去見賈敏。
賈敏還在床上躺着,病懨懨的,但是賈環見着她也還好些,可到底像是強打精神。
「敏妹妹!」賈赦眼圈一紅,就又要哭出來。
賈敏忙拍了拍床邊,示意他們倆過去。
賈赦這才帶着賈環過去,讓賈環坐到賈敏的床上,自己撿了個椅子坐下。
「從你到了這邊兒,母親還說,這邊水土好,能養人的,也道你不需怕冷了……可你這是怎麼着了啊!」賈赦哭得稀里嘩啦的也不管自己平日是個什麼形象了,臉上的褶子看着都要皺一起了去。
賈敏無奈笑道:「哥哥怎麼這就又哭了?」
「你這一出嫁就不瞧着哥哥大哭了?」賈赦才不管自己丟不丟人呢,哭得這叫一個淋漓盡致。
「敏姑姑,聽說有個姐姐,天仙兒似的呢,怎麼不見?」賈環卻沒賈赦這麼多眼淚,他還好奇林妹妹呢。
「你林姐姐這也是,怕不就是隨了她大舅舅了,今兒剛哭了,雙眼腫的跟爛桃兒似的,怕是不敢見客呢。」賈敏笑了笑,到底還是氣虛,又歪下了,「雪苓,去帶姑娘過來。」
雪苓剛要去,賈環卻說:「姑姑,還是我去見見林姐姐吧!」他歪着頭,假裝自己很萌,「大伯總是哭,可我在的時候他眼睛就不腫,許是姐姐見了我眼睛也不腫了呢?」
管理員03的嘲笑簡直直穿前額葉。
可是賈敏卻覺得有趣,忙叫雪苓帶他去找女兒林黛玉。
雪苓拉着賈環的小手,輕輕柔柔的帶着他走——林府也不算特別大,這到底是官宅,也不算是林家真正的宅邸,所以雖然精心修整過,卻還是與賈環想像中的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