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幾天我才見到顧雲琛,他回來的時候我正一個人坐在飯廳吃飯,寬大的飯廳看上去無比的空曠,他像是踏着風雨而來,腳步堅定,但略顯疲憊。
之前已經習慣了每天都看見他,這段時間也在慢慢的習慣沒有他,因此這麼乍一看到吧,心情還有些難以形容。
「怎麼,不認識了麼?」熟悉的聲音,讓我鼻頭一酸,一下子沒忍住就直接朝他飛奔而去,我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直接撞在他懷裏,並且膽大妄為的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傾城,你」他是在掙扎的,但是被我死死的纏住也沒什麼辦法,看到他終究還是沒有將我推開,心中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突然就都冒了出來。
之前的那些惶恐和害怕似乎也終於找到可以存放的地方,我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他的手落在我的肩膀,慢慢的滑落,然後將我整個人抱住,我嘴角的油漬直接沾染在他的衣服上,他似乎也不以為意。
早知道他是一個溫和善良的男子,卻從來都不知道顧雲琛其實就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可惜,這麼完美的人,他的心中,住着別的人。
想到這些,我越是覺得難過,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的胸口的位置全是我的淚水,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直抱着我,看到我哭得差不多了才開始說話,「好了傾城,事情都解決了,一切不是都有我的麼。」
我依舊不說話,哭聲已經漸漸停止,但是身子還是控制不住的顫抖,我在打嗝。也不知道是之前吃多了還是哭的太厲害了。
他放開了我,我也只好放開,我低垂着頭,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哭過之後的自己到底有多醜,可是顧雲琛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將我的臉抬了起來,然後溫柔的幫我擦掉眼淚,「沒事沒事,江城不好待着的話,咱們還能去其他地方,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最大的夢想就是想去國外繼續學習麼,只要你想去,我隨時幫你安排可好?」
這話的意思就是那件事情就算已經處理了。但是影響力還是巨大的,若是以前,我肯定會感恩戴德,可是現在,我不想離開。
不想離開顧雲琛,不想離開這個從小就生活着的,傷害了我無數次熟悉但是又十分陌生的城市。
顧不得自己到底有多醜,我將頭搖得就像撥浪鼓,「你在這裏,我就哪裏也不去。」
顧雲琛似乎是有些尷尬,他拉着我轉身,「好了,這段時間我都沒有好好吃過飯。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所以,你現在就安安靜靜的坐下來陪我吃頓飯好麼?」
我是吃飽了的,但是顧雲琛這麼一說我就覺得特別心疼,於是我乖乖點頭,轉身的時候我看到管家笑得眉眼彎彎。
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甚至私下裏也暗示過特別希望我能成為將來的顧太太,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對顧家所有的下人說過,一定要好好照顧我,任何時候都不能怠慢。
所以在顧家,我一直都活得十分的自在和尊貴,我不知道這件事情顧雲琛到底知不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開口解釋和制止過,隨着對他的越來越了解,我也終於知道,我對顧雲琛,真的像楊子華說的那樣,是特別的。
我沉思的時間,顧雲琛已經吃好了,他擦了一下嘴角,「剛才我就說過,事情已經解決了,但是過程和結果或許都不是你想知道的,所以現在,你要聽麼?」
我抿唇。心態還算良好,「反正就算你不說,只要網絡打開,我立刻就能知道,與其從別人口中聽到改編版的,還不如直接聽最真實的。」
顧雲琛微微挑眉,似乎對我的反應還算滿意,「聽你的意思,像是已經猜到是誰了。」
「不是舒雅麼?不過公司應該還有她的同謀,查出來是誰了麼?」
「舒雅肯定是參與其中了的,不過她這個人十分的聰明,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給了之前的那幾個女孩和人事部助理,那幾個人對自己做的事情供認不諱,而且因為舒雅自己本身的家族和人際干係,所以警方也對她無可奈何,倒是其他人被警察帶走了。」
我驚訝,手中的筷子不自覺的就掉了,「警察都來了?所以這件事情,很嚴重麼?或者說,我」
「你是受害者。」顧雲琛直接就打消了我的擔憂,「她們不經你和我的允許就隨便散發謠言,公佈了你的照片甚至惡意誹謗,這本身就已經侵犯了你的名譽權和肖像權,所以,你沒事。」
我呼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麼,「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她們之外,還有被帶走的人麼?」
「還有兩個,或許是你不太能想像得到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話之後,我突然就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有些不敢聽下去,我站了起來,慌張中不小心將桌子上的碗也給打碎了一個,但是這個變故也依舊沒有讓我的步伐停下來,「那個,先生,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做,那個,這件事情,咱們改天再說。」
「傾城。」顧雲琛伸手直接拉住了我,他問。「你在慌張什麼?或者說,你在擔心什麼?」
我仰頭,有些尷尬的笑了,「不是,我真的還有事情要做,還挺着急的。」
這種拙劣的謊言,連我自己都不信。
顧雲琛眉頭緊皺。他毫不留情的就拆穿了我,「你現在不用上班,學校那邊的事情早在半年前就已經交接完畢了,所以。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
我慌忙低頭,不敢跟他對視。
「傾城,你在害怕,你擔心自己心裏所想的跟現實會融為一體,你擔心自己的猜測會變成現實,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可是這麼聰明的你,怎麼就不敢面對現實呢。」
「先生再說什麼,我聽不懂。」手腕被顧雲琛捏得有些疼,我掙扎着,但似乎無濟於事,我的力道在他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第一次的事件。除了助理之外,曲玲瓏也參與了,但是因為我出來澄清,她心中的懷疑就暫時壓了下。」
「第二次,舒雅直接找到了曲玲瓏,並且對她說出了對你的懷疑,她們暗中勾結,再一次膽大妄為的在公司論壇中放了那些照片,為的就是讓你自動露出馬腳,然後,又通過媒體,快速的反擊讓我們毫無招架之力,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她們找到了李方媛。」
我瞪大眼睛,聽到這個名字就立刻反駁,「不可能,方媛絕對不會出賣我。」
「你得看清楚事實。傾城,我們所了解到的情況就是這樣的,你的那些私密的事情都是由李方媛告訴舒雅的,之後,李方媛接近你並且拿到了你的頭髮,曲玲瓏拿到了我的,看到了麼,就是這一份dna化驗報告,上邊送去檢測的人,簽字的人,可都是李方媛。」
最親密的人,才能傷得最重。
關係最好的人,才知道捅哪裏才會最痛。
我最信任的朋友,我親口承認過的朋友,那個時刻陪在我身邊,聽到別人說我壞話都會比我先衝出去保護我的人,背叛起來,更是可怕的厲害。
我全身都在顫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實的。
之前無數次對她的懷疑當真的變成了真的,我卻越發的難受起來。
曾經我還為自己懷疑過她而覺得愧疚,她卻在轉身之後就狠狠的插了我一刀。
失望,憤怒,更多的是絕望。
我唯一的朋友,居然從來都不把我當成朋友麼。
我勾唇自嘲,她其實還算夠義氣的朋友不是麼?
最起碼在之前的幾次電話中還是似有似無的提醒過我一些,只是我之前居然一直天真的以為那些都是她對我的心疼。
方媛,誰都可以,唯獨你不行。
此刻,你又為這麼對我而覺得愧疚過麼?
「我不信,我不信。」我眼睛猩紅,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就這麼甩開了顧雲琛,「我不信,除非方媛自己親口告訴我,不然,打死我都不信。」
這一次。顧雲琛並沒有開口挽留或者是阻擋我,他看着我朝樓上跑去,「警察最多對那些人進行批評教育,只要有擔保人,她們很快就能出來,但是李方媛的家不在這裏,所以她到現在還在警察局,你要不要去做擔保。」
「讓她去死吧,我再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憤怒是會讓人失去理智的,要不是發生這件事,我從來都不知道終有一天,我居然也會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
關上門之前,我看到顧雲琛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隱約看到他手心有些紅色的印記,但是氣極了的我並未仔細看。
門關上之後,隱約還能聽見樓下的動靜,「先生。」
管家上前,被顧雲琛揮手退下,他的手,被剛打飛的瓷碗給劃開了一道口子,「讓她冷靜一下吧,李方媛是她的第一個朋友,居然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不等管家回答,顧雲琛又接着問道,「管家,我這麼直接說出來是不是不對?」
我沒有聽到管家的回答,但是我知道顧雲琛並沒有做錯什麼。
我發火,自然也不是因為他。
我其實睡了一覺起來之後就好了,離冬天還有些早,圍脖我也不想織,不用上班的我變得無比的悠閒,顧雲琛也沒有繼續說要送我走那樣的話,於是我就徹底的變成了閒散人員一個。
每天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接着吃,過的簡直就是豬一般的生活,終於,這樣過了三天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問管家要了一些種子。興致勃勃的扛着鋤頭就朝後院走去,美名其曰,我要種菜。
我知道花園後邊有一大片的地是管家專門用來種菜的,還有一片是果樹,當然,還有花園和巨大的游泳池,不過那些地方我已經看膩了,饒了半天之後也只看重了這塊菜地。
我從來沒有種過菜,其實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操作,還好有管家這個非常不錯的老師,而我自認為又是個勤奮好學的好學生,所以一天下來倒也學了一些皮毛。
顧雲琛回來的時候我還興致勃勃的趴在後院的菜地里給自己搗騰種子。
「顧傾城呢?」
「後院種菜呢。」
「種菜?」顧雲琛的表情很糾結,眉宇間帶着一些淡淡的擔心,「她的今天心情如何?」
「看上去很好。」
於是,當顧雲琛穿着大皮鞋出現在我跟前的時候,我突然就響起了一首歌,「穿上了大頭皮鞋,想起了我的妹妹」
要不是因為知道他平時不苟言笑,我估計就哼起來了。
「你在做什麼?」
聽見他說話,我順着他的腳尖不斷的朝上邊望去,「種菜,剛才傭人不是已經告訴您了麼。」
「你聽見對話了?」顧雲琛扯唇,「那為什麼我來了這麼久你還不肯抬頭看我一眼?」
「學習的時候哪裏能分心?這個道理,先生顯然比我明白不是麼?」
這麼說完,我調轉了個頭,繼續開始搗騰我的地了,記得那些年,我也曾在打工和學習的空檔中偷偷的用扣扣空間偷菜,甚至一度刷到了四十幾級,在那個年代,算是不錯的了,沒想到終有一天,我在現實中也能體驗一下種菜的感覺,說實話,很累,可是累點多好啊,生活就變得充足起來,而我,也沒有力氣多想其他的什麼。
「傾城。」
顧雲琛走到我面前將我拉了起來。我手心全是泥,臉上也帶了不少,他還是像平時一樣仔細的為我將臉上的髒東西擦掉,而我,自始至終,都面帶微笑的看着他。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隨即定格。
我尷尬的垂頭,「先生再說些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這裏怪髒的,您還是快回去吧。」
顧雲琛告訴我背叛我的人是李方媛的時候,我沒哭,之後的幾天,被寂寞侵襲,被煩躁的思緒充斥。我也沒哭,可是現在,他的一句自欺欺人卻弄得我鼻頭髮酸。
我吸了一下鼻子,試圖將自己所有的脆弱都掩藏。
「我知道那天你說的都是氣話,要是實在擔心的話,就去看看吧。」
手中的動作越來越快,我試圖扯唇繼續微笑,然而笑出來的比哭還要難看。
「先生今天有些莫名其妙呢,怎麼總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傾城,裝傻也要有個限度,你已經是大人了,再過幾天就是你二十一歲的生日,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就不能考慮一下,你周圍的這些,關心着你的人,會覺得心疼麼?」
顧雲琛從未對我說過讓我誤會的話,因此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就愣住了。
「所以,這些心疼我的人當中,也有先生麼?」
「當然,你這樣對自己,我看着也會心疼、」
心跳瞬間加速,我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似乎有些呼吸不暢了。
顧雲琛剛才是說,他會心疼我麼?
「我知道你心裏其實比誰都要難受,你不說的時候。我也就不問,我以為過幾天你就會好的,可你怎麼可以這般的變本加厲呢?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這麼折騰自己,你真的覺得會讓你好受一些麼?」
手中的鏟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到地上了,我被顧雲琛抱在懷裏,「難受的時候就要說出來,一個人憋着總歸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不同於前幾天,他的擁抱總是讓我格外的迷戀,似乎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那麼快的就冷靜下來。
「我只是沒想到,我第一次付出的感情會以這樣的結果收尾。」
「既然難受,為什麼不親自去問問她呢,或許,她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
顧雲琛說話從來不會直接告訴我要怎麼做,他從來都是引導,相對於學校的那些老師,我更覺得他才更是一個很好的導師。
我閉眼,我能感覺到自己內心到底有多疼痛,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不斷的啃噬着,在吸我的血,吃我的肉,就像是拿着一把帶着鹽的刀,肆無忌憚的在我的心臟上來回扯動,割了一刀又一刀,但是又沒有一次性了斷,而是一下一下的,一直重複着,聽到他的話,我微微搖頭,「我知道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嗯?」
「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更加的難受。」
「這是為什麼?」
「我一直把她當成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也是,事實上我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可是,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不就是什麼事情都要一起分擔,一起分享的麼?能夠一起吃苦。也要經得住考驗,能夠一起吃香喝辣的,也能夠分享內心的小秘密,我把她當成朋友,所以我才會毫無保留的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
我看着顧雲琛,面色糾結,他也一直不打斷我說話,「先生,我生氣的,不是她出賣我,而是她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居然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她怎麼就知道我們不能一起面對呢?這是不信任。」
因為實在生氣。我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我生氣的是,她不但不信任我,還選擇跟討厭我的人一起算計我,她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一方面將我們之間的感情擊潰,一方面也讓她自己陷入困境,現在她在警察局等着擔保人,可是除了我,她還能等到誰啊,我雖然不是特別了解她家的情況,可我知道她家裏只有一個生病的老媽媽,她的媽媽還遠在鄉下,從她平時的生活也足以看得出來,她們的生活條件很幸苦,她媽媽前段時間又生病了,你看,現在她又成了這個樣子,你讓一個老人怎麼辦?她要是因此被行業封殺,她的將來,又該怎麼辦?」
顧雲琛眉眼一挑,依舊沒有說話。
「我是很痛心她出賣了我,可是更多的,我心疼她。先生,你說方媛她平時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在關鍵時候就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呢。」
「那是因為,她不想麻煩你。」
顧雲琛嘆氣,溫熱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他將我扶了起來,「傾城,很多事情呢,不光要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感受,我認為啊,你與其一個人在這裏難受,一個人生悶氣,還不如直接去找她,然後親自問清楚呢,你覺得呢?」
我微微一愣,還是覺得自己沒那個可以那麼快就消氣的本事,我將顧雲琛推開,重新彎腰將地上的小鏟子撿了起來。
「先生要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先回去吧,這裏真的挺髒的,至於您剛才說的事情,我會考慮、」
「恐怕來不及等你考慮清楚了。」
顧雲琛悠悠的說了一句,然後就邁開大長腿朝屋子裏邊走去,手上的力道減少,我不自覺的詢問,「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方媛現在還在警察局不能出來,但是她的母親得了癌症需要動手術沒人簽字,要是在晚一點的話,恐怕,她們母女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
見不到了,癌症。
這些詞就像是一道閃電,瞬間就給我來了個五雷轟頂。鏟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掉落,插在腳背上有些疼,顧雲琛微微皺眉,邁開腳步朝我走來。
「傾城,雖然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是」顧雲琛話還沒有說完,彎腰準備查看我腳的動作也跟我錯開。
來不及聽他說些什麼,我邁開腳步就朝外邊跑去。
淚水沾滿了我的整個眼眶,所有的仇恨在那一刻仿似都已經消失殆盡,我只知道,我最好的朋友快要見不到她媽媽了。我只知道,她現在需要我。
我一邊跑一邊擦眼淚,整個人難受得無以復加。方媛,等我。未曾謀面的阿姨,千萬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