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摯倒並沒有表現出欣喜,只是沉思了片刻,道:「光有志向和信念還成不了大業,還得要禮賢下士,仁德愛民。」
久姚想了想,說:「商侯的仁德之名倒是坐實了,從前在有施氏,我就聽爹爹說起過他廣施仁政,這一點應該是確定的。至於禮賢下士這一點,他為了討走你都這樣鍥而不捨了,還不夠嗎?」
「不夠。」伊摯笑着,手指彈了下久姚的額頭,「到目前為止,他都是在向莘侯討要,還沒有親自來聘請我。不過,我想快了,不狠狠折騰他幾次讓他鎩羽而歸,便看不出他能惜才到何種地步。」
伊摯笑得溫潤,可久姚看着總覺得好陰險,不禁在心裏為子履捏了把汗,道:「真怕他會被你打擊的領兵回家。」
「如果是這樣,那他也就不是我要尋求的明主了。」伊摯胸有成竹的一笑:「相信我阿久,拿捏分寸的事,我做不錯的。」說着,望向不遠處一直等着久姚的虞期,道:「他對你真是寶貝得緊。」
久姚也看去,與虞期目光交接,面上一紅,蚊聲道:「嗯。」
「岷山君是個很好的人,阿久。」
「嗯,我也想和他在一起。」久姚不禁感嘆:「伊摯哥哥還記得吧?從前我爹爹在世時,總想物色個好兒郎把我嫁了,可我滿腦子都是有施氏,根本不想考慮那些。就是因為有施氏,我遇到了虞期,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想想,還真覺得緣分是個奇怪的東西,怎麼就把我跟他牽到一起了。」
伊摯笑道:「難不成阿久還不滿?」
「誰說的,我滿意,也覺得自己其實挺幸福的。」久姚仰臉問:「伊摯哥哥,你會支持我們在一起嗎?」
伊摯笑容溫暖,又彈了久姚的額頭,道:「必定支持。好了,快回去吧,別讓岷山君一直等着,我怕被他揍。」
「那伊摯哥哥,我回去了,有什麼事都第一時間告訴我。」久姚告辭,離開了幾步,又回頭道:「伊摯哥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那日昆吾氏大軍怎麼就突然到了都城外呢?」
「地道。」伊摯答:「他們消失的這些日子,原是偷偷挖地道去了。」
原來如此,久姚瞭然,又斟酌着說:「雨華公主的事……」
伊摯眸底微漾,淡淡一笑:「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那一箭,我依舊會射出。」
久姚驚了驚,動動唇終究沒有說話,走向虞期。
來到虞期面前,自然而然的把手給他,秋夜裏被虞期溫暖的手握着,那暖意順着脈絡流淌到全身。
「虞期。」久姚輕輕喚一聲。
他笑問:「說完了?」
「嗯。」
「怎麼不再多說一會兒?」
久姚老老實實的回答:「伊摯哥哥說,別讓你一直等着,他怕被你揍。」
虞期一怔,無奈道:「我就這麼暴力?」
久姚道:「是挺暴力的,我還記得從前你把泗水公子揍得滿地找牙。」
說到泗水公子,就想起前幾天他來騷擾的事情還沒告訴虞期,久姚本來不想說的,猶豫了會兒還是告訴虞期了。
果然,虞期眼神一沉,面色驟冷,渾身像是瞬間灌滿了冷颼颼的風。久姚想,若是泗水公子此刻在這兒,怕是要被虞期給大卸八塊了。
久姚忙道:「他不都已經走了嗎,我也沒出什麼事,只是他提到曾經趁我不備,在我身上下了跟蹤監視的法術。虞期,你幫我看看這法術還在不在。」
虞期也很後悔之前沒能發現泗水公子埋下的術法,畢竟對方是神祗,雖然行事有些傻,但法力卻是極高。
虞期攬着久姚往回走,邊走邊仔細用靈力探測她身上還有沒有殘留的術法。待確定已經沒有時,久姚鬆了口氣,一扭頭,就瞅見遠處的一棵梧桐下立着雨華。
「虞期,你看雨華公主在那兒。」久姚指着那邊道。
兩人看過去,見雨華正仰頭看着樹梢,酸風射眸,樹葉打着旋紛紛落下。一枚葉子落在她髮髻上,她恍若未覺,一動不動的像是石化了,直到一聲鳥鳴傳來,阿蕪化作山雞大小,飛到雨華肩上。
久姚不禁喃喃:「那隻玄鳥……」
虞期忽的一笑:「挺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
「以後再和你說,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久姚眨眨眼,這算什麼回答?她嘟囔道:「又故弄玄虛。」
虞期柔聲說:「好了,回去休息吧,這裏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久姚點點頭,還是覺得莫名其妙的,就這麼被虞期帶走了。
雨華也沒想到阿蕪會停在自己肩頭,還很親密似的啄了她兩下。她剛開口說:「餵……」就見子履從某個拐角出現,快步過來道:「笨蛋阿蕪,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是不是?又到處亂飛了,不怕再被人射下來?」
他走到雨華身前,目光卻有意無意的瞅着雨華的肩頭,眼神頗有深意。
雨華自是不知子履怎麼這樣看她和阿蕪,她道:「商侯你放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的鳥了。我三哥向來慫的很,我早看他不順眼,這次讓父王教訓教訓他也好。還有,我替他向你道歉,要是你不放心你的鳥,我可以幫忙護送它去你住處。」
子履笑了笑:「這就不必了,怪麻煩的。其實只要阿蕪自己小心點,就不至於出事。沒辦法,它就是笨,在下說過它很多次了,也沒見它有什麼進步。」
阿蕪聽言不開心了,報復性的飛上去,狠狠叨了子履兩下子。
子履揪住它的鳥爪,把它弄到自己肩頭,給雨華行了禮,道:「就因這鳥,掃了今日酒宴的興致,在下向公主賠罪。」
雨華忙道:「別別,別給我行這大禮,我這裏不興這一套的。再講了,那日要不是商侯相救,我哪裏還能站在這裏與你說話,要謝也該是我謝。可昨天都沒向你道謝呢,真對不住。」雨華反過來行了禮,「有莘氏雨華,多謝商侯救命之恩。」
子履笑道:「談不上恩不恩的,只不過在下正好看見公主有難,若要坐視不管,那不是在下的風格。」言罷,視線上移,道:「公主,你頭髮上落了梧桐葉。」
「是麼?」雨華抬手去揪,卻揪了半天也沒揪下來。
子履淡笑:「公主若不嫌棄,就讓在下幫你吧。」
「嗯,謝謝。」
微微側過頭,感受到髮髻輕輕被撥弄了下,接着一枚梧桐葉子就到了子履手中。
「公主別急,頭髮上還留了點。」子履笑,指尖捏住殘留在雨華髮髻上的殘葉,小心扯掉,撣了去。
「都好了?」雨華問。
「是啊,好了。」
「謝謝。」雨華明眸一笑。
子履視線掃了眼雨華的手臂,衣服下有血色滲出,她卻未發覺。子履提醒道:「公主的傷……」
雨華看了眼手臂,有些失神。這傷正是那天被昆吾氏將領砍的,整整掉下一片肉,這幾天一直在疼,疼的都麻木了,仿佛在提醒她戰場上被當成棄子也是件應該麻木的事。
瞅她失神良久,子履暗暗明白是怎一回事,道:「不管遭受過什麼,始終不能不愛惜自己。」說罷喊了個什麼名字,大概是喊的隨從,果真就有人從暗處走出來,應聲道:「主君。」
子履道:「把我的藥箱拿過來。」
子履既是帶兵而來,行軍打仗自然會配有傷患用品。他從隨從手裏接了箱子過來,揮退隨從,自箱子裏拿出麻布和傷藥,道:「這傷勢要趕緊處理,萬一感染就不好了,事出權宜,公主,我幫你處理吧。」
雨華想說不必,可在子履認真的表情下,還是妥協了:「麻煩你了,商侯大人。」
子履這便將雨華的袖子擼起,露出紅紅一片傷處,他小心為她拆開麻布,見這傷果然是崩裂了,眼神沉了沉,立刻換了藥和乾淨的麻布,也不忘提醒一句:「上藥的時候會疼,公主忍一下。」
還真挺疼的,不過雨華也不在乎,見子履神色認真、動作嫻熟細緻,不禁苦笑了下,喃喃:「怎麼他心腸就那麼冷。」
「他?」子履眼皮一抬,「你說伊摯?」
雨華驚訝:「你怎麼知道?」
「基本察言觀色的能力,我還是有的吧。」
雨華訕訕:「我堂堂有莘氏公主,落到這步田地,還真是可笑。」
子履瞧了她一眼,替她包好了傷,捋平袖子,幽幽道:「在下還是那句話,不管遭受過什麼,始終不能不愛惜自己。要是連自己都糟踐自己了,還能指望誰疼惜你?」
「理是這個理,可是……唉,算了,說這個也沒什麼用。說說你吧,和你的玄鳥怎麼關係這麼好,看着都不像你供奉它,倒像你們是親人似的。」
「嗯,的確算親人吧。」子履接下雨華的話,眸底黯了些,「阿蕪是我父王留給我的,父王剛去那會兒,我成天哭得跟什麼似的,多虧阿蕪處處犯傻給我找事,我這注意力轉移了才沒那麼難受。」
雨華怔怔道:「傻鳥也有傻用啊。」
「是啊,這笨蛋也就這點用處了。」
阿蕪又狠狠叨了子履一下。
子履臉上已經被叨出好幾個紅印,看得雨華有些緊張,又有些想笑,一個沒忍住真笑出來,道:「商侯,你還是別說它壞話了,這鳥的性格挺……嗯,自尊心挺強的。那個,我送你們回住地吧,有我在,沒人敢動玄鳥的。」
「公主不忙,留步就是,早點休息吧。」子履施了禮,離去前囑咐:「可別再不注意傷口啊,不開心的事總有一天會通通過去的。」
雨華心中一動,笑道:「嗯!」
阿蕪看似還想再和雨華嬉鬧,被子履揪着鳥腿給揪走了。
遠遠的離開這花園,子履回頭看了眼仍在梧桐樹下朝他揮手的雨華,輕笑一聲道:「這麼好的姑娘,怎麼伊摯就看不上呢?還是沒緣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