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剛至的時候,久姚醒了。
宿醉令她腦子裏又暈又沉,包裹她的懷抱是溫暖的,她直起身,惺忪的看向虞期,爾後怔愕的連忙脫離了他。
「岷山君,我、我為什麼會……」
「你昨晚喝醉了。」
久姚霎時臉色酡紅,「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是不是害得你一宿沒睡?」
「還好,我不困。」
「是我失儀了,我不該那樣任性的。」久姚紅着臉喃喃:「還有,謝謝你。」
「謝我什麼?」
「你願意陪我喝酒,沒嫌我煩,還讓我好好的睡了一覺,真的……謝謝。」
虞期輕笑:「舉手之勞。」
久姚忙說:「坐了一夜了,你腿也酸麻了吧。起來活動一下,快回房去休息。這幾日我要打理爹爹的喪事,大概無暇招待你了,還請見諒。」
虞期道:「逝者已矣,你們該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情,處理好他的後事。」
「多謝岷山君囑咐,我會的。」久姚施了一禮,飄下屋頂,便要去停屍的房間。不妨虞期又叫住了她:「久姚。」
久姚望他。
只見他柔和的笑着,臉上映了拂曉的暖意,「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同我說就是了。」
久姚心間一暖,應道:「多謝岷山君。」
卯月二十九日,有施氏車正姚呈意出殯。
在各個方國里,重臣的出殯歷來都好比半個國喪,往往有浩大而綿長的隊伍,三日不絕的哭聲。
可如今,經歷過戰亂的有施氏已經沒法再拿出舉辦大喪的財力了,姚呈意的喪事只由姚府自己來辦,國君賜了些物什,而哭聲,卻是唯一不缺的東西。
久姚麻衣如雪,像是一支無瑕的梅花開在風雪中。烏鴉鴉的長髮飄散在腦後,她為姚呈意扶棺,聽着隨行百姓的哭聲,悄然淚落。
他們到達了姚呈意要下葬的地方,等待於此的貞人們身穿青色皂衣,戴着猙獰的獸紋面具,哀歌、起舞。奴隸們抬起棺槨,送入土坑中,一點點的填滿、堆起,所有人啜泣悲哭,淚眼婆娑。
有祝官在誦念悼文,情真意切。久姚卻什麼也聽不進去,腦海中全被姚呈意的音容笑貌所填滿。
逝者長已矣,生者長懷安,久姚一直在心中這樣勸慰自己。可是,爹爹、爹爹,自己再也不能當面喊出這兩個字,再也不能對父撒嬌了。
喪禮罷,人還未散去。久姚扶着娘親靠在一棵樹旁休息,兀的問道:「那日,夏帝攻進有施後,是直奔宮殿而去的?」
久姚的娘詫異,「你怎麼想到問這個了?」
「我一直想問的,在我回來有施的那天,國君約摸和我提過,待我回家後,因為爹爹的事,便先擱下了,忙到現在方想起來,也才有心情想把事情弄明白。」久姚道:「伊摯哥哥分明已經勸退了夏帝,他為什麼又忽然打過來,娘可知道什麼原因?」
久姚的娘回思,慢慢的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說道:「那天你爹中了箭被送回來後,我就沒心思顧及別的了,卻是聽府上的奴隸說,夏帝殺進有施後沒有對百姓動手,而是命人高喊『宮殿在何處』。夏帝身旁的近臣還吆喝起『叫國君把女兒交出來』這般類似的話。」
「那這樣聽來,夏帝再度攻打有施,是為了搶奪妺公主?」妺公主的美貌的確遠近聞名,但夏帝發兵的原因本是殺雞儆猴,怎麼突然就變成掠奪一個沒見過的方國公主了。
久姚的娘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又想起一件事了。昨天庖正大人帶着伊摯來祭拜你爹,我向庖正大人詢問了國君的狀態,庖正大人便講到夏帝殺進宮的那天,國君被迫跪在夏帝腳下,夏帝第一句話就說看上了有施的公主,讓國君把女兒交出來。」
「但是,妺公主不曾見過夏帝,夏帝怎麼會說出這話?」
「唉,這我就不知道了。說句私心的話,如今我只慶幸當日夏帝是管國君要女兒了。若他只是要有施出一個公主,那遭殃的多半是我們家阿久啊。」
久姚頓感苦澀。是她用祈願神石引來了悲劇,她寧可夏帝要的是她,至少這樣妺公主也不必離開伊摯哥哥……腦海中忽而一道念頭閃電似的劈落,久姚猛地一個激靈,因娘親的話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妺公主沒見過夏帝,但她見過啊!就在不久前隨伊摯哥哥一起去說服夏帝,她在王師離開後便趕緊到了伊摯哥哥身邊。若是那時候,夏帝回頭看見了她,而她那日的服飾頭冠又正是方國公主的儀制……混亂思緒里似有一條線將一切都串上,漸漸指向了一個極致可怕的事實。久姚手腳冰涼,寒意密密麻麻的如萬蟻蝕身,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候人群中響起幾聲驚呼,久姚的娘探出身子去看,牽動久姚回神。
白茫茫的一片人影里,有個人提着青銅的酒盉,搖搖晃晃的行過。他喝醉了,提着青銅盉亂走亂撞,紅腫的眼眶上儘是淚痕。他又灌酒,慟然悲呼:「妺公主!妺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