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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銘心遙遙看到這二人站在這裏,仿佛有恃無恐,心中就升起些不好的預感,催動飛劍想要將顧清嵐擋在自己身後,但顧清嵐已揮了衣袖,飄然飛身上前,落在了七修子面前。墨子閣 www.mozige.com
哪怕來了上千修士之眾,七修子眼中也仿佛只有顧清嵐一人,看他落下,還對他笑了一笑:「多年不見,青帝陛下還是如此清聖絕色、風姿動人,可惜我上次同青帝陛下相見時,還裝在那老朽的身軀中,不能多誇讚一番,實為憾事。」
顧清嵐微頓了頓,開口道:「上次你已藏身在七修子體內,所以才能知曉賀沅地宮所在之地,姜曄也是你帶去的吧?」
七修子若只是個普通修士,就算可令自身容貌變老,卻不能再令其恢復青年之時,他如今這般大方地露出青年樣貌,足見他已可隨意改變自身年齡。
這具皮囊或許最先是七修子的,卻不知早在何時,就已變成了那魔物棲息之所,而所謂的七修子,也正是那魔物本身。
七修子又微微一笑,他如今恢復了青年相貌,臉上也不再有鬍鬚,直顯得眉若遠山,目似含黛,若他當日在地宮中就是這副樣貌,李靳也肯定捨不得叫他躺在地上。
倒是跟在李靳身後落地的沈錦瑛一看他相貌,就微微變了色,走到李靳身前,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句什麼。
七修子也絲毫不再遮掩,笑了一笑就道:「沈師侄定是在同李道尊說,那日殺盡了逸麒宗滿門一百七十二條人命的兇手,就是我吧?」
他說出這句話,也正是御劍趕來的道修們紛紛落地之時,聽聞後俱都是一愣,隨即嘩聲四起。
夜無印已御劍帶着月滄瀾趕到此處,也就站在路銘心身側,聽到這句,冷哼了聲,就開口道:「成修,你我也是多年不見了。」
七修子「呵呵」笑了笑:「上次我見魔尊時,魔尊可還是隨了母姓,名喚慕無印的。」
夜無印的這個「慕」姓雖然對外聲稱是母姓,但其實卻是青帝的「沐」同音而來。
此時被顧清嵐本人聽到,夜無印難得紅了紅臉,才又冷笑:「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又構陷於我,不就是因當年佔了沐叔叔身體時,我曾罵過你噁心?我現今看到你,卻仍是一般覺得噁心。」
夜無印這句「噁心」,卻不知觸動了七修子哪個痛處,他臉色霎時間就白了白,連笑容也不再從容,僵硬陰狠了許多:「這數百年過去,魔尊卻還是如此嘴硬也不知當年你喚着我『小修』,叫我靠在你懷中休息之時,覺不覺得噁心。」
夜無印冷笑着神色坦蕩:「當年你偽裝成道友在我身旁之時,我自然對你誠心相待,一同歷練的道友們相互照拂,也是分內之事,你那時假裝受傷,我照顧與你,正是同道情誼,又何談其他?若要說噁心,我也只是如今想起你那虛偽嘴臉,覺得噁心罷了!」
七修子故意將當年和他的事說得曖昧,他這番話卻說得光明正大,擲地有聲。
一旁的修士們聽着都不由暗暗在心中點頭,想到魔尊雖強橫霸道,卻也實在一貫直率痛快,並無什麼黏糊不清的地方。
七修子望着他又冷冷笑了聲,故意還拿當年的稱呼來噁心他:「無印師兄現下覺得我噁心,當年不還是被我弄得不人不鬼逃去了魔界?還丟了肉身,成了這魂魄不全的劍靈之體,真是可悲可嘆。」
夜無印「呵呵」笑了聲:「夜某一生雖辜負良多,步步皆錯,卻也快意恩仇,無怨無尤。總好過你這廝日日藏頭露尾,見不得天光苟活於世。」
夜無印這樣的人,也跟路銘心一樣,同人鬥起嘴來,並說不出太多華麗辭藻和彎彎道道,卻偏生這股子無懼無畏、目空一切的氣勢,叫人聽了沒來由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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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修子也渾然不覺自己在他口中不知為何就是「苟活」了,不欲同他做沒完沒了的口舌之爭,而是望向了顧清嵐,又笑了笑道:「青帝陛下這具皮囊,卻當真叫我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顧清嵐聽着卻微彎了彎唇角:「只可惜這具身體哪怕灰飛煙滅,也不會為你所用。」
七修子神色變了變,卻又自得笑了起來:「那麼青帝陛下是否知曉,我為何要用紫昀的皮囊前往青池山?」
顧清嵐卻並不理他,僅是微笑着道:「說到此處,你身旁的紫昀是我凌虛師侄的徒兒,也是我徒孫,那身體你既然已經棄用,不如將他還給我們。」
七修子卻還是笑看着他,狀似溫柔無比地微歪了歪頭道:「青帝陛下又有幾時見我將用過的皮囊好好地還回去的?」
顧清嵐也繼續微笑着柔和地道:「當年我那具身體,你不就好好地將之還給我了?」
青帝的身體失而未得,卻是七修子最大的痛處,他並非是想還,而是被捲入琉璃鏡中,被迫得差點煙消雲散,只能狼狽逃走,這才不得不又蟄伏了許多年積累實力。
七修子聽到此處,也微微變了臉色,而就在顧清嵐輕聲細語,他稍稍分神之時,就驀然感到身側一陣逼人寒意。
那冰霜稜角來得着實太快,他只能急急後退幾步,原本被放在他身側的紫昀卻已被冰雪整個包裹其中。
顧清嵐凝着法決抬指並出,已將那團裹着紫昀的冰雪引致身後,凌虛真人會意,忙將紫昀整個身子擋在自己身後。
七修子被他猝然逼退了幾步,神色已有些不好,卻還是笑了笑道:「青帝陛下好眼力,已這小朋友要為我所用了,不過將之凍起來暫且不能行動,也還是除不去他身上魔氣,不能叫他還做回你們那個乖乖的小道士。」
他邊說,又邊望着顧清嵐淺笑:「青帝陛下已知你從來都不能救得了所有人,又何苦如此徒勞無功,更何況青帝陛下卻每每你連自己都救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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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修子在同顧清嵐說着,路銘心在旁卻聽得心驚膽戰,看他說了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更是不管不顧拔出劍來一劍斬了過去。
這一劍夾帶真火靈力氣勢驚人,七修子卻飄然躲了開去,還望着路銘心笑了笑道:「路劍尊怎麼如此性急,無緣無故就要砍人。」
路銘心握着手中長劍,緊盯着他沉聲說:「你對我師尊做了什麼?」
七修子「哈哈」笑了一笑,繼續望着顧清嵐道:「青帝陛下,這次你這個徒兒倒是一心為你得很。」
路銘心看他還在賣關子,眼中已紅光隱現,冷着聲近乎一字一頓:「你若敢對我師尊做些什麼,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黃泉碧落,我也定要追去將你挫骨揚灰。」
七修子顯然對她的威脅不以為意,還又輕笑了聲:「路劍尊莫要着急你師尊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我怎麼會想要害他呢?容不下你師尊,要害你師尊的是當年的道修,可不是我。」
跟來的修士們本就對他厭惡痛恨,他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修士喊了出來:「明明是你這魔物害了青帝,又在胡說些什麼。」
七修子又笑了一笑:「真相究竟如何,青帝陛下不是很清楚麼?怎麼你為何不告訴這些昔日道修的徒子徒孫們?你是怎麼被自己的弟子親手種下魔毒,又是怎麼被忘恩負義的道修堵在此處截殺的?
「當日若不是魔帝趕來相救,青帝陛下焉能有這個重回人間的機會?只怕早就化為了累累白骨,還要被這些道修黑白顛倒地唾罵。」
七修子這一番實在不像是隨口亂說,又跟那日他們在論劍台上所見的情形有些出入,在場的修士都有些震動,也露出疑惑之色。
顧清嵐微閉了閉雙目,再次睜開雙目時,目光仍是淡然無波:「無論當年之事為何,今時今日,你都已站在了天下蒼生的對面,你若不除,天下不寧。」
七修子又哈哈笑了起來,他神色間早沒了絲毫以往那個敦厚長者的風度,眼梢眉角,全然是冷酷肆意的陰沉,他笑着道:「青帝陛下說我站在了天下蒼生的對面,可當年卻是賀沅的殘魂求我助他報仇雪恨,也是成修求我助他飛黃騰達於他們而言,我非但沒有站在他們的對面,反而是他們的大救星。」
顧清嵐已料到賀沅和成修的魂魄早已被這魔物吞噬,聽他如此說,就更確定了一件事,微彎了唇角:「你雖可用魔氣控制旁人,但若想要全部控制此人,進入他的肉身之內,就必須得到原主的同意紫昀想必不會答應叫你進去,所以他也只是被你的魔氣控制而已。」
他突然這麼說,七修子就停下了笑容,冷冷望着他道:「若無原主同意,我是無法上身,只能不人不鬼地飄蕩來去,要不是青帝陛下當年必定不肯將肉身讓給我,我也不用費盡心思要青帝陛下死了。」
顧清嵐又彎了彎唇角:「你如此費盡心機要打開地宮,下面定然有什麼對你至關重要的東西,我且來猜上一猜,你自己原本的身體還被封印在下面吧?你如今這般樣子,只怕不過是你昔日的一縷殘魂。」
被他猜了出來,七修子也仍是陰沉望着他,隔了片刻,才突然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笑了一笑:「所以今日少不得再煩勞青帝鼻息愛一次,為我打開這個地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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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銘心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只待他稍有動作就要衝過去砍人,卻看到他突然抬了手指,捏出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法決。
緊接着她就覺察到自己身側的顧清嵐身子微晃了晃,抬手按住了胸口。
她只覺心頭一涼,自昨日起隱約擔憂之時此刻終於被印證,但她心頭卻寒涼一片,整個人墜入冰窟。
她耳旁傳來七修子得意的冷笑:「這次的魔毒也是為了青帝陛下一人所特製不知滋味如何?」
他還挑了眉:「既然在琉璃鏡的影像之中,我已做了壞人,此刻我若不坐實了這個名頭,還真是冤枉啊。」
他邊說着,手中法決變幻,顧清嵐的身子就又晃了一晃,似是無力支撐,臉色也更蒼白了下去。
顧清嵐微抿了唇,蒼白無色的唇間已滲出點點血滴,透着暗紅之色,他抬手將之擦去,還是淡淡開口:「你即使對我下毒,也不會對此刻局勢有何影響你已陰謀敗露,窮途末路,還是不要再做無謂掙紮好一些。」
七修子「呵呵」笑了起來:「是嗎?我怎麼覺得若我用你的性命做要挾,如今在場的這些人中,至少會有幾人過來幫我呢?」
顧清嵐側頭望向李靳,李靳也正望着他,他咬了牙,將下頜緊了緊,才開口道:「顧師弟雖重,但天下更重。」
路銘心茫然地去看顧清嵐,卻看他隨即又望向了自己,那目光雖然仍是平靜若水,卻不知為何,看得她心驚,她嘴唇張合了幾次,才能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師尊叫我如何我就如何」
七修子卻沒想到這最關鍵的兩人都如此之快的表明決心,微愣了一愣,也就在他這一愣神間,顧清嵐突然低聲道:「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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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圍繞着顧清嵐和七修子,驀然升起一個金色結界,將他二人籠罩其中。
這就是燕氏獨門的天羅金光結界,以燕氏家主徽章為法寶,燕氏獨門心法催動,結界既成,除非設下結界之人解開結界,不然哪怕一絲靈力,一縷魂魄,也休想從中逃脫。
方才顧清嵐和七修子說了那麼多,卻是要拖延時間,叫燕夕鶴有機會潛入七修子身後,發動結界。
七修子一愣,待看到落入結界之中的只有他和顧清嵐,卻又笑了:「青帝陛下打算和我同歸於盡?這還真是難得的殊榮。」
顧清嵐輕咳了聲,將口中殘血吐出,他們二人此刻說的話,結界之外已經並不能聽到,顧清嵐就望向他搖了搖頭:「我來做我數百年前就應做之事將你送回你應往之地。」
他話中的意思,卻是要將七修子送回到他們腳下站着的地宮之中。
七修子愣過之後,哈哈笑了起來:「原來青帝陛下早就看出我本體了,卻又為何不肯對那些嘍囉們說?是怕說過之後,他們又無法相信?」
顧清嵐搖了搖頭:「你是地魔,地魔乃是天地所生,天地不滅,魔心不死故而你無法被殺死,也無法被淨化淬鍊,只有將你同你那身軀,和其他應運而生的魔物封印在地宮中,才可保元齊大陸安寧。」
七修子望着他似笑非笑:「元齊大陸安寧,真的有那麼重要?你可知成修為何要接納我?是因他聽說青帝隕落後,三山宗門崛起。於是就想到,若是三山宗門湮滅,那自然就有其他宗門崛起,說不準那一日,就輪到他頭上亂世才可出英雄,安安分分修道,多沒趣味。」
顧清嵐又輕搖了搖頭:「蠢痴妄念,世間之人再所難免,所以天地間也才會生出你這等蠱惑人心的魔物但天地之間,卻並不僅只有這些虛妄貪婪,還有更多向生之念。」
七修子聽他說着,將手中法決更捏緊了些,唇邊的笑容已帶了幾分猙獰:「青帝陛下說得不錯,但別忘了,成修也有四百年功力,如今的你,又能奈我何?」
顧清嵐的臉色已更蒼白了幾分,他卻緩慢放開了按在胸前的手,微彎了彎唇:「拜你所賜,我如今倒也已習慣了這等痛楚」
七修子臉色一變,復又猙獰地道:「你莫忘了,你身上的魔毒唯我可解,你將我打回地底,你仍是要給我陪葬。」
他連番設計失敗,確已被逼到窮途末路,此刻只有外強中乾地依仗着在顧清嵐身上種下的魔毒,期望能夠再次逃出去再次逃出去,他就能再有幾百年,有再一次的機會。
哪怕千年萬年,哪怕失敗多少次,他也要從那深黑無邊的地底徹底逃脫,讓那已沉睡了千萬年的身軀,再次見到陽光。
他眼中的狠毒已像是一隻手,從地底的無間深淵中伸了出來,想要抓住眼前這乾淨無垢的人,將他一起拽入地下。
為何?為何同是生在天地之間,卻叫他生得如斯污濁不堪,叫這人生得如此純白無暇?
所以他要他輾轉苦痛,要他染上鮮血,要他橫遭背棄,要他冤屈死去而後,他就能佔了那具皮囊,變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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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結界之中散開的熒綠色靈光,那是路銘心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純粹的靈光。
叫她想起來當年初見雲風之時,那個少年眼中如同映着千山萬水、碧波無垠,她只用看上一眼,就知道這人將要走進她的心裏,叫她永世難忘。
後來雲風在她懷中逝去,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尊,她的世界中就又只剩下一片灰暗沉悶,日復一日,望不到盡頭。
她混混沌沌時也曾想過,她摯愛之人,究竟只是雲風,還是顧清嵐?
可如今又到了這一刻,她才又明白,她之所愛,從來都只是眼前的這個人。
不管他曾被叫做青帝,還是曾是雲風,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師尊,她愛他至深,仿佛隔了千載輪迴,歷盡無數劫難,才能再將他擁入懷中。
當綠色的光芒和結界的金光一起消散之時,李靳和路銘心近乎同時沖了過去,一起衝上去的,還有夜無印和凌虛真人。
然而他們誰都沒來得及搶在路銘心之前去抱住那個人,好像她的渴求,已令她比所有人都還要快地多。
顧清嵐輕咳了咳,對她微微笑了笑,抬手去輕撫她的臉頰。
他的臉色並不算太過蒼白,站立的身形也不能算太不穩,但路銘心還是抱着他,順着力道讓他緩慢坐倒在蒼翠的青草之間。
她手指發着抖,去擦他唇邊湧出的鮮紅血跡,不想讓那些血將他胸前的衣衫染紅,卻漸漸染紅了自己的衣袖。
她身體不停地顫抖,卻還是緊緊抱着他的身子,叫他靠在自己肩上,湊過去親吻他失色的薄唇:「師尊?」
顧清嵐對她又微笑了笑,仍是那般柔和地望着她:「心兒,我無事」
路銘心抱着他茫然了一陣子,突然又想起來什麼,哆嗦着說:「師尊,此間的事已經完了,我們一起回雲澤山吧。」
顧清嵐將目光轉向李靳和凌虛真人,在看到李靳對自己點了頭之後,才又對她笑了笑:「好。」
接下來的事,路銘心又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就如同四十年前,她抱着雲風從獨首山一路倉皇地去往雲澤山一樣,她還是這麼抱着顧清嵐,沒有去理會任何人,就這麼走了。
好在這次她捨不得他再受顛簸之苦,也能記起來自己有飛車,於是就有了能供他休憩之所。
顧清嵐也沒有像當年的雲風一樣,時常昏迷不醒,只不過他的臉色卻仍是那樣蒼白,也會斷斷續續地咳出殘血。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畢竟這仍是回雲澤山的那條路,這一日他們又恰好在黃昏之時,到了當年路銘心曾抱着雲風望向山下燈火的那座山峰。
路銘心將飛車停在了山峰之上,顧清嵐被她扶到了車門旁,向下看去,看到那歸航的小舟,碼頭的燈火,就輕嘆了聲:「四十多年過去,這裏也仍是和當年一般無二。」
路銘心抱着他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胸前,隔了一陣才能開口:「當年就是在這裏,師尊答應我要陪着我。」
顧清嵐輕笑着望向她:「可那日你也說了,你只要雲風,別人誰也不要。」
路銘心將他抱得更緊了些,身子抖了抖才繼續接了下去:「可師尊就是雲風,不是別人。」
顧清嵐抬手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唇邊的笑意有些無奈:「那時你還說,你師尊很厲害,一定會救我」
他說着微頓了頓,又輕嘆了聲:「可惜叫你失望了,我救不了雲風。」
路銘心聽到這裏,身子卻又抖了抖,她那時一心一意地怨恨着他,卻沒想過,他就是雲風,他非是不想救,而是他也無法救他自己。
七修子說他別說救世,總是連自己都救不了,可最後他確實救了天下救了天下,也仍舊救不了他自己。
她這麼想着,眼中的淚水也無聲地滑落了下來,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衫,她又連忙忍住,湊過去吻他,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眼睛。
顧清嵐輕摟着她,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唇邊溢出一聲低到幾不可聞的嘆息。
這次他們終於還是回到了寒疏峰,路銘心扶着他下車,用目光掃過眼前的白色的庭院和落滿了雪的紫竹,他微彎了彎唇角:「不知這次能休息多少時日。」
路銘心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問,當年青帝中過魔毒後是撐過了多少日?如今他有沒有什麼法子能驅除那魔毒,或是仍無法可想?
她也不知道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仍是偷來的一般,只能緊抱着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
他還是溫柔地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一般說:「心兒,我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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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疏峰上歲月匆匆,轉眼前距離獨首山圍堵七修子的一戰,也已經過去了數月之久。
這數月間道修和魔修也都是風雲變幻,夜無印並未公開認了路銘心這個女兒,而是同月滄瀾一起回了魔界。
月滄瀾也說自己知道去哪裏能補齊夜無印的殘魂,這樣等夜無印魂魄完整,也許就可以像樊昭璟那樣,找顧清嵐用玉生草重塑肉身。
道修的三宗門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卻悄然退隱閉關了幾個長老,至於這些人是自己主動退隱,還是情勢所迫,退隱也是他們能留下的最後顏面,就不可說了。
這日李靳照舊輕車熟路地上峰來「拜會」,看到顧清嵐還是披着一領裘皮大氅,坐在房中持着一卷書,就着暖爐去看。
李靳頓時就「嘖嘖」了聲:「這都陽春三月了,顧師弟怎麼還是如此弱不勝風的樣子。」
顧清嵐連抬眼看他都沒看,只翻了一頁書,微勾了唇角:「心兒喜歡看我如此。」
想起來他自己走進來時,路銘心那丫頭看過來的那好似餓狼一般直勾勾的目光,李靳頓時就有些頭疼:「我說顧師弟啊,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那丫頭,你身上的魔毒早就去了,也不會隨時可能隕落,不然我每次來,那丫頭看我的目光,都像是我要跟她搶肉吃一樣。」
想起來當初路銘心鬧得那一場事,顧清嵐也是又微微笑了笑。
七修子用紫昀的身體下毒,他們確實都沒有防備到,不過算上青帝之時,顧清嵐已經是第二次中了這種魔毒,毒性尚未發作之時,他猜測到也有所察覺,就同夜衾說了。
上一次青帝體內的魔毒是在琉璃鏡中被拔去的,而被琉璃鏡重塑洗髓的顧清嵐的血肉魂魄,卻比當初的青帝,更能抵禦這種魔毒。
故而在七修子催動毒發之前,顧清嵐已用夜衾告訴自己的法子壓制過了,毒性發作時也並未損害到靈根,只是在他經脈間遊走之後,就被逼了出來。
後來顧清嵐將七修子重新打入地宮,又將地宮加固補齊了裂隙,會顯得虛弱無比,也吐了不少血,卻不是因為中毒,而是和論劍大會上一樣,使用法力過度。
只不過那時路銘心顯然被嚇得狠了,竟像四十年前一樣,抱着他什麼也不管,就這麼走了。
顧清嵐原本也不喜歡留下來處理道魔間那些瑣事,乾脆就圖個清靜,跟她一同離開了。
這麼一來,倒是不管是道修還是魔修,都以為他真的過不了多久就會隕落,許多人為此擔憂不已,據說有修士專門為他召開祈福大會,還搞得隆重無比,去者甚多。
顧清嵐笑了後就抬頭看他:「我每日都同她在一起,也不知跟她說過了多少遍我沒事,她若是還不信,我又有什麼辦法?」
不過路銘心那時也只是關心太過以至一時昏頭昏腦,回到寒疏峰後和他日日相對,他身子是好是壞,她應該早就看得明白了。
現在這樣,還是太過後怕而已,再說她原本就看李靳不順眼,現在李靳又是為數不多來打擾她跟師尊二人世界的人,她能有好臉色就奇怪了。
李靳也只能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額頭,又對他說起了正事:「雲澤山和魔修之間的草藥往來,倒是如同你所料般,叫道修和魔修之間的交易也漸漸多了起來接下來如何去做?」
顧清嵐也仍是一笑:「靜待時機你又不是等不起。」
李靳聽了也挑了眉,哈哈笑了起來,這就是修士同凡人不同之處,他們有數百年光陰可以等,以李靳的天資,來日渡劫成功,也成散仙之身也未可知。
於是他們就可以這樣長長久久地等下去,等到道修和魔修之間的隔閡漸漸消弭,等到有一日,青帝和魔帝當年的心愿也許就可實現。
天下修道之人皆為一體,天下修道之人皆循善惡,為蒼生。
一旁躲着的路銘心安靜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憋不住,悄悄從門外遛了進來,眼巴巴看着顧清嵐:「師尊又要跟李師伯說上很久話,都不理我了。」
顧清嵐想他哪次不是同李靳說不到三句話,她就跑過來訴苦,只能對她微笑着招手:「心兒,過來。」
路銘心頓時低聲歡呼了一下,跑過來撲到他懷裏,也不管還有別人在,就去吻他的唇:「師尊,師尊陪我看雪。」
窗外四季風雪不斷的寒疏峰上,又飄起了晶瑩剔透的雪花,漫天紛揚,硃砂在雪中帶着另外幾隻拉車的仙鶴展了翅膀,扇起剛落下雪花,仰了頭在庭院中昂首踱步。
這一片熟悉之極的風景,他們從今往後,也不知要再看上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