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恆沒有回答,只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嗤笑,然後便擺了擺手,讓宮人將雲太后送走。
「叫胡太醫過去看看,莫要讓她真的出了事情。」戚雲恆對身邊的心腹宮女青桐低聲吩咐了一句,並讓她也跟去慈安宮,盯緊太后。
青桐領命而去,戚雲恆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下面的宮妃兒女,淡淡道:「回去管好身邊人的嘴巴,華國初建,朕還不想這麼早大開殺戒。」
「臣妾明白!」王皇后不是頭一遭看到歐陽大發神威,更血腥的場面也曾見過,驚愕之後回過神來,率先躬身應諾。
其他三妃也跟着驚醒過來,趕忙接連出聲,向戚雲恆表明忠心。
二皇女戚雨霖這會兒還站在大殿中央,一雙眼睛亮得像在放光,臉上亦掛着十分明顯的潮紅。
大皇女戚雨露和二皇子戚雨溟卻已經被徹底地嚇傻了。不僅因為御父暴打了皇祖母,更因為他們的父皇——皇祖母的親兒子——不僅冷眼旁觀,最後還竟然偏袒了自己的皇夫而非生母!
二人身旁的母妃都已經清醒過來,配合着皇帝陛下文過飾非,他們兩個卻還臉色發白,身體僵硬,沒能從剛剛的驚嚇中恢復脫離。
但這會兒也沒人會去在意他們。
「雨霖回去坐着吧!」見二皇女還在原地站着,戚雲恆便點了她的名字,「你的壽禮,朕很喜歡,莫要因為旁人的胡言亂語妄自菲薄。」
——皇祖母是旁人嗎?!
另外的一兒一女愈發地瞠目結舌。
戚雨霖卻沒有多言,應諾一聲便退回了自己座位,只是臉上的潮紅還未消退,情緒也明顯沒有平靜下來。
戚雲恆這一次沒再因為一樁意外而提前結束壽宴,只叫人把太后的位置撤了下去,順便把地上的菜湯和血跡清理乾淨,然後又叫王皇后將自己的桌案往中間移動了一些,接着便打了個手勢,示意魏公公讓早已安排好的樂師和舞姬入場表演。
如今已經不是戚家人剛剛住進皇宮的時候了,如今的皇宮雖不敢說真的如鐵通一樣,連只蒼蠅都別想飛得進來,卻也不是誰想捎帶點消息進出能遞得出去,送得進來的。即便是宮妃乃至皇后想給家中人送信,這封信也要先經過禁衛那邊的查驗才能送得出去,
與此同時,宮人里還混進了不少金刀衛的眼線,時刻注視着宮中之人的各種動向,決不讓任何人能夠私下串聯,有機可乘。
但戚雲恆之所以敢於在眾目睽睽之下縱容歐陽,之後又只下達了封口令而不是殺人滅口,主要還是因為他這皇夫十年如一日地膽大包天,肆意妄為,想靠殺人滅口來杜絕流言蜚語是行不通的。真要那麼做的話,很可能用不了多久會讓皇宮之中再也無人可用。
如今這種時候,地主家沒有餘糧,皇帝家也沒有閒人,什麼東西都是能省則省,人手也不例外。
戚雲恆之所以讓雲氏活着,主要也是因為給她辦喪事、建陵寢都需要大筆開銷,戚雲恆拿不出這筆錢,更捨不得去花。
若不是因為這一點,戚雲恆早一條白綾送母親去地底下向父親懺悔了。
在除族過繼這件事上,雲氏雖然一直以自己是為了維繫戚家的傳承才不得已而為之,但戚雲恆卻忘不了自己曾經親眼看到的那一幕。
那時候,戚雲恆剛剛嫁給歐陽不久,好不容易定下心來整理手中「嫁妝」,卻發現很多自己常用的物件都沒有隨着嫁妝一起被送到歐府。
但因着三朝回門的那天,歐陽狠狠扇了雲氏一個巴掌,雲氏已經給戚雲恆撂下狠話,讓他嫁出去別再回來,即便回來,她也絕不會給他開門。戚雲恆不想和母親置氣,也不想讓歐陽知道後心生嫌隙,便決定悄悄潛回衛國公府,把自己的那些東西搬運出來。
要帶走的東西很多,進出衛國公府的時候也需要人來接應,戚雲恆便把高名等隨扈還有陪嫁到歐府的管事戚秀全都帶了過去。
那時候的衛國公府已經因為男主人的戰死和小主人的出嫁而變成了一個徒有其名的空殼,駐守在府里的侍衛也離開的離開,偷懶的偷懶,戚雲恆沒費多少力氣搬空了自己住過的院子。
然而臨走的時候,戚雲恆卻控制不住孺慕之情,想要再看母親雲氏一眼,便帶着戚秀摸進了雲氏的院子。
讓戚雲恆沒有想到的是,雲氏的屋子裏竟然還有一名男子存在,而且這人正是雲氏打算過繼的一名嗣子的生父。
戚雲恆溜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看到半掩的窗子裏,雲氏與那人拉着手,擁抱在一起。
戚雲恆被這樣的一幕驚呆了,本想衝進去,當場質問母親,讓她把此事說個清楚明白。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戚雲恆被身邊的戚秀捂住嘴巴,硬生生拖出了衛國公府。
事後,戚雲恆也意識到這種事是不能挑開來說的。
興和帝那時正千方百計地想要剷除衛國公府,將它的存在和影響力從成國的朝堂上徹底抹消。若是雲氏與人偷情一事被戚雲恆鬧開,不僅雲氏和衛國公府會出事情,連帶着戚雲恆自己的出身都會遭到有理有據的質疑,再想回到衛國公府,繼承父親的一切,必然是愈發地難如登天。
戚秀曾經勸慰戚雲恆,說雲氏與他的那位族叔也未必真有什麼,興許只是悲傷過度,這才一時糊塗地失了禮數。
但這樣的話根本無法讓戚雲恆釋懷。
之後沒過多久,衛國公府那邊又爆出了雲氏想要過繼嗣子一事,以致於戚雲恆甚至都一度懷疑,母親選中的嗣子其實是她和族叔的私生子。
也正因如此,在處置與嗣子之事相關的族人時,戚雲恆才會狠絕到了一個活口都不肯留下的地步。
和戚雲恆一起目睹此事的戚秀已經在數年前戰死沙場,但有時候,戚雲恆會覺得歐陽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證據,是歐陽當年狠狠扇在雲氏臉上的那一巴掌。
歐陽雖然一向崇尚暴力,但平日裏收拾人的時候,用的多是腿腳,輕易不會採用扇巴掌這種侮辱性極強卻又沒什麼殺傷力的動作。
而歐陽之所以會給雲氏那一巴掌,正是因為雲氏當着歐陽和自己兒子的面說了和今日差不多的惡毒話——
「跟他在一起,算你納了妾,生了兒子,又怎麼知道這一定是你自己的種?」
戚雲恆當時只是愣愕,怎麼都不相信這樣惡毒的話竟然出自自己的生母之口。到如今,戚雲恆卻沒法不去多想。當年的歐陽在京城中走狗眾多,手眼通天,聽聞些什麼也很正常。但歐陽從未在他面前提醒過什麼或者是暗示過什麼,戚雲恆便也只能把歐陽與母親的惡劣關係當作是再簡單不過的八字不合。
其實歐陽還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歐陽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雲氏的種種做派,更無法容忍雲氏在他面前擺婆婆架子。
——家裏有個混賬孫子當爹夠噁心人了,再擺個討人厭的婆婆在腦瓜頂上,那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再說,戚雲恆是嫁他又不是娶他,他原本沒義務把雲氏當婆婆供着!
歐陽已經忍過一輩子了,受夠了各種窩囊氣,重活一次,再不想被任何人挾制,更不願被任何人擺佈。
誰要是想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他要讓誰嘗一嘗摔斷脖子的滋味!
但歐陽也看得出來,戚雲恆對雲氏的反感絕對不只是因為雲氏曾經將他從戚家除名,還一度與他斷絕了母子關係,因為戚雲恆看雲氏的眼神里不僅僅是恨,更多的乃是厭惡。
歐陽不知道戚雲恆為何會這般厭惡生母,也沒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只是身為夫君,媳婦不好做的事,他卻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施為,既幫媳婦出了口惡氣,也讓自己得了痛快。
至於後果什麼的,他才不需要考慮!
以歐陽如今所掌控的力量,無論是**道德,還是律法規矩,都不可能束縛到他,即便是有人能調集百萬雄兵圍剿於他,他也可以一走了之,然後再捲土重來,尋找機會,報仇雪恨。
當然,他的一些身邊人卻是沒有這般能耐的。
但得了他的好處,要承擔他的災禍,這才叫做公平。
歐陽最親近的身邊人都是知道他秉性的,更知道跟着他會遭遇怎樣的麻煩,到如今都不曾離開,是因為他們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後果的心理準備。
至於那些不曾有過準備的,歐陽也只能攤攤手,說一句:抱歉,但我並不虧欠你們什麼。
大皇子戚雨澈回到大殿的時候,殿中已是風平浪靜,歌舞昇平,唯有雲太后沒了蹤影。
沒人敢向戚雨澈解釋這是怎麼回事,但戚雨澈本人也沒想到要去追問。
戚雨澈和這位皇祖母本沒有親近過,還不止一次看到她仗着自己輩分高欺負他的生母高妃,偏疼弟弟戚雨溟,自打懂事沒對她生出過半點孺慕之情。
眼下看到皇祖母不在,戚雨澈只覺得眼不見,心不煩,根本沒往別的地方聯想。
一個時辰之後,為了助興而安排的歌舞雜耍均已表演完畢,外面的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
戚雲恆揮揮手,讓唱禮的內侍宣佈壽宴結束。
皇后和三妃帶着各自的兒女向皇帝陛下躬身告別,離開大殿,各回各宮。
戚雲恆也親自將歐陽送回了夏宮。
只是抵達夏宮之後,戚雲恆卻連自己乘坐的肩輿都沒有下,只將歐陽叫到肩輿旁邊,拉着他的手,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重檐不必更換衣服,朕一會兒過來接你。」
說完,戚雲恆便放開歐陽,調轉輿駕,離開夏宮。
歐陽滿頭霧水地愣在原地。
雖然歐陽已經猜到,這個所謂的「接」應該是要把他接到泰華宮去,但怎麼想都覺得戚雲恆如此大費周章地折騰來折騰去,實在是沒有必要。
說到底,他們倆在一起也是做那檔子事罷了,可在哪兒做不是做呢,難道把他接到泰華宮裏能做出花來?
——難不成,戚雲恆想要嘗一嘗在龍椅上顛鸞倒鳳的滋味?
歐陽撓了撓下巴,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