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記住你的話。」聽到趙氏這麼說,歐陽點了點頭,話音一轉,「作為母親,你有失職之處;但作為歐家婦,你卻是仁至義盡。」
猛然間聽到這樣一句評價,趙氏不由得眼眶一酸,險些再次落淚。
歐陽的話,說到她的心坎上了。
雖然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失去三子的事一直讓她難以釋懷,但在失去三子之後,她也終是狠下心來,將歐家的後院清理得乾乾淨淨,把礙眼的庶子庶女盡數剷除。可即便沒了這些小婦生養的孽障,她也給歐家留下了足夠的子嗣,將自己親生的三個兒子撫養成人,娶妻生子,維持住了歐家的富貴榮華。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真的不欠歐家什麼!
「以歐阡的能力,領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也是完全可以的。但我如今的身份卻是把雙刃劍,他若入朝為官,必會成為他人攻訐的對象,倒不如安下心來做舍翁,將歐家的出路交託到子侄輩的手中。」歐陽沒有理會趙氏的感觸,平平淡淡地繼續說道,「歐家原本是以兵馬和戰功起家,但如今的歐家既無兵馬更無良將,再想走這條路卻是行不通了。只是,想要長長久久地做國戚,也是一樣地痴人說夢,絕無可能。」
趙氏心下一顫,想到自己與長子歐阡對下一代的謀劃,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心虛。
「歐家世襲罔替的爵位並不是因為槿貴妃才得到的,槿貴妃當年也根本不是你們以為的那般得寵。其中緣由,我不好和你細說,但僅看她未能給康隆帝留下子嗣,你也該察覺得到,她當年所受的『恩寵』,到底摻了多少水分。」歐陽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再說近的,說歐菁。她之所以姻緣不順,婚事難決,追根究底,還不是歐家的男人沒出息,讓旁人家瞧不起?如今這個年月,家族是由男人撐起來的,女人再有本事,也很難反哺一個家族。即便她不需要去過婆家那關,也受得了世人的白眼,最後所能做到的,也頂多是讓家中老少衣食無憂罷了,若是再進一步,卻是難如登天。」
「老祖的意思是……」趙氏略有所悟,卻又不敢斷言。
「老老實實去科舉,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去。」歐陽道,「家裏這麼多孩子,難道還挑不出一個會考試的?等他考出成績,也便有了座師,有了同窗,有了人脈。等到再熬出了資歷,有了根基,我這塊擋路石也差不多不存在了。到那時,即便是他自己爬不到頂峰,也能為下一代鋪好路,讓他們沿路而行的時候能夠事半功倍。」
趙氏想了想,很快點頭,「阡兒的兩個兒子還是十分聰穎的,只是受到戰亂的影響,課業上有些耽擱……老身會儘快為他他們尋找名師,教授課業。」
「記住,攀天梯的要訣不在於讀書而在於考試。」歐陽強調道,「考過之後,再想出人頭地,也不在於學問做得如何,而在於會不會做官——學者和官員,風馬牛不相及。」
趙氏微微一怔,將歐陽的話在心中細細一品,很快眼睛一亮,有了明悟。
歐陽的話不能謂之為對,但卻是一條可以欲速則達的捷徑。
見趙氏若有所悟,歐陽沒再多言,轉而又說起了歐菁,「至於歐菁的婚事,隨緣便好,沒必要非得急着將她嫁給哪個,即便是長幼有序,也不是沒有規避的法子——若你已經為下面的孩子相看好了人家,大可以給菁兒找座庵堂,寄身出家便是。」
「這……」趙氏目瞪口呆,一時間都開始懷疑歐陽對歐菁的「寵」到底是真是假了。
「又不是不能還俗。」歐陽撇了撇嘴,補充道:「暫且帶髮修行,等有了合適的人家,再還俗嫁人是。」
趙氏立刻低下頭,將自己的表情隱藏起來,以免惹惱了這個不按理出牌的煞星老祖。
歐陽也是急中生智。
前幾日,歐陽雖曾告訴過歐菁,可以過把她繼到自己的名下做女兒,但回頭一想,歐陽便鬱悶地發現,「他」本人也在歐家的序齒之列,即便把歐菁過繼到他的名下,歐菁也依然是歐家的嫡長女。她不嫁出去,下面的弟弟妹妹還是沒法議親。
無奈之下,歐陽終是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了這麼個法子,準備將歐菁暫時從歐家的待婚序列中挪移出去——如果,她本人並不想嫁的話。
把話和趙氏說開,歐陽便沒在歐府繼續逗留,也沒去歐陌那邊親自問上一問。
歐陌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
他恨歐陽毀了他雙腿,對兄長歐阡也起了埋怨,之所以選中兄長的兒子,年齡合適固然是一個方面,但這當中也未必沒有夾雜着報復之心,想要毀掉兄長的兩個孩子。
其實歐陽倒是很想把歐陌的想法和歐阡分享一下,看他是否能把持住為人父的尊嚴和底線,不被這個能夠讓家族快速繁榮起來的捷徑所打動,還是會生出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決心,把自己的兒子奉獻出一個,讓這個兒子用自己的身體和前程為其同胞乃至家族做出一番「貢獻」。
但這件事其實也瞞不了多久。
歐陌肯定是不會甘心放棄的,而趙氏又無法狠下心腸將他滅口。
這樣一來,用不了多久,歐陌會想辦法與歐阡搭上線,將此事告知於他,試圖從歐阡那裏尋求突破。
到那時,歐家肯定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歐陽其實並沒打算放過歐陌。
雖然歐陽告訴趙氏,這一次,他可以再原諒歐陌一次,實際上,他只是不打算立刻對歐陌下狠手。
歐陌是一隻已經被黏在蜘蛛上的小蟲,早一天死還是晚一天死,影響的也是歐家而不是歐陽。
而歐陽,已經不打算再去顧及歐家。
兒女都是債,但孫子卻沒道理也要他來負責。
今日,歐陽之所以和趙氏挑明身份,把話說開,也是因為他已經對這些後嗣失去了照拂的興致,只想一了百了,從此路歸路,橋歸橋,老死不相來往。
歐陽已經為歐家指出一條明路,走與不走,全在他們自己。
即便是他們想要換條更為輕鬆的路徑,歐陽也不會再出手干預。只是,他日若是出了什麼變故,歐陽也一樣不會出手相幫。
比如,從下個月起,歐陽便不會再給歐阡半個銅板的補助。
——也該學着自己過日子了!
歐陽看了眼車窗外的景色,轉頭向陪在他身側的莊管家問道:「王家在哪裏?」
「哪一個王家?」莊管家微微一怔。
王本是大姓,如今的京城裏,算上王皇后的母家和母族,再加上其他做官的王姓人士,細數一下,搞不好能有兩位數。
「王績。」歐陽道,「除了王皇后她爹娘,王家的其餘人等,應該還和王績這老貨住在一起,沒有分家吧?」
「這是必然的。」莊管家嘟囔了一句,隨即明白過來,「這次的事又是王家人在搗鬼?」
「至少脫不開干係。」歐陽漠然答道,「保不齊,還有戚雲恆身邊的哪一個在作祟。」
據歐陽所知,戚雲恆一直把自己喜男色的癖好隱藏得很好,即便在離開他之後的那段時間裏睡過別的男人,也不曾讓這件事泄露出去,使自己變成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現如今,戚雲恆雖已與他複合,卻也不曾明目張胆地留宿夏宮,給人製造遐想的空間。
所以,若不是身邊的哪一個知情人泄密,那個王渙又怎麼會信誓旦旦地一口咬定戚雲恆「可以男色惑之」?
「主子想要滅了王家?」莊管家挑眉問道。
「不。」歐陽否定道,「至少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王家太大,滅起來不划算,眼下也沒有非得那樣做不可的必要。
「那主子是想……」
「先過去看一看。」歐陽道,「然後,再說。」
莊管家搞不懂歐陽的想法,但還是鑽出車廂,將車隊的行進方向進行了調整,朝着王家大宅所在的那條街道行去。
等到了王家所在的那條街,歐陽既沒有下車,也沒有投遞名帖,只讓車隊在距離王家大宅正門不遠的路口處停了下來。
歐陽確實只是過來「看一看」,只不過用的不是眼睛,而是神識。
停車之後,歐陽放出神識,將整個王家大宅的結構佈局盡收「眼」底。
一旁的莊管家馬上聞弦知雅意,猜到了歐陽的下一步打算,趕忙從車廂里翻出紙筆,並將車中的摺疊桌取了出來,給歐陽擺好,讓他能夠一邊「掃描」,一邊記錄。
王家那邊也注意到了歐陽一行人的到來。
王績身為皇后祖父,又是名家大儒,如今雖然還在家中稱病,閉門謝客,不見生人,他家門口卻沒有因此冷清下來,與那些正如日中天的勛貴之家相比雖然還有一定差距,遠遠達不到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地步,卻也滯留了不少不請自來的步行訪客。
這些人中,有的是想請王績指點一下文章,再通過此舉將自己的才華展露出來;有的是想擠進王家的門檻,抱上皇親國戚的大腿;還有一些純粹是到處混吃混喝的閒漢,混在正經訪客的中間,想要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看到王家的大門外突然出現一個氣勢不凡的車隊,隊中騎手個個衣衫鮮亮,高頭大馬,被這些騎手簇擁在當眾的馬車雖沒有一眼可以瞧出來的奢華卻也相當地精緻典雅,再一看那車體用料,車中人的身份便從神秘莫測升級為了高不可攀。
聚集在王家大門外的訪客們立刻猜測起歐陽一行人的身份。
負責看門的王家僕役也趕忙進府去找管事,讓府中人做好接待貴賓的準備。
然而,王家這邊剛請了一位正經的主子出來,正準備與歐陽一行人接洽,問清楚他們的來意,歐陽那邊已經畫好了王家大宅的地形圖,啟動馬車,施施然地從王家的大門口漫步而過。
剛從門裏走出來的王家人頓時愣在當場,風中凌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難不成是走岔了路,來這裏定位轉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