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那時候的皇帝還在禪宗的羅之下,即便他們自己都對皇帝搭不理,也不會容允許道宗的人去插手染指。沈真人的師尊又不願因為一己之私便去做那改朝換代的惡事,害得天下百姓也身陷戰亂,流離失所。
但天下之勢一向是盛極必衰,即便是修者不去插手,成國的國勢也和天地間的靈氣一樣日漸低迷,終是零落成泥碾作塵,被華國取而代之。
遺憾的是,沈真人的師尊並沒能看到這一幕。
在各大宗門均已推演出改朝換代已是勢不可擋的那一年,沈真人的師尊卻只能將自己的心愿作為遺志交代給親傳弟子,滿懷遺憾地坐化仙去。
靠着師尊的餘威庇護,再加上真正有實力的修者都對敲詐凡人皇帝的機會不屑一顧,沈真人終是搶得了這份差事,來到了凡人之國的京城。
然而真正抵達京城之後,沈真人才恍然驚覺:師尊雖然告訴他要利用皇帝,卻沒有告訴他要怎麼利用皇帝。而沈真人自己也不是個能言善道、長於交際的,直覺告訴他冒冒失失地和皇帝開口肯定是不合適的,但循序漸進又該是怎麼個做法,沈真人同樣想不出來。
糾結之下,正好皇帝這邊也有求於他,沈真人便欣然應允,準備把事情做好之後再邀功求賞,進而將自己的抱負傾述於皇帝。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突然間竟會冒出一個修者皇夫,把他準備在祭祀後找皇帝攤牌的打算都給嚇得忘記了。
然而轉念一想,沈真人又覺得同為修者的皇夫或許會比皇帝陛下更容易交流,畢竟修者的理念對凡人來說太過晦澀深奧,能不能理解都是兩說。他本人又是如此地笨嘴拙舌,很容易給本已經很複雜的流派傳承平添阻礙,別說來說去,到最後卻讓人有聽沒有懂。
這樣一想,沈真人果斷拿定主意——
不和皇帝傾述了,找皇夫去!
但緊接着,沈真人便又鬱悶地發現——
他根本不知道皇夫住哪兒,也不知道怎麼去找!
皇宮的另一邊,歐陽並沒有因為和戚雲恆親親我我把沈真人忘到腦後。
在把尊貴的皇帝陛下「哄」睡着之後,歐陽悄然起身,點起一根安神香,確保戚雲恆不會在自己歸來前甦醒,然後穿上衣服,掛起自己繪製的隱匿符,悄無聲息地離開夏宮。
隱匿符並不能真的讓使用者隱去身形,但會讓使用者周遭的空氣出現一定程度的扭曲,導致光線非正常地折射,進而干擾到周圍人的視覺效果。
簡而言之,這種符籙更適合在光線本不佳的夜晚使用,一旦遇到嗅覺和聽覺都很敏銳的犬類會失去意義。
歐陽早在幾日前從戚雲恆的口中問出了沈真人的住所,離開夏宮後便朝着那處名為秘居的地方直行而去。
秘居位於皇宮的東南區域,屬於皇宮的前半部分,與後宮妃嬪的居所相距甚遠,外圍是低等太監的聚居之地,中間有一處密林與之相隔。
在皇宮裏,這處密林有着很多不甚美好的傳說。
經常有初來乍到的小太監誤入其中,有的運氣好,轉個一日半日能活着出來,有的卻是此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曾幾何時,歐陽也曾因為好奇,與人來過這裏,用綁繩子的方法進去一探究竟。然而這樣的法子也只是確保他們有去有回,並未能幫助他們找到林子彼端的神秘之地。
現如今,歐陽在林子前定睛一看,很快發現這裏其實是一個簡單的木系迷蹤法陣。
這樣的法陣對普通人來說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塹,但對如今的歐陽而言,並不比尋常的樹林子複雜多少。
稍稍找尋了一下可供穿越的路徑,歐陽便邁開腳步,進了密林。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歐陽便出現在秘居的正門前。
秘居的建築結構與皇宮裏高台廣廈、精雕細琢的奢華風格迥然不同,是四四方方一個小院,坐北朝南,房屋和院牆連為一體,乍一看像用積木堆出來的一樣,簡陋粗糙。
歐陽沒有冒然闖入,很有禮貌地叩響了正門。
很快,門的另一邊便響起了噼里啪啦的凌亂聲響。
須臾之後,院門被人猛然拉開,沈真人衣衫不整、髮髻凌亂地出現在歐陽眼前。
——竟然沒有連夜回去報信,看來很有進一步忽悠的可能。
歐陽當即展顏一笑,「深夜到訪,還望道友莫要嫌我冒昧。」
沈真人本有些慌亂,被歐陽的笑容一晃,愈發地意亂神迷。
等到歐陽這邊臉都快笑僵了,沈真人才猛地回過神來,趕忙道:「不冒昧,不冒昧!那個,那個……對了,進去說話!進去說話!」
沈真人立刻身子一側,把門口讓開。
——看起來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傻乎乎的,跟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一樣!
歐陽一邊在心裏吐槽,一邊在沈真人的引領下走進了秘居的小院。
今晚月色濃郁,院子裏的凌亂也被展露無疑。
放眼看去,牆根下堆滿了雜七雜八的物件,有金屬,有木材,還有已經可以看出大概模樣的半成品機關。
沈真人沒去收拾東西,也沒在院中停留,直接把歐陽領進了正屋。
這間屋子大概是沈真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只有宮中提供的桌椅家具,並不見機關術相關的材料器物。
歐陽正暗自打量,沈真人卻記起歐陽算是客人,得找東西招待,當即想要斟茶倒水。
然而拿起茶壺,沈真人才發現裏面半滴水都沒有,立刻想也不想地對歐陽說道:「道友稍候,我去院中取壺水來!」
歐陽本想告訴沈真人不必費事了,別浪費那個時間,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沈真人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根本沒給他阻止的時間。
歐陽一陣無語,扭頭看了看周圍,乾脆自己找地方坐了下來。
正屋裏沒有點燈,只在四周的牆壁上掛了幾顆核桃大小的夜明珠。這種珠子雖能發光,但遠不如燭火那般明亮,於是乎,當沈真人取了水回來,便被珠光下的一張慘白美人臉嚇得毛骨悚然,險些把手中茶壺扔了出去。
經過一番雞飛狗跳,沈真人總算點燃了炭爐,把裝滿水的茶壺放了上去。
歐陽惦記着早些歸去,不想再與沈真人浪費更多時間,乾脆抬起手,敲了敲桌面,把死盯着茶壺等水開的沈真人引向自己這邊。
「開門見山地說吧。」歐陽直言道,「我對人間的功名利祿並無興趣,也無心做那禍國殃民之舉,之所以留在這裏,只是為了了斷我與皇帝陛下的些許塵緣。若是可能,我希望道友不要將我的事情泄露出去,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糾葛。作為報答,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助道友一臂之力……」
「好!」沈真人想也不想地點頭同意,爽快得讓歐陽都不免為之一愣。
歐陽不由心下一動,試探道:「不知道友想讓我做些什麼?」
「幫我找些徒弟吧!」沈真人立刻給出了答案。
歐陽頓時目瞪口呆——
「啊?」
又是一番費力的交流,歐陽總算明白了沈真人的意思。
沈真人要的徒弟不是那種有靈根、能隨他修行的准修者,而是諸如木匠、鐵匠之類的手藝人——他想把千機流的機關術教給普通人,讓普通人把這些技術傳承下去。
歐陽不由得心生感慨: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大公無私之人。
然而感慨歸感慨,歐陽卻不能如沈真人希望的那樣成為他與皇帝的傳聲筒,為他們兩個牽線搭橋。
歐陽不想也不能讓戚雲恆知道他會法術。
皇帝那無藥可以救治的疑心病只是一個方面,更主要的是,歐陽無法把法術教給戚雲恆,也無法讓他像自己一樣長生不老。
長生,即便只是長生而非永生,對人類的誘惑也是超越金錢和權勢的。
若是換成戚雲恆這種已經擁有了足夠金錢和權勢的人類,長生更是如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一樣不可抗拒。
一旦歐陽暴露了修者的力量,又無法將這種力量與戚雲恆分享,誰知道戚雲恆會不會把他當唐僧肉一樣煮熟吃掉?
這世上最不可賭的是人心。
別看他和戚雲恆現在如膠似漆,真要遇到性命攸關的那一刻,歐陽都不覺得自己會為戚雲恆捨生忘死,又怎麼敢期待戚雲恆會為他放棄生的希望?
當自己與對方只能二選一的時候,最好的做法便是別讓這種選擇發生!
正是出於這種顧慮,歐陽沒有直接給出承諾,轉而提出了另一種解決方案——不驚動戚雲恆,先由沈真人將那些可以傳承給普通人的機關術整理出來,寫成典籍,做出模型,再由歐陽尋找合適的匠人學會學精,然後通過這些匠人將機關術傳揚開來,發揚光大。
在這種方案中,沈真人從始至終都不必拋頭露面,只需在必要時悄悄指點一下個別匠人。
「這樣做的好處在於即便被同道中人察覺,也牽連不到道友,更不會給道友帶來難以處置的麻煩。只是這樣一來,道友的流派之名也無法傳揚於天下……唔,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歐陽話音一轉,「不知道友可將令師的尊姓大名或是法號告知與我?」
「師尊姓俞,道號墨機。」沈真人馬上答道。
——難怪你這麼磨嘰!
歐陽心下腹誹,嘴上卻道:「俞這個姓氏太容易引人聯想,可否單取一個墨字作為傳承之源?」
「好好好!」沈真人毫無疑議地點頭同意。
沈真人的師尊只讓他將千機流的機關術傳承下去,並未提及揚名之事,而且沈真人也很清楚,除非修者全部消失,不然的話,此事還真是越隱秘越好。
「既然道友也覺可行,那便着手去做吧!」歐陽決定收尾閃人,正欲起身告辭,忽地又想起一事,「對了,我只知道道友姓沈,卻不知道友到底該如何稱呼,請問——」
「在下沈真人。」沈真人立刻答道。(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