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呵斥聲,從罵的內容來看,是有閒漢趁着人多偷摸女人,有潑辣的婦人被摸了後破口大罵,可更多的都是忍氣吞聲,怕被人知道了,招來非議,尤其是頭髮還未盤起的未出閣的姑娘們。
鳳瑾聽着那些呵斥聲,皺了皺眉頭,卻不知自己也被人盯上了。
一個瘦小猥瑣的男人,悄無聲息的靠近她的身後,一隻手往她臀上摸去。
可手離她還老遠呢,就被人抓住,佔便宜不成的閒漢怒了,惡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年輕男子,粗聲粗氣的喝罵道,「你是誰?居然敢管老子的閒事!」
聽到身後的聲音,鳳瑾轉過身來,狐疑的眼神掃過眼前的兩人。
閒漢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惡人先告狀的說道,「小姐,這個男人想占你的便宜,被我抓到了還要打我!」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美麗高貴的女子,卻一點也不生氣,而捏住他手腕的年輕男子,俊朗微黑的臉上,也沒有半點驚慌失措的表情。
閒漢感覺出不對勁,有些慌了,下意識的想溜,可手被死死的捏住了。
「鍾爍,打斷他的手腳就行了。」
眾目睽睽之下,鳳瑾不想暴露身份,冷冷道。
身後傳來閒漢的慘叫聲,鳳瑾仿若未聞,繼續隨着人潮往大相國寺裏面走。
「你早就知道了?」
鳳瑾有些責怪的看了無名一眼,無名笑了笑,點了點頭。
無論是那個在人群里四處佔小姑娘便宜的閒漢還是鍾爍,他都知道,就算鍾爍不出手,他也不會讓閒漢碰到鳳瑾,只是,他知道鳳瑾對鍾家有打算,所以,故意把機會留給鍾爍。
很快,鍾爍就處理好了閒漢,追了上來。
「想不到你整日裏行兵打戰,對拜佛也有興趣。」
鳳瑾微微笑道,鍾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黑的臉上有些不自在,「我對拜佛沒什麼興趣,不過聽說陛」
鳳瑾低低乾咳一聲,鍾爍立即反應過來,改口道,「不過收到消息你來了大相國寺,我便跟來了。」
鳳瑾腳步一頓,神色有些不郁,「連你都能收到消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我來了大相國寺。」
「陛咳咳,你別擔心,我之所以能收到消息,是因為我有事找你,一大早就進了宮,可你不在,你寢宮的那位鍾姑姑說你有事出城去了,我便派了人在四個城門口守着,所以」
原來如此!
鳳瑾暗中鬆了口氣,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請你幫個忙。」
鳳瑾眸光一閃,並未直接答應,而是反問道,「什麼忙?」
「我想跟哥哥們一樣領兵打戰,征戰沙場,而不是被困在後勤,當一個伙夫或者去做些文書記錄的破事。」
「文書記錄,也是很重要的事」
「可我不喜歡!我只喜歡打戰!一想到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我就熱血。從十年前匈奴被趕了回去以來,他們便賊心不死,一直想着打回來,最近這幾年,北疆很不太平,匈奴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已經忘了十年前的慘敗,不停的派兵在北疆的各處騷擾滋事,打探我們的實力,我們的人一追出去,他們就往大漠深處跑,防不勝防。」
鍾爍目光灼灼,臉上露出一種熱血豪情,「我想再一次重創匈奴,打得他們至少三十年恢復不過來,讓他們再也不敢尋釁滋事!我要壯我大周國威!讓那些宵小知道,膽敢欺辱大周者,必亡!」
只一瞬,他臉上的豪情壯志全部消失,變得垂頭喪氣,「可我父親困着我,不許我上戰場!」
「鍾將軍只剩你一個兒子,他不願失去你,他也不願你落得和兩位兄長一樣的下場!」
「我不怕死!大丈夫生當頂天立地,死當轟轟烈烈,若能保家衛國,死亦何懼?」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鍾爍,他的熱血壯志讓她不由得有些動容,只是,鍾家由鍾漠做主,她永遠也不可能為了鍾爍和鍾漠對着幹。
「戰場上屍骨堆積成山,血流成河,那樣的慘烈,能讓人一輩子夢靨纏身,別人都避之不及,你卻瘋了般往前沖,這是為何?還有,既然鍾將軍不願你上戰場,你又何必違逆他的意思?」
鍾爍陷入了沉默,就在鳳瑾以為他動搖了的時候,鍾爍說話了,「你不知道,十年前與匈奴的那場慘烈得讓人頭皮發麻的戰爭,我都知道。他們跨過北疆,燒殺搶掠,我也親眼見到。我親眼看見百姓們像被豬狗一樣屠宰,像條狗一樣綁着繩子,被野馬拖行,拖得人身上沒一塊好肉,無數手無寸鐵的百姓被砍下頭顱,因為匈奴以人頭記戰功,他們拿長槍串着一串又一串的頭顱,得意的舉着長槍回去領功。」
鍾爍的神色變得凝重肅穆,「那一幕又一幕深深印在我腦海中,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正是因為見多了戰場上的慘狀,我才想上戰場,想把匈奴打垮,絕了他們入侵大周的心思。」
鳳瑾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經歷,鍾爍今年十八,十年前,他也才八歲,就看見那樣慘烈的景象,難怪在他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掉的陰影。
「鍾爍,匈奴的野心是不會絕的,大周的富饒繁華,永遠刺激着他們,除非殺光每一個匈奴人,可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打,打到他們怕了,要他們一想起大周,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大周的繁華富饒,而是大周軍隊的兇猛如虎。」
鍾爍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堅定不移,鏗鏘有力。
鳳瑾沉默了。
鍾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低聲道,「陛下,求你幫我。」
鳳瑾眸光微微一閃,「你先回去吧。」
「陛下」
鳳瑾幽深的目光掠過鍾爍的臉龐,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皺了皺濃黑的眉,壓低聲音說道,「我和父親正月十六返回北疆,陛下若是真心想幫我的話,請在之前來鍾家軍駐紮在城外的軍營,若陛下能讓我上戰場,我一定不負陛下所望,成為大周最勇猛的將領,成為陛下最有力的臂膀!」
鳳瑾始終沉默,鍾爍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人潮圍了過來,無名和沈文卿護着鳳瑾往寺里走。
「陛下要幫他嗎?」
沈文卿壓低聲音說道,鳳瑾深深的看了沈文卿一眼,「怎麼辦?」
沈文卿想了想,「文卿暫時還想不到辦法,不過,大將軍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威逼利誘對他毫無作用,他一心只想保住這個僅剩的兒子,除非他親口答應」
「那就讓他親口答應好了。」
鳳瑾淡淡道,沈文卿詫異的看向鳳瑾,「陛下心中有主意了?」
鳳瑾沒有回答,隨着人潮繼續往裏走。
見此,沈文卿不再發問,快步跟了上去。
進了寺里,從小和尚那裏領了一把香,說來也巧,他們剛到,上香儀式便開始了。
天和禪師穿着青灰色的極其樸素簡單的僧衣,脖子上掛着那串壓得鳳瑾起不了身的佛珠走了出來。
他一出場,立即引起了轟動,香客們,無論男女老幼都用虔誠,痴迷,敬仰的目光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個神明。
鳳瑾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萬民敬仰的力量,裴琇也有民心,但他的民心並不穩,而天和禪師在百姓里的聲望,不僅穩固,而且近乎盲目。
鳳瑾修長墨黑的眉微微擰着,如果有人利用這種盲目的信仰去做壞事,後果不堪設想!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高台上的天和禪師,他一身悲天憫人,安寧祥和的氣質,旭日的光輝落滿禪師全身,讓他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輝里,仿佛即將羽化登仙。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鳳瑾的注視,天和禪師平靜深邃的目光,投向鳳瑾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對。
目光交匯之際,鳳瑾心中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