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神色一凜,下意識的下了龍榻,鳳瑾靠了個空,怔怔的望着無名,滿臉的不敢相信。
「無名,你,你避開我?」
鳳瑾的聲音里滿是震驚,無名張了張唇,想要解釋,可身體裏兇猛對撞的兩股氣息,逼得他硬生生吞回了要說的話。
他感覺自己像是要凍僵了,又像是要燒焦了。
冰火兩重天的雙重煎熬,讓他一下子冷得刺骨,一下子熱得發瘋。
那兩股氣息在他的奇經八脈里交戰,似乎要拼盡全力殺死對方,而他的身體作為容器,只能承受着它們的瘋狂廝殺。
無名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炸裂,每時每刻對他來說都是煎熬,痛不欲生的煎熬,他不敢再呆下去,怕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嚎叫,被鳳瑾發現。
「無名,你避開我?你厭惡我?」
鳳瑾再次問道,聲音很冷。
無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兩股靈力幾乎將他撕裂成兩半。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他的沉默讓她心如刀割的同時,又憤怒得難以復加。
「無名,我在問你,請你回答我!」
鳳瑾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咄咄逼人,步步緊逼,跟那些質問夫君的閨中怨婦沒什麼兩樣,她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那樣的女子?
可是,她忍不下去了,她想要親口聽他說。
她一直告訴自己,無名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是的,可今晚上,她再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
無名還是沉默不語,鳳瑾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如墜冰窟之中,冷得她瑟瑟發抖,她抱緊自己,心存着最後一絲希望,也可以說是僥倖,放軟了聲音,「無名,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你跟我說,好嗎?求你了,只要你說了,我什麼都可以原諒你」
無名已經快要壓制不住那兩股幾乎爆炸的靈力了,他複雜難言的目光掃過鳳瑾祈求的臉,一咬牙,轉身離開。
鳳瑾的心徹底的凍住了,她目光發直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大聲喊道,「無名!」
無名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鳳瑾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恨聲道,「無名,你今天敢踏出這道門,就別回來了!」
無名背影繃緊,可始終沒有回頭,在鳳瑾的注視里,快步離開。
鳳瑾眼睛裏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一片晦暗,她一動不動的坐在龍榻上,目光發直的望着空蕩蕩的宮室。
馥郁,綠衣和鍾姑姑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了過來,擔憂的看着一動不動,失魂落魄的鳳瑾。
「陛下,無名大人大概是執行任務遇到了難處,心情有些不好,您別放在心上,等他回來了,您跟他好好說說。」
鍾姑姑柔聲安慰道,怕她着涼,拿了披風裹着鳳瑾只穿了單衣的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鳳瑾終於有了反應,自己裹緊了披風,淡淡道,「他不會回來了。」
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麻木,一點情緒也沒有。
鍾姑姑和綠衣馥郁面面相覷,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擔憂之色。
「你們都退下吧,朕要安歇了。」
三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動。
鳳瑾平靜淡漠的眼神掃過她們三人,冷冷道,「退下!」
綠衣和馥郁同時將詢問的眼神投向鍾姑姑,鍾姑姑在心中幽幽嘆息一聲,柔聲道,「那陛下好好歇着,奴婢和綠衣在外面守着,若陛下有什麼吩咐,儘管叫奴婢。」
鳳瑾沉默不語,鍾姑姑她們三人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口走,微弱的燭光里,女皇單薄的身影幾乎要被黑暗吞沒。
可她一直坐在那裏,腰背挺得筆直,似乎再大的風雪也壓不彎她的脊骨。
不知為何,鍾姑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
門再次吱呀一聲關上,鳳瑾呆坐片刻,解了披風,慢慢躺了下去,閉上眼睛。
即便閉着眼睛,她也一夜未睡。
她以為自己會流淚,會哭泣,但她沒有,她就一直閉着眼睛,安安靜靜的躺着。
鳳瑾心想,人之所以會哭,大概是因為還抱着期望吧?
若是沒了期望,心中一片灰敗,就不會哭了,因為都已經麻木了,再也沒有感覺,又怎會哭呢?
快天亮的時候,無名回來了。
她聽見他有些踉蹌的腳步聲,她還聽見他穿過珠簾時,珠簾發出的清泠泠的聲音,但她沒有睜眼,也沒有回頭。
「阿瑾,我回來了。」
閉着眼睛,耳朵對於聲音更加敏感,無名的聲音比往日更沙啞,似乎還很虛弱。
鳳瑾慢慢睜開眼睛,但她依然沒有回頭。
無名看着她的背影,她側躺在龍榻上,即便身上蓋着錦被,也擋不住那曼妙婀娜的曲線。
她的滿頭青絲散落在枕頭上,和繁複富麗的花色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她的髮絲,哪些是枕頭的花紋。
「阿瑾,你睡着了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鳳瑾依然沒有轉身,頃刻之後,她平靜得有些涼意的聲音傳來,「你說。」
「阿瑾,」無名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又猶豫,「我想離開一段時日。」
空氣突然安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鳳瑾平靜得波瀾不興的聲音再次傳來,「好。」
無名怔怔的望着她冷漠的背影,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空氣再次陷入難言的沉默里。
他不說話,她也不言語。
良久,無名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屋子裏的靜寂,「阿瑾,你不問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鳳瑾終於有了別的反應,她坐直身子,轉過身來,平靜的望着無名,「我不想問,因為我不想自討沒趣。」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你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你甚至可以不用回來。」
她不想再問了,問一次傷心一次,不如就關上心上的那扇門,保護好自己的心,如此,就沒那麼痛。
冷漠,是她的盔甲。
無名怔住了,他眼睛裏的光暗沉沉的,晦澀而沉默。
兩人就這麼看着彼此,卻看不透彼此的心。
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隔着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亮了,第一縷光線從窗戶灑了進來,落在無名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
鳳瑾平靜的看着他,看着光線爬上他稜角分明的臉龐,爬上他鋒利如刀鋒的眉眼,以及乾涸開裂的唇瓣,像一隻溫柔的手。
她從沒看見過這樣的無名,神色憔悴,狼狽得很,身上的衣服都髒了,甚至有好幾處破了,沾了草葉。
從他進入九天星辰訣第二重之後,他在大周就沒有對手,後來進入第三重靈力,更是傲視天下,輕輕鬆鬆的將敵人踩在腳下。
誰能讓他如此狼狽?
儘管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但鳳瑾還是別開了眼神,什麼也沒問。
何必再問呢?問了也得不到答案,不如不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在乎,如此,就不會心痛。
無名看着她冷漠的態度,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沉痛,他慢慢的走了過來,伸出手似乎想要抱她,卻停在了半空中。
鳳瑾漠然的看着那雙昔日給予她無數溫暖和慰藉的手,涼涼道,「你不是要離開一段時日嗎?還不走?」
無名默默的縮回手,深邃溫柔的目光,目不轉睛的望着她,啞着嗓音說道,「馬上就走。」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朕就不送你了!」
無名瞳孔一縮,阿瑾又用回了朕這個自稱。
他和她又回到了最初的關係,不,是比最初還不如,那時的他們,沒有這麼僵冷。
「阿瑾」
他低聲叫着她的名字,鳳瑾沒有回應。
「阿瑾」
他又喚了一聲,鳳瑾依然沒有回應。
無名怔忡的望着她,手指暗中緊握成拳,又緩緩鬆開,伸出手輕輕抱住她,鳳瑾低頭看着他的手,在無名忐忑不安的目光里,緩慢而堅定的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