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靜寂無聲,過了好一會,裴琇才慢悠悠的收回目光,親自去扶李屹起身,「本相不是不相信你的忠心,你發這樣的毒誓做什麼?」
李屹只感覺後背都要被冷汗濕透了,他先平復了情緒,才低聲問道,「相爺有什麼打算?」
「把那兩萬私兵留在帝都城外,拱衛帝都,另外再留三萬兵力在帝都附近的潭州一帶,若帝都有難,隨時接應,其他的呈環線散開,擋住鍾家軍以及各地的軍營所上京勤王。」
李屹想了想,「那江南那邊,要不要派人去……」
李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裴琇瞳孔一縮,「不用。」
李屹還想說什麼,裴琇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有無名在,就算女皇病入沉疴,也無人殺得了她。」
「那把無名調開不就行了。」
李屹小心翼翼觀察着裴琇的臉色,試探着說道,「只要相爺同意,下官有的是法子把無名調開……」
「本相說了不用!」
裴琇的聲音猛地拔高,凌厲無比,嚇了李屹和何大人一跳,何大人沖李屹使了個眼色,李屹訕訕的笑道,「下官謹遵相爺之意。」
裴琇神色陰沉的掃了他一眼,冷冷道,「調兵困住宋府,齊府和吳府。」
他說的是齊大人,宋明和吳青山。
「是,相爺。」
李屹想了想又問道,「那中山王府呢?」
「明面上不管,暗中派人盯着,現在不宜和中山王府對立,反正陛下立中山王的小孫子為太子的旨意,從未公佈,對於外界來說,那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孩子。」
「是,相爺。」
安排好一切後,裴琇似乎有些疲憊,有些無力的抬了抬手,「退下吧。」
李屹和何大人低頭退下,一出了相府,何大人立即說道,「李大人,你剛剛差點要惹怒相爺了。」
李屹濃眉擰緊,「我只是想讓相爺斬草除根,這也有錯嗎?不知道相爺為何要留着陛下的命。」
「相爺是不可能要陛下的命的,我聽說……」
何大人附在李屹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李屹臉色大變,「當真?」
何大人點了點頭,「千真萬確。」
李屹臉色很不好看,好一會才喃喃道,「雖然相爺最終同意舉兵,一舉成就大業,可居然還有這樣的理由?這也太感情用事了吧?我不相信,相爺不是這樣兒女情長的人。」
「那不過是一部分理由,李大人不必計較,無論是什麼原因,只要相爺同意舉事就成,大業一成,李家和何家的榮華富貴少不了。」
李屹不再說什麼,但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他上了馬一甩鞭子,策馬離開。
何大人看着他的身影離開,又回頭看了眼相府的大門,這才慢悠悠的上了轎子。
書房裏,裴琇坐在椅子上,腰背雖然看起來依然挺直,但整個人顯得疲乏不堪。
無論他願不願意,終究是走到這一步了!
他坐了片刻,門口突然輕輕的叩門聲,裴琇朝門口望去,看見吳月娘站在那裏,手裏端着一盅湯。
裴琇看了她片刻,才淡淡道,「進來。」
吳月娘端着湯走了進來,輕輕放在桌上,裴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梓兒呢?」
吳月娘拿出紙筆寫下一行字:「梓兒姑娘有些不舒服。」
見裴琇的面色不太好看,吳月娘又寫道,「女兒家每個月的事情,梓兒肚子疼得很,所以,瑩娘自作主張替她送參湯來,還望相爺見諒。」
她說着,識趣的便要退下,裴琇叫住了她,「你之前說,若是我當皇帝,她當皇后,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
吳月娘飛速寫道:「相爺龍章鳳姿,陛下傾國傾城,自然是相配的。」
裴琇銳利深沉的目光掃過她笑盈盈的臉龐,吳月娘又寫道,「依瑩娘來看,陛下傾國傾城,華艷無雙,這天底下也就相爺配得上她,換個角度想,相爺人中龍鳳,驚才艷絕,這天底下也就陛下配得上相爺。」
裴琇目光變得緩和了一些,吳月娘知道自己的話說中了他的心思,繼續以筆代嘴,說道,「相爺想要權傾天下,又想要美人,那只有當皇帝了,不然以陛下的傲氣,心中又有別的男子,若不先折了她的翅膀,斷了她的後盾,她如何會乖乖嫁給相爺?」
「別看陛下那般尊貴傲氣,其實女人嘛,哪一個不期望在一個強大可靠的男子的羽翼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哪個女子願意去拋頭露面,爭權奪利,累死累活,陛下當初在後宮好端端的享樂,若不是相爺逼得太緊,想必她也不會破釜沉舟,非要和相爺爭權。」
裴琇依然不言語,吳月娘唇邊噙着溫婉如水的笑意,娟秀的字跡快速的呈現在紙上,「女子最想要的就是一個深情強大的夫君,相夫教子,就算陛下一開始不樂意,等到看見相爺寵她,愛她,呵護她,待她是真心的,她就樂意了,陛下那樣的女子,就該以天下養之,才能保持經年嬌艷,華美無雙。」
「當然,這只是瑩娘的想法,瑩娘只是隨口說說,湯快涼了,相爺快喝吧。」
吳月娘深知話不能說得太多,以免裴琇生疑,該說的說了就足夠了,裴琇的那一點心思,已經被她撩動得差不多了,大周快要亂了,少主的機會來了!
裴琇一雙墨黑的長眉微微擰着,吳月娘低着頭,恭恭敬敬退下,還體貼的把房門拉上。
一出了房門,吳月娘便去了梓兒的房間,梓兒躺在榻上,臉色蒼白,看見吳月娘,便要下榻行禮。
吳月娘連忙按住她的肩膀,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折騰。
「奴婢這一次來月事也不知怎麼了,肚子疼得厲害,都快起不了身了,還要麻煩瑩娘小姐幫忙。」
吳月娘溫溫柔柔的一笑,在紙上寫道:也許是妹妹之前着了涼,才會疼成這樣,妹妹好好休養幾日,只是送個湯而已,舉手之勞。
吳月娘寫這話時,餘光掃了眼窗台上的蘭花,細長碧綠的葉子,淺黃色的小花,很普通很尋常的蘭花,看不出任何異樣。
梓兒謝了又謝,吳月娘略坐了一會,便告辭離開。
這一夜,裴琇一個人去了最機密的清心閣,對着一張畫枯坐了一夜,裴忠一直守在門外,叫他用晚膳他也沒回應,想要進去又不敢。
一直到天亮,門才開了,裴琇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出現在裴忠面前,嚇了裴忠一跳。
「相爺這是怎麼了?」
「本相沒事,去請個畫匠來,要最好的。」
一夜過去,裴琇的聲音略有些沙啞。
「相爺是要找人畫畫,還是有畫要裱?」
「有一副畫要裱。」
當裴忠帶着聞名帝都的畫匠老張頭回來時,裴琇已在小書房等着他們,書桌上放了一張一尺見寬,三尺來高的畫,上面畫着一個女子,頭戴紫金冠,錦衣玉帶,高貴凜然,容色無雙。
老張頭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畫中女子的身份,能戴紫金冠的女子,全天下也就一人了,他心中一動,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
他五歲跟着師傅學裱畫,也學鑑賞古畫,迄今已有五十年,可以說,除了手上的技藝過人之外,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這一幅畫這麼新,一看便知畫了不久,雖然臉部的位置摩挲得略有些磨損,一看便知有人一直撫摸着那張臉,但這張畫也就畫了幾個月的時間,大周現存的大師的風格他都知道,這一副明顯不是出自名師之手,若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裴相畫的。
「相爺想要怎麼裱?」
裴琇深不可測的目光掃了畫匠一眼,老張頭便覺得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他精明消瘦的臉擠出一絲諂媚的笑來,「既然是相爺的畫,那自然是要最好最精細的裱畫工藝,相爺放心,這一次,老朽親自裱畫。」
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親自裱畫了,都是交給手底下的徒弟。
裴琇眸光沉了沉,「你怎麼知道是本相的畫?」
老張頭心頭突的一跳,賠着笑道,「這一副畫是新畫的,看風格也不是名師所作,又能讓相爺珍藏,那想必是相爺親自畫的。」
筆鋒細膩,構圖精美又不失大氣,一筆一畫皆用盡了心思,畫中人神態高貴,一雙鳳眼光華流轉,唇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頗有一股子動人的神秘韻致。
聽聞裴相併不擅長作畫,可又能把女皇陛下獨一無二的神韻勾勒出來,那只有一個解釋了,這是裴相的心上人。
老張頭知道自己撞破了一個秘密,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可他好歹見過不少達官貴人,經歷了不少風雨,很快便冷靜下來。
只可惜,裴琇只掃了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他猜出來了。
裴琇此刻沒心思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一個畫匠而已,知道了也不敢往外說,就算往外說了也無妨,反正這個秘密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
他是喜歡她,又如何?
他是想娶她,又如何?
不是沒想過放棄權柄入宮做皇夫,只可惜女皇陛下心心念念的是無名,就算無名離開了,她也沒給過他機會。
更何況現在無名回來了,他就更沒有機會了!
天下與美人,他都想要!
那就只有冒險搏一把,若是成了,江山美人,都能得到,若是敗了,死在她腳下也好。
她既然那麼看重天下,那麼憂心百姓,那他就拿天下人來做賭注,賭她不願起戰火,不願百姓們顛沛流離,家破人亡。
「畫裱好了,你派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把這封信和畫一同送往江南。」
裴琇冷冷道,裴忠這才看見書桌上放着一封封口的信,封面上並未寫着誰收,只寫着沒頭沒腦,龍飛鳳舞的四個字:錦繡山河。
裴忠低聲應了,又想起一個問題,「送給誰?」
裴相冷冷的盯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澆下來,澆得裴忠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錦,鳳錦,繡,裴琇。
錦繡山河!
裴忠震驚的張大嘴,突然覺得手裏的信沉得他快要拿不住了。
這封信與這幅畫,在三天後的清晨,天未亮時送到了江南的青鸞別院。
鳳瑾尚未起身,收畫的是無名,當他打開畫時一看清畫上的人時,臉色唰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