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道:「你們兩個一唱一和,以為我又是去攪合事兒的?我可沒那麼閒,這什麼香教,氣功的,我才懶得管,可他們將這翠屏山做了練功道場,那可是大大不妥,屆時,我這兒是開旅遊公司呢,還是辦氣功陪練班呢,所以,我得去找那個什麼香教的主持人問問。你倆要是在山上住不慣,先下去就是,明天一早再來尋我。」
看出倆人的擔憂,薛老自不會明白以告。
見薛向如是說,這二位自知再難勸阻,如何願意下山,只得道同去的好,同去的好。
墨雲漸低,暮色初起,山風漸冽,卻不刺人,吹在身上,是舒服。
眼前階梯延續,薛老也不用這二人引,綴在幾位穿杏黃裝的信眾身後,拾級而上。
行不到半個鐘頭,視線陡然開闊,卻是到了最高台了。
但見西方十米處,立着一座古廟,儘管門帘瞧出了翻新的模樣,可那隆重的滄桑古意,卻是如何也遮掩不了的,尤其是寺廟大門前的一對黃花梨木製成的楹聯,左書:迷則不覺,覺則不迷,好從大圓鏡中照出本來面目;右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卻自真如世界證明無上菩提;書法雖然簡單,卻力浸梨木肌理,透着股天真爛漫。
薛向可是從資料上看了,這景雲寺別處都無稀奇,獨獨這副楹聯,大有來頭,在民國時,還鬧出過天大的風波。
原來,此聯傳是唐時禪宗四祖道信所撰,民國十年,禪宗弘法大會時,禪宗四支還為這副楹聯的歸屬。掀起過滔天爭執,聽說最後被狗肉將軍張昌宗搶了去,不知其中又經過了怎生波折。如今掛在了這景雲寺,快半個世紀。
薛老盯着這佛家偈語。瞧了半晌,仿佛入定,忽聽一聲鑼響,他的注意力方被勾轉過來。
但見古廟前的廣場中央,置着一方高台,那高台寬丈,闊丈,四四方方。約有一米多高,高台上站着十來個紅衫無袖短打扮的漢,當中那人最是醒目,高壯的身材,光着個腦袋,渾身作金黃打扮,遠遠看去,就像個金人,他盤膝坐在高台中央,雙手合十。閉目肅容,倒像是廟裏參禪的有道高僧。
而最奇怪的是,這金服大漢身側。並排立着半截漢白玉菩薩,這菩薩下半截身,栽在個碩大的矮缸里,是怪異。
方才響鑼的就是緊挨着這金人左側的禿頂漢,鑼聲一響,廣場上圍台散落的六七練功者,皆朝那高台圍去。
而這六七人,亦非全作杏黃裝打扮,而是分作色。除去杏黃裝,還有白服。以及雜服,此時。眾人圍台而聚,也頗有秩序,杏黃裝最內,白服稍外,雜服最外,頗有些等級分明的意思。
場中沒燃電燈,只在四角,置了七八堆篝火,洶洶火焰燒得正烈,映照得場中,恍如白晝。
卻說,這六七修煉者,朝高台圍攏後,持鑼的漢,扯着嗓,誦出一段似是而非的經來,滿場寂寂,皆肅穆聆聽,便是江方平和戴裕彬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獨獨薛老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原來,薛老耳力驚人,儘管隔着上米的距離,卻依舊聽清了經,尤其是那四句四句詞兒中,出現的「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簡直扎耳朵。
霎那間,薛老腦海里,就浮出了個詞兒「白蓮教」。
難怪他怎麼看台上這幫人,怎麼彆扭,後世就是遍佈神州的氣功練習班,也不過是清晨在公共場所,弄些樁,刀劍什麼的練練,哪有這種大晚上的,躲在深山老林里搞聚集的。
卻說,「白蓮教」仨字兒浮現在薛老腦海後,他反而放了心。
原本,他就打算要整頓德江地區的氣功修煉,只不過還差個由頭,畢竟,這玩意兒,中央都不禁,他要禁,難恐怕大,如今弄清了這香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那就師出有名了。
細說來,凡是跟神掛鈎的教派,都會玩兒兩招,一是,神秘;二是,氣氛;西方的教堂,無不恢弘大氣是這個原因,此刻場中的洶洶篝火,寂寂深山,森森古剎,亦如是。
值此之時,便是心有不屑者,也必然為這神秘氣氛所惑,生出敬畏來。
薛老瞧着江方平和戴裕彬滿臉鐵青,眼中振怖,就知這二位為眼前景觀所惑,輕輕伸掌,在二人背脊揉了揉,勁力外吐,熱力瞬生,二人臉色立時好了許多,扭頭沖薛向笑笑。
薛老方要說話,場中驟然又起了變化,先是四周的篝火,陡然熄滅,高台頂上忽然亮起一盞灼灼燈光,甚是耀眼,那盤膝而坐的金服大漢身前,多了個火盆,陡聽那禿頭漢大喝一聲,「請彌勒祖師顯聖!」
盆中火焰陡然猛烈,朝天上竄起米餘的火苗,火苗方落,那金服大漢身上,陡然放出五彩毫芒,宛若神光。
如此神跡,簡直聞所未聞,超出想像,霎那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禿頭大漢猛喝一聲,「彌勒佛祖顯聖,爾等豈敢無禮!」
他一聲呵罷,場中六七人,皆拜了下去,叩頭的叩頭,合十的合十,人人口中俱是不停,祈禱着福報,臉上俱是虔誠。
便連先前被薛向從這詭異、神秘氣氛中,拯救回神智的江方平,戴裕彬,也再陷了進去,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眼看着膝蓋就要落地,卻被薛老伸手又拽了起來。
「呔,哪裏來得蠢漢,如此膽大妄為,彌勒佛祖降世,也敢不迎,爾等必遭果報!」
原本,他們人站得就遠,再加上有這六七人的人海,作為屏障,再加上燈火掩映,倒不如何顯眼,可這會兒,高台之下,滿場俱跪,獨獨薛向位站着,可是顯眼至,高台上的禿頭漢,一眼便瞅准了人,喝罵出聲。
「呔,哪裏來的毛神,竟敢妖言惑眾,知不知中央正在嚴打,爾等借練功之名,大搞封建迷信活動,是想以身試法?」
薛老這一聲喝出,動靜兒可比那禿頭漢大多了,場中如響了個炸雷,炸得滿場妖氛都散了,不少人都驚得站起身來。
一聲喝出,薛老大步朝高台行去,場中眾人見他來勢洶洶,不由自主便分出條道,讓他上前。
禿頭漢大怒,見精心營造的氣氛被薛向所破,方要招呼人直接動手,那金服大漢右側的紅衫漢,一個錯步,閃身到了那禿頭漢身側,急速低語了幾句,那禿頭漢面色一變,冷冷盯着步上前來薛老道:「原來是吃官家飯的,可即便你是吃官家飯的,也管不到咱們結社修鍊氣功,鍛煉體魄,保家衛國,我勸你哪裏來,回哪裏去,若要拿人,請你帶上面件來,若是沒件,就別破壞咱們修煉神功!」
這禿頭漢開口前,薛向就吃了一驚,他吃驚的是,先前跟禿頭漢咬耳朵的那紅衫大漢,他見過,正是那日在迎仙樓被他暗手收拾的孔霸的高個兒保鏢。
薛向哪裏想到,孔霸身邊的人,竟然都是這香教的核心成員。
而這禿頭漢開口後,薛老又訝然了,很明顯,這位被那紅衫漢告知自己身份後,並不懼怕,張口就是公事公辦,口氣大了。
要知道,這個年代,升斗小民對官員的畏懼,那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顯然,這位混跡香教,自覺成了氣候,壓根兒不怕官。
卻說,這禿頭漢開口後,不待薛老說話,台下立時起了鼓譟的聲音,罵罵咧咧,是難聽,薛向抬眼瞧去,這鼓譟出口的俱是杏黃裝,此輩果然是這香教死忠。
薛老伸手壓壓,卻毫不起效,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我說你們在鼓譟什麼,被人騙了都不知道,什麼氣功,什麼彌勒,真有本事,讓我見識見識啊,若是能讓我信服,我也隨你們信了這香教,若是不能,你們今日就各自散去,再不得集結,另外,本人是德江行署領導,這是本人的工作證!」說着,薛向將工作證,亮了出來。
果然,見薛向擺出了官家身份,下面的故噪聲立時熄了不少,只剩幾個死忠,叫囂着讓大師兄顯本事,讓當官的見識見識香派神功。
按說,事已至此,禿頭漢為保自家名聲,該當接下場,可哪知道,他竟嚴詞拒絕,直言今日是彌勒佛祖降生顯聖,接迎新教眾的日,餘事皆不足論,亦不足為。
聽他叼着半純不純的京腔說話,薛老真是哭笑不得,而那幫身着雜服的,立時就鼓譟開了,說既然是彌勒佛祖顯聖,就更該露神異本事,若是示弱,香教豈非真是徒有虛名,若真如此,他們也不入教了,練功費也得要回來。
原來,今日的香教聚眾,本就是接引大會,也就是雜服進白服,白服進杏黃裝,杏黃裝中,擇取優秀者進紅服,當然,接引是假,收費為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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