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中原大地尚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五嶺之外已然是一片春意盎然。
楊柳枝枝吐嫩綠,百花朵朵競芬芳,經過一冬蟄伏的人們紛紛三五成群結伴出遊,賞花踏春,吟詩作對,就如同這生機盎然的春天一樣,人心也在蠢蠢欲動。
大庾嶺下韶州城東的一條巷子裏,楊柳垂蔭,春風習習,巷口一棵粗大的柳樹下,年近七旬的老范頭早早擺下他的涼茶攤,開始了一天的生意。
大概人們都出城踏青去了,涼茶攤生意不算太好,只有一個面生的老道士佔着一張桌子,輕輕品着茶。
老道士鶴髮童顏,端坐在茶攤前神情悠閒自得,捧住茶碗的手掌肌膚細嫩潔白,仿佛初生嬰兒,讓人對他的年紀不禁生出幾分疑惑。
開了幾十年涼茶攤的老范頭雖說沒什麼見識,可觀人的本事還是有的,知道這老道絕非普通的方外之人,端茶遞水便分外顯得熱情。
「這位道長,您不是本地人吧?」反正也沒什麼客人,老范頭乾脆湊到道士那一桌搭起了話。
老道士微笑着點點頭,平靜如水的目光掃過巷口的一座小宅院,沒有說話。
老范頭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見是門口懸着大紅燈籠的那一家,頗有幾分感慨的道:「那是咱們縣上李縣尉家的宅子,前幾天才剛辦過喜事,可惜啊,只怕這喜事剛辦完接着就要辦喪事了。」
「是嗎?」老道士笑笑,開口卻只是淡淡的兩個字,只是聲音悅耳柔和,完全沒有老年人慣常的低沉,讓老范頭聽了就好像灌了壺老酒一般,感覺渾身上下都分外通泰。
老范頭是那種藏不住話的人,雖然老道士沒有什麼反應他還是自顧道:「道長您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們這的一宗人命大案,都半個多月了,那些士子們還成天介在縣衙門口抗議示威,說是主審的李縣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李縣尉一上火就病倒了,聽說已經病入膏肓沒得救了,這不就買了個妾侍辦喜事沖喜來着。哎,要說那李縣尉可真是個好人,每次經過老朽這攤子都會喝碗茶,還從來不欠茶錢,官也當得好,從他上任,都破了好幾宗懸案了,我們這些老百姓私下裏都喊他神探大老爺,人也年輕,聽說還不到二十四歲,正是前途大好,沒想到卻攤上這麼一碼子事,可惜,可惜呀!」
老范頭看看那棟還懸着大紅燈籠卻看不出半分喜意的宅子,一臉的同情。
老道士若有所思的喝口茶,語氣淡淡的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也許這位李縣尉會因禍得福也說不定。」說着他又望向那棟宅子,目光如水,瞳孔最深處悄然閃過幾縷神秘的光芒,淡淡笑道:「老丈,再來碗茶。」
「好嘞。」老范頭熟練地接過茶碗,轉身倒滿,「道長,您的茶,咦,人呢!」再轉過身,老范頭愣住了。
桌子前空空如也,哪還有那老道士的影子。
一陣清風吹過,老范頭只覺頭皮一陣發麻,撲通跪倒在地,嘴裏念念有詞的道:「老神仙,您一定是老神仙,老朽給老神仙磕頭了,磕頭了。」
他就那樣對着空空如也的凳子虔誠的磕頭,一個緊接着一個。
天空中白雲悠悠,那高懸大紅燈籠的李府上空隱隱有一層神秘的光芒若隱若現,煞是詭異。
李府,臥房中。
天氣有點熱,李閒懶懶的躺在床榻上,身下所謂冰床,躺下去的時候還涼絲絲的,現在水汪汪粘喳喳,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還是原來的冰水。心裏抱怨這該死的溫度!然後不自覺地想起自己不久前購置的豪宅,那裏可是永遠的26度。雖然對比真正的豪宅還差點,但是臥室那足足能躺幾個人的大床,真是翻滾多少次都掉不下來!就是掉下來,還有那厚厚的長毛白地毯墊着,足夠銷魂。記得第一次站在床前他還在意淫呢,可惜,還沒用過一次,就.哎!
眼光隨意打量着,床榻的三面都是框架,垂着光滑如絲的簾帳,精巧輕細,純木質的結構,雕刻出各種花鳥蟲紋。心底讚嘆着,這些玩意要是擱到前不久的現代,絕對的古董,自己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富豪了。
床榻邊是一張八仙桌,不大,桌上兩尊紅彤彤的喜燭還沒收起來,李閒清楚記得第一次醒過來的那晚看到那喜燭上的火焰正貪婪舔食着鮮血般的油蠟,發出嗶剝的炸裂聲。當時就在那火燭的旁邊,一身鳳冠霞帔新娘打扮的女子木然獨坐,仿佛木雕一般發着呆,然後他就被這些不可思議的景象驚得又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李閒就成了現在這個李閒,新的身份,新的記憶,全新的一切,李閒,字弘孝,洛陽人,弱冠明法及第,釋褐韶州曲江縣縣尉,時間是大周萬歲登封元年二月。
這幾天的經歷慢慢在空白的大腦中流動,李閒越發覺得身下的蓆子難受,挪一個地方,閉上眼正要假寐養養精神,突然一個激靈,那張慘白癲狂的面孔和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猛的出現在眼前,嚇的李閒一下就睜開眼睛,險些跳起來!
下意識的摸摸胸口,那件曾經花一萬塊買下的「現代工藝品」——金輪悄無蹤影,苦笑一聲,李閒喃喃道:「那金輪應該還在一千三百多年後的我脖子上掛着呢,怎麼可能會在這裏呢!」苦笑中,他又覺得眼前的一切可愛透頂,不管怎樣,活着真好,何況現在的自己大小還是個縣尉,在前世那可是相當於縣公安局局長的大官,唯一的遺憾就是縣尉李閒同志眼前正面臨他人生中最大的職場危機。李閒嘆口氣,不能化解的話,這場生死穿越就會又變成一場巨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