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等多久,卜南帆便帶着管家來到廳堂。
管家李閒見過,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姓胡名七,身子佝僂,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的臉上時刻掛着討好諂媚的笑容,跟在卜南帆身邊就像是一條被主人牽着的老狗。
「小的胡七見過李大人、張公子。」胡七進門就趕緊施禮,臉上堆着笑,擠到一起的皺紋好像被霜打過的菊花,慘不忍睹。
「管家就在這裏,張兄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只要能解開你和李大人的誤會就是把他蒸了煮了砍成十塊八塊也沒關係。」卜南帆重新落座後說道,在他嘴裏胡七就跟那些豬啊羊啊的沒什麼區別,所謂的管家不過是地位高一點的奴婢而已。
張九齡冷哼一聲,見李閒不說話,他忍不住問道:「管家,那天你真的親眼看到楊小姐從古公子的房間裏哭着出來,然後投河自盡的嗎?」
「沒錯,小的確是親眼所見。」胡七毫不遲疑的回答。
「可是據我所知,那天事發時天已經擦黑,除了你還有許多目擊證人,他們只說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哭着跳了河,至於是不是楊小姐,誰也不敢確定,你是如何認定的呢?」張九齡逼視着胡七又問道。
「公子有所不知,別宅天黑便點起燈火,所以小的看得清清楚楚,楊小姐的婢女也可作證的。」胡七的回答不假思索。
張九齡一愣,猛的站起來道:「就算你真的看到楊小姐從古公子房間出來,又如何確定她是受了欺侮,莫非是胡亂的猜測?」
這會兒的張九齡已經帶着明顯質疑的口吻,就差直接說胡七是在撒謊了。
胡七也不是遲鈍之輩,無奈地道:「這個小的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楊小姐跑出來的時候衣衫不整,嘴裏還在哭訴,若不是受了欺侮,小的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何況楊小姐的婢女是親耳聽見,可以作證的。對這樣人命關天的事情小的可不敢胡亂猜測。」
雖沒有直接反駁,但胡七這個軟釘子還是把張九齡扎的啞口無言,再沒了質問下去的氣勢。
卜南帆見狀道:「胡七是我們卜府的管家,卜某對他的為人還是相信的,何況他也沒有理由撒謊,想必張兄這下不會再有什麼懷疑了吧?」
張九齡冷哼一聲,面沉如水。
李閒笑笑,起身道:「既然張兄沒有問題那咱們就告辭吧,多謝卜兄和胡管家了。」
「哪裏哪裏,李大人又客氣了。」卜南帆從容自若的起身相送
張九齡則看看李閒,顯然對他一直保持沉默頗為不滿,在他看來若就這樣離開等於沒有任何收穫,反倒讓古三月的罪名越發板上釘釘的瓷實。
「這樣,改日本官做東請卜兄,就當做感謝,卜兄萬勿推辭。」李閒無視張九齡的反應,一邊和卜南帆客套,一邊走向門口,經過胡七身邊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面帶笑容的看着胡七道:「胡管家最近睡眠不太好吧,看來伺候卜兄也不容易啊,呵呵呵呵。」
胡七顯然沒想到李閒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先是愣了愣,旋即道:「那個。小的。」他瞄眼卜南帆,只看到主人一臉的木無表情,這才接着道:「小的最近確實有些失眠,有勞大人關心了。」
「難怪看胡管家的眼袋和眼圈都這麼重了,要多多保重啊,」李閒拍拍他的肩膀,轉頭沖卜南帆道:「像你這樣的好管家不好找,若是你累壞了只怕卜兄也會麻煩的,呵呵呵呵,卜兄不用送了,咱們改日再聚,告辭。」
「那卜某就不送了,李大人張兄好走。」話雖如此說,卜南帆還是把眾人送到門外,自始至終他的表現都是無懈可擊。
離開卜府好一段距離後,一直沉着臉生悶氣的張九齡再忍不住,脫口道:「不是大人你說要重新調查的嗎,卻從頭到尾都不說話,只問些別人睡眠好不好這樣不着邊際的問題,子壽真不明白大人是怎麼想的!」
李閒笑笑,看到平兒也不解的看着自己,便道:「怎麼,你們不覺得這趟卜府之行收穫頗豐嗎?」
平兒搖搖頭,張九齡更是直接道:「我只覺得卜南帆和那個胡七就是兩塊水潑不進的石頭,哪有什麼收穫啊。」
李閒聞言點頭,「不錯,卜南帆確實有着遠遠超出他心智的成熟和老練,今天的表現堪稱完美,但我說過,他完美不代表每個人都會和他一樣,難道你們沒注意到胡七在回答問題的時候會不自覺的聳肩,語速也會不自覺加快,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還會下意識的眯起來且快速眨動兩下嗎?」
張九齡愣了愣,想想道:「好像有,可那又怎樣,難道這能證明什麼嗎?」
李閒胸有成竹的笑道:「當然,他這樣的反應代表着緊張,而他緊張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撒謊。」
「這有關係嗎?」張九齡很有些懷疑李閒的結論。
李閒笑笑,他知道要把視覺阻斷這類心理學的理論跟張九齡解釋不啻對牛彈琴,沉吟一下道:「張兄不相信這些可以想想胡七最後時候的反應,我只是問他睡眠是不是不好,他卻遲疑了一下,還下意識的去看卜南帆,這說明什麼,他為什麼不直接回答我,有什麼好遲疑的呢?」
張九齡眼前一亮,順着推理下去道:「這說明他所有的說辭都是卜南帆教他準備的,一旦問題超出準備的範疇,他便猶豫不知該怎麼回答,也就是說,他在說謊,卜南帆也在說謊!」得出的結論讓張九齡又興奮又驚訝。
李閒臉上的微笑慢慢散去,表情凝重的道:「卜南帆說沒說謊我不能下斷論,但胡七一定是在說謊,如此一來他說謊的理由便呼之欲出了。」
張九齡點點頭,拳頭緊緊攥起來,眼睛如同噴火一樣,一字一頓的道:「楊小姐的死不簡單,一定跟他們有關!」
李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重重疑雲背後的真相如何仍舊需要靠真憑實據來證明,心理學的分析只是一種工具,要為古三月洗刷冤屈還遠遠不夠。
李閒的目光落向越來越遠的卜府,隱隱感覺仿佛有一重煙幕正在那豪華的府邸上空瀰漫着,想要真正扯去那重煙幕還有很崎嶇的路要走,卜南帆這個對手要比他前世算過命的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高深莫測,剛剛重生便面臨這樣的強敵,讓他既緊張又興奮。
揮揮手,李閒沉聲道:「走,咱們去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