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閒預想中,入職交接這件事本該是最有可能出現波折的。依照慣例,州府六曹的缺職通常會由參軍事代理,此參軍事與勿部昕的錄事參軍事是兩回事,是州府常設的閒職,並無具體職分,常作為士人的起家官,能力出眾的會被安排處理一些緊要事務,不出眾不被重視的,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實權。而參軍事掌握實權的一個主要途徑便是在六曹出缺時代理判司職務,這過程有權力野心的便會通過各種途徑試圖轉正,而一旦失敗,新判司赴任,當參軍事不得不交出已經嘗到滋味的權力的時候,往往便會產生一些衝突,故意延宕、做手腳、使絆子、搞孤立甚至直接發生衝突的情形都不少見。李閒之所以把這最重要的事放到最後,便是想留下充裕的時間應對此事。
便是做好了如此十足的心理準備,李閒在平兒的陪同下,來到了他即將入主的法曹衙門。
話說法曹衙門與戶曹衙門實際上是比鄰而立,都座落在都督府宏偉的鼓樓大門內里—直通督府大堂的道路左側,其餘四曹衙門也並列於此,屬於聯署辦公的範疇,所以李閒從戶曹衙門出來,沒走兩步,便進到了法曹衙門,然後迎接他的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局面。
新主官赴任,顯然這消息早便在法曹衙門傳開,所以李閒和平兒一現身,正在忙碌的一干小吏下屬們便匆忙過來見禮,三名曹府,六名曹史,幾個白直胥吏,畢恭畢敬沖李閒見禮並通稟姓名。
李閒將這些人一一記住,他們雖都是前任參軍何靑裘的手下,不過李閒並不打算換掉他們,畢竟換一批新人光是熟悉法曹府的事務就需要一段時間。
「大人剛來,循例是要和代理法曹辦理交割的,是否馬上辦還請大人示下。」與眾人見過後,一個三角眼面容陰鬱的小吏便上前與李閒說話,態度很是恭敬。
「胡曹史是吧,」李閒和顏笑道:「交割自然是馬上要辦的,就麻煩你去把代理法曹請來吧。」這胡曹史姓胡名萬民,與司功參軍胡萬生只有一字之差,李閒之前便留意到他,現在看來此人顯然還是一干府史唯馬首是瞻者,李閒對其便越發上心,胥吏這個團體李閒是深諳其利弊規則的,日後免不得要透過胡萬民這個為首之人加以約束,當然,對胡萬民恭敬的態度,李閒還是滿意的,起碼讓他不用擔心會碰上主官遭胥吏侵凌裹挾那樣的破事。
胡曹史當即應道:「屬下這就去。」便匆忙出了法曹府,其餘府史則在李閒的吩咐下開始準備卷宗文件,為交割做好準備。
對於即將進行的交割,李閒雖擔心會出現波折,但還是自信可以應對,所以在廳堂氣定神閒的等待。
倒是平兒心中亦懸着此事,美眸一睒一睒的盯着廳堂門口,李閒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肯定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那個代理法曹不是個對權力戀棧不舍的傢伙。
這時其他胥吏也將卷宗魚貫搬入,擺放於書桌上,李閒不想平兒再為無謂的事情心煩,便道:「平兒,那些卷宗少爺懶得看,你幫少爺仔細檢視一番,看有沒有問題。「
平兒使勁點點小腦袋,「恩,少爺放心交給平兒就是,那代理法曹要是敢給咱們使絆子,平兒饒不了他!」說完握握小拳頭,擺出兇惡的樣子,實際可愛的不得了。
完後便快步到了書桌後,開始聚精會神看卷宗。
李閒被平兒的可愛逗得發噱,強忍住才沒笑出聲。這小妮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在卷宗上做手腳,也只有愚鈍不堪之輩才會如此做,有據可查的東西,一旦事發,搞不好偷不着腥還反惹一身騷,所以李閒相信那些卷宗該不會有大問題,當然,這些沒必要告訴平兒,秀色不光可餐,還可打發時間,這會兒抱着找毛病的心思認真閱讀卷宗的小妮子,別提有多讓人着迷了!
不過李閒飽餐秀色的時間沒持續多久,胡萬民便引着代理法曹走進了廳堂,讓李閒意外的是,代理法曹赫然是身穿正七品淺綠官服、團臉濃眉、氣度溫文爾雅的年輕人,錄事參軍事勿部昕!
李閒不免愕然。
「下官見過勿部大人。」雖然厭煩這時代的官場禮節,但還是不能免俗,上前與勿部昕見過禮。
「李大人見外了,」勿部昕這會兒倒不似之前議事廳人多的場合,韜光養晦,沉默如金,而是笑着道:「其實夜審卜南帆那晚本官在醉流香已經見過李大人一面,大人的風采讓我印象深刻,今日近處接觸我越發覺得大人是人中才俊,來日必定能在廣州府做出一番成就來的。」
一番讚許,讓李閒對這位錄事參軍事的少年老成待人有度越發印象深刻,回道:「哪裏哪裏,勿部大人過譽了。有勞勿部大人親自過來辦理交割,是下官失禮了,下官該親自去錄事參軍衙門面見大人才對的。」
勿部昕笑道:「不妨事,從對面過來不過幾步路,總不成我連這點路都走不了。」錄事參軍衙門以及司馬、長史和別駕的辦公府衙是座落在鼓樓大門內里—直通督府大堂的道路右側,與六曹衙門正相對,這亦是遵循左卑右尊的禮制,從位置上便將幾大衙門的從屬關係表明清楚。
如同勿部昕所說,他走過來的確沒有幾步路,但這是禮數問題,李閒自不能這樣輕易應付過去,便自責道:「是下官疏忽了,原以為是哪位參軍代理法曹,沒想到是勿部大人,也是大人心胸豁達,換做旁人,說不得就給下官定個藐視上官的罪名!」
勿部昕道:「李大人言重了,這着實不算個事的。」話如此說,他審視李閒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異樣。
這個李大人智破卜南帆案的事跡如今在廣州流傳甚廣,都督陸元方破格拔擢他也是憑藉這個理由,若說探案緝兇,勿部昕也相信李閒必有獨到之處,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沒想到這個年紀比他還要小四五歲的新任司法參軍不光能力出眾,人情世故更是圓融通達,之前在議事廳與諸位同僚會面,便表現的八面玲瓏,上官同僚都是如沐春風的感覺,現下再次近距離接觸,更讓他感受到這人在待人接物方面的滴水不漏,年紀輕輕,便修煉的如此爐火純青,很是了不得。
當然,這位了不得的司法參軍目下也是得小心,他即將入主的法曹府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擺弄明白的。
「兩位大人,其實都是屬下疏忽了,忘記提醒李大人代理法曹是勿部大人,不然也不會鬧出這等誤會,兩位大人若要責罰,便責罰屬下吧!」卻是曹史胡萬民單膝跪倒,向兩人請罪。
勿部昕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本官說了這不是個事兒,胡曹史快請起,話說我這代理法曹實際只是個充數的,平日裏都是胡曹史打理法曹府這一攤子事,我過來交割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李閒注意到勿部昕看胡萬民的異樣,心下起疑,嘴上卻道:「是嗎,看來本官手底下還有一名幹吏呢,也好,那我以後就也可以當甩手掌柜,只是胡曹史又得受累了,呵呵,胡曹史快快請起,日後本官還得多多依仗呢。」李閒說的誇張,實則關注着胡萬民的反應,或許是因為起了疑心的緣故,他開始覺得這個胡萬民與司功參軍胡萬生在眉眼間很有六七分相似。
胡萬民惶恐萬狀,忙道:「兩位大人快勿拿屬下開玩笑了,屬下只是為兩位大人服務的胥吏,不敢僭越身份,盡心盡力為兩位大人服務只是盡本分而已。」
聽他說話倒是個本分人,李閒便笑笑:「不開玩笑了,還是先辦理交割,然後再與勿部大人詳聊。」
勿部昕也道:「對,先辦正事。」
唐代地方長吏交接替代,循例都要驗過告身敕牒,辦理交割文書。告身、敕牒就是官憑,文官的告身由吏部經辦,寫有本人鄉貫、出身、年甲和任命詞等。只是李閒情況特殊,他是由都督陸元方拔擢,並未經過吏部選考,所以沒有告身只有都督府的敕牒。
勿部昕雖說對李閒評價頗高,不過例行手續一概沒有省略,驗過敕牒後,又和李閒細緻的辦理交割狀,交割狀一式兩份,一份送抵中書門下,以讓朝廷了解前任官員的政績,另一份則地方留底,以備查證。
一干手續辦下來,李閒對勿部昕有了初步了解,知道這年紀輕輕就坐上錄事參軍事位子的勿部大人並非只是韜光養晦的庸人,其自身能力也是足以勝任的。
交割完後勿部昕便告辭離開,笑道:「李大人剛剛赴任,晚上的接風宴必不可少,就在醉流香,大人可萬勿遲到,咱們到時再細聊。」
這亦是規矩,新官上任,同僚文武官員接風洗塵,也是為了方便新任官員與各衙門的上官聯絡感情,李閒自然一口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