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之外。
曹安是在桓典派來後續的人告訴他江東間諜奸細已經被抓捕的時候,才明白他的預測出現了重大的偏差,他第一個反應是不肯相信,第二個反應則是抓着自己的頭髮,發出了及其苦悶的嘆息聲。
曹安來長安三輔,當然不是為了觀光旅遊來的。
上一次潼關事件, 好不容易潛伏到了關中的大部分的曹氏人馬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曹安肩負着核查和重建長安三輔間諜網絡的重任,而想要完成這樣的任務,光靠嘴皮子顯然不成,需要拿出一些成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更為重要的是,江東竊取的戰船,有可能會給大將軍曹操在和江東對抗的過程當中陷入困境,嗯, 當下曹安自然是不知道曹操已經在準備晉升丞相的儀式了, 而且就算是知曉了, 也會使得曹安更加的急迫。
『現在必須回去了……』桓典的心腹對曹安說道,『當下這樣,我們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長安三輔之內的江東探子奸細頭顱都懸掛在軍校場之外……』
桓典的心腹看了曹安一眼,試圖安慰他,『而且也算是一件好事,不是麼?驃騎肯定認為是已經清理乾淨了……而且如果江東奸細真的走武關道,說不定就算是我們搶來了什麼,屁股後面也跟着驃騎的兵卒……』
『不,你不懂……』曹安搖了搖頭。
桓典心腹沉默了下來。行,我不懂,你都懂。
曹安雙手下意識的握在一起,偶爾會相互搓動一下。
他不甘心。
這是他的第一戰,也是他原本信心滿滿的一戰, 甚至不惜暴露的危險,找到了桓典, 要來了人手, 準備好好的施展一番,卻沒有想到……
『那麼驃騎可有說是追回了被偷竊的物品?』曹安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麼,忽然站定轉頭聞桓典的心腹道。
桓典的心腹搖了搖頭,『這倒是沒有。』
曹安思索着,『那麼會不會……沒找到?』
『什麼意思?』桓典的心腹問道。。
『正常來說麼,如果說追回了被偷竊的戰船技術……』曹安一邊思索着,一邊說道,『肯定會說的……』
桓典的心腹唱反調,『或許也是不好意思說?畢竟是自家守護看管不嚴……』
『嗯?』曹安愣了一下,旋即點頭,『也有這個可能。但是如果是我,真要是追回了失物,一定會以此展示來告誡宵小……』
曹安並不在意他成為了自己言辭當中的『宵小』,但是桓典的心腹多少會覺得不舒服,因為他們原本好好的只是陪桓典到長安來看病而已,是被迫捲入了這樣一次的間諜行動之中,現在既然可以說行動失敗了,那麼就早早結束回去就是了,也不想要繼續和曹安廢話,桓典心腹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家主上的意思,現在就回去!這已經多日不再長安了,巡檢都來詢問了兩次,都是被我家主上找了藉口遮掩了過去……但是時間一長,再有什麼紕漏……』
說完,桓典心腹也不再聽曹安發表什麼意見,便是直接越過了曹安下令,讓這些跟着曹安白跑了一趟,還在山間餵了幾天的蚊子的護衛收拾收拾,返回長安!
這些桓典護衛自然是開心不已,歡天喜地的整理好東西,就準備返回,而一旁的曹安也不阻止,只是抱着手站着,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問題……
曹安心中,一個念頭揮之不去。
如果驃騎沒有找到失竊的東西,只是抓到了來不及逃走的人呢?
那些被抓住殺了的江東奸細,死了就是死了,曹安也不會為這些奸細覺得惋惜,可是那被偷走的東西……
如果真的離開了,沒有走武關道,難不成是走了潼關一線?
或者說,是河東隴西這樣路線去繞行?
繞行畢竟是路途太遠了。
遠就代表了更加的不安全!
所以,如果說江東奸細有偷走什麼東西,又沒有出現在武關這裏,那麼必然是走的潼關雒陽這一條線!
『走!走快些!』
曹安忽然一反之前的磨蹭,一邊招呼着,一邊急急的往前而行。
桓典的心腹見狀,不由得皺着眉起來。
這個傢伙,是不是又要搞什麼事情出來?
……(;¬_¬)……
長安。
驃騎大將軍府。
側門前院迴廊。
婭咪低着頭,跟着前面的漢人婢女慢慢的往前走。
進了驃騎將軍府之後,婭咪雖然覺得周邊的事物越發的精美,看起來周邊的人也和自己以往生活的環境之中的那些完全不同,但是婭咪並沒有大驚小怪的發出感慨,亦或是一定要湊到近前去看個究竟。
驃騎將軍府很大,進了大門之後,婭咪原本以為就到了,結果沒想到又是往西一拐,又是進了第二個兩側不僅厚重結實,也有護衛值守的大門。
究竟有幾個大門啊?
搞這麼多大門有意思麼?
馬都跑不起來。
婭咪一路腹誹。
大門之上有些漢字,婭咪不認識,七扭八歪的還不如房檐上的彩色畫來的漂亮。走了大概百來步左右,先前領着她進來的護衛和侍女便是停了下來,然後換了另外的五六個漢人的婢女,似乎就像是看着一隻……
活着的某種動物?
婭咪和自己的幾名侍女分開的小慌亂,就被這幾個漢人婢女的舉動所打消了。
是不是多新鮮啊?
沒見過活的羌人之女是罷?
婭咪隱蔽的翻着白眼。
兩名漢人婢女往前而來,似乎是想要攙扶婭咪,卻被婭咪甩到了一旁。
開什麼玩笑,自己有老到走不動的程度麼?
還是說自己現在看起來已經是蒼老得需要人前來攙扶的樣子了?
進了一個看起來很好看,但是讓婭咪覺得有些花哨的圓形門,當面就是一個寫着一些漢字和有一些蝙蝠和某種植物的短小牆壁。
這牆壁又有什麼用?
抵擋攻擊麼?
上面好像也不能站人,頂多就是讓人不得不從牆壁的兩側走。可是這兩側又沒有安置什麼陷阱,就這樣?
好像是個存粹沒用的,只是為了好看的裝飾物?
就像是漢人服飾上的這些刺繡雕花一樣。
好看。
但是好看有毛用哦?
若是沒有這些刺繡雕花,也是完全不影響穿着的。
漢人的服飾讓她很不舒服,尤其是覺得前胸被束縛得略微有些呼吸不暢,在坐着不動的時候多少還好些,但是行動起來就察覺到了和自己羊皮袍子的區別。
雖然說當下的漢人服飾聞起來香,卻很輕薄。婭咪忽然明白為什麼漢人一定要居住在房屋裏面了,因為就這樣的衣服,肯定是不能在野外搭帳篷的。
沒有厚重的皮袍,一晚上就能凍得嗷嗷亂叫!
漢人的東西真不實用。
還有在兩側那麼多的房間,門戶窗楣上都是各種圖案和色彩。除了好看之外,能吃麼?
在那些窗楣之處,有幾個女子偷偷的伸出了半個腦袋來,卻在婭咪視線投過去的時候又縮了回去,就像是草原草叢裏面的小兔子。
縮腦袋的動作那麼慢,而且還聲音那麼大,要是給我一張弓,我肯定能射爆這幾個傢伙的狗頭,哦,兔子頭……
婭咪偷偷的瞄着前方引路的漢人婢女的脖子,就像是獵食者在瞄着獵物。露出來那麼細那麼白,再加上那個細細的胳膊,自己要是撲上去,用手臂卡着一勒,這個漢人婢女大概就會像是被自己撂倒的大羊一樣,只能咩咩叫喚,四蹄亂蹬罷?
哼哼。
婭咪將目光收了回來,就像是大貓收回了露在白手套外面的爪子。
婭咪武藝高強麼?
並不是。
但對從小在牧場當中長大,和牛羊玩耍角力,時不時要放到宰殺一些大羊,甚至是牛犢的婭咪來說,眼前的這個漢人婢女確實是太過於瘦弱了一些。
牧場當中的精壯男子,多數都可以直接放倒一頭牛。
角力摔跤,原本就是草原大漠當中對付牛羊演化出來的技能。
要是漢人的將軍也是這麼的瘦弱的話……
一名穿着華麗的女子,帶着四名侍女走了過來。
一陣香風迎面撲來。
讓婭咪都想要打噴嚏。
婭咪的鼻子皺了皺,連帶着臉上的些許高原雀斑也一起微微動了一下。隴右基本上接近西域了,平日裏面日照很多,再加上大漢可是沒有什麼防曬霜,所以基本上都會有這樣的問題,也使得婭咪和漢人女子的皮膚顏色,基本上來說是差別挺大的。
漢人真喜歡香。
各種香味,衣服上的桂花香,還有沐浴的時候放的花瓣……
這個人打扮與之前跟在婭咪身邊的幾個漢人婢女都不同,身上的衣裳也多了一些彩繡輝煌,像是什麼鳥,在她頭上還戴着金色髻子,在陽光之下閃耀着。衣裳淺灰色,但是在裙邊有豆綠色的裝飾,在腰間還繫着一條紅色的繩索,掛着一枚玉佩。臉上應該是塗了不少的粉,白得有些像是被放幹了血的羊皮,嘴唇塗得紅紅的,就像是剛剛才吃了生肉。
那名中年女子上下打量了幾眼婭咪,便是立刻嘰嘰咕咕的說出了一大堆的漢語。
婭咪能聽得懂一部分的漢語,但那些一則要比較簡單,另外還需要對方說得比較慢一些,像是現在這樣嘰嘰咕咕一大堆的,往往只聽懂了其中兩三個詞語,然後就被後面的句子沖沒了,再然後前面的詞語也支離破碎起來,拼湊不出完整的意思,往往到了最後只剩下最後一句的大概印象。
中年的女子氣勢很足,指手畫腳的,婭咪冷眼看着,心中琢磨着即便這個傢伙就是那個漢人將軍的妻妾,真要敢欺負到自己頭上來,少不得讓她知道大漠草原上什麼花兒最紅!
但是,似乎這個中年的女子並非是對着自己來的,在她的叫喊之下,又不知道從那個角落裏面小跑出來了幾個捧着漆盤的小丫鬟,還有連個上前來,輕輕扯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是想要然給自己跟着她們走。
干哈?
婭咪轉頭看着扯自己衣袖的小丫鬟。
小丫鬟睜着一雙純淨的眼眸,手上微微用力拉扯,就像是自己家裏面養的哪只小狗,在想要拉扯自己去哪個地方……
婭咪原本不想動彈的,但是看着兩個小丫鬟簡單純真的眼眸,便是微微嘆口氣,然後順着小丫鬟拉扯的力道往旁邊的房間裏面走。
進了房間,婭咪不由得頭疼了起來。
在房間中間的屏風後面,露出了一個大木桶,裝滿了熱水,上面還有些花瓣飄蕩着。
又,雙,叒要洗澡?
這兩天都洗了幾回了?
小丫鬟的手便是一邊拉着,一邊摸了上來,痒痒的讓婭咪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別亂動,啊呀,別撓我……哈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我自己脫……』
婭咪三下兩下便是脫下了衣服,然後坦然的走向了木桶裏面,將身軀浸入了熱水之中。
這是什麼花?
好香啊……
但是並不會覺得嗆鼻。
但在花香之中,好像是還有椒香?
這……
漢人是要將自己洗乾淨,然後香薰成臘肉麼?
在水霧之中,婭咪左右瞄着,任憑兩三個小丫鬟的手在自己身軀上搓來搓去。
好像是沒有看到什麼刀子木架子什麼的,周邊的這幾個小丫鬟就和沒長大的小羊羔似的,怕是自己給她們一個腦錛就能讓她們倒地不起,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那麼只是存粹的洗個澡?
漢人那麼喜歡洗澡麼?
是不是漢人吃肉也是要用這樣香的水去洗一下?
那還怎麼吃?
說到吃的,婭咪就覺得昨天晚脯的包子很好吃,只可惜量太少了。
才四個包子!
然後早上就沒有包子了……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還有包子?
餓了……
在婭咪洗澡的時候,先前那名中年女子已經是換了一副謙卑的嘴臉,拜倒在後堂階下,賠笑道:『二位夫人在上,那羌女已經安排去洗刷了……真是一身的腌臢味道,隔着一個花垂門都能聞得到……』
蔡琰微微皺眉。
黃月英則是說道:『這姑娘的隨從都安置了麼?帶了幾個人來?可有什麼行李?偏院打掃了沒有?一應器具都備好了麼?』
中年女子身為管事婆子,對於這些事項當然熟悉,便是連忙一一回答。
黃月英點了點頭,又問了月錢發放的情況,最後才說道:『待其洗漱完畢之後,便引去偏院之中罷……派個規矩婆子過去,先教些漢人規矩,言行禮儀罷……待得幾日之後,再見不遲。』
中年管事婆子低眉順眼的答了,轉身退下。
黃月英看着中年婆子退下,一時間沉默無語。
蔡琰坐在一旁,目光透過大廳,望向了小院。
這是坐北向南的後正廳,也是儀門內的大院落,除了上首五間大正房之外,兩邊廂房、耳房、盝頂、鑽山,抱夏等房屋相互勾連於一處,迴廊四通八達,瓦當精美,畫棟絢麗,粉壁朱柱玄瓦白階,無不體現着端莊大氣。
大廳之內,有大紫檀雕螭案,有鑲嵌金銀寶石的雕花屏風,有尺來青綠銅鼎,有細披白茅五彩編席,有川蜀錦繡綢緞坐墊。
淡淡的檀香縈繞其中。
也有淡淡的憂愁瀰漫於內。
黃月英緩緩的向一側歪了歪,倚在身側的大紅色繡花錦靠上,順手扯了扯蓋在腿上的石青金紋鍛被,輕輕的喟嘆了一聲。
黃月英剛生產完不久,雖說是出了月子,但終就是有些怕風。
蔡琰順着黃月英的目光望去,只見在桌案的一角,擺放着一個斜斜的高頸瓶,在瓶內插着幾支時鮮花卉……
是的,再怎樣的鮮花,也有凋零的一天。
黃月英收回目光,然後和蔡琰的投來的眼神碰了一下,微微笑了笑。笑容依舊可稱美麗,只是笑容之中少了幾分當年青少之時的明亮和歡快,卻多了幾分新增的無奈和憂愁。
『讓你見笑了……』黃月英輕聲說道。
蔡琰緩緩的搖了搖頭。她大體上能夠理解黃月英的心情,因為在蔡琰她自己還在守山學宮,還沒有嫁入斐府的時候,斐潛就曾經和她談論過這個話題。但即便是如此,蔡琰依舊是心中會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並非是存粹的自私,亦或是嫉妒等負面的情緒,而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就像是家裏忽然來了一個陌生人,還需要日常居於一處,就像是後世因為種種的原因不得不和陌生人合住一樣,會本能的覺得不舒服。
這種近乎於動物的本能,理智雖然能夠減緩,但是無法消除。
蔡琰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黃月英,或許連她自己都有些難以釋懷,更不用說去勸慰了,亦或是說,即便是勸慰了,又有什麼用呢?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橋松,隰有游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黃月英輕聲念叨着,然後轉頭看着蔡琰,『怎麼樣?我沒有背錯罷?』
蔡琰微微笑着,搖了搖頭。
『那就這樣罷……』黃月英點頭笑着說道,『之前郎君娶了你,我還叨念着日後恐怕是要湊個士農工商……結果現在麼,農商倒是暫時沒來,卻先來了牧漁!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