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秦嶺,深山老林。
四周山頭上都有崗哨,兵卒持械立於其中,目光時不時的掃過山腳山腰之處,對於一些可以藏人的地點更是重點關注。
這裏是斐潛試驗火藥的一處基地,所以經常是硝煙瀰漫,驚天動地,四周的樹林之中的飛鳥和走獸,早就已經逼退三舍,遠遠的逃離了這一片的恐怖之地。
一人在野外,是渺小的,連蟲子都可以想要搞前面就搞前面,想要搞後面就搞後面,但是如果一群人在野外,而且還有了犀利的武器,那麼就反過來了,即便是豺狼虎豹都要遠遠的避開,否則菊花難保。
『對了,玄武湖的輪船修建得如何了?』斐潛笑呵呵的一邊看着在空地中間忙碌準備的工匠,一邊問太史明道。
真·輪船。
用輪子的船。
打造一首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像是曹操舉國之力,在赤壁之戰當中損失了大量的舟船之後,也無以為續一樣,不是曹操當時沒有人手工匠,而是沒那麼多木料,沒有那麼多合適的造船之所……
斐潛現在也就只能是慢慢積攢,反正需要用船的地方還不多。
『已經打造出兩艘了……第三艘正在修建……』太史明回答道,『只不過木料……主要還是船大骨……從川蜀調運了一些,但是路途遙遠,二來還要陰乾……』
太史明絮絮叨叨的說着,就像是一個管家婆在數落着自家的各種不是,斐潛只能點點頭,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可以立即改變太史明的困難。
千年的經驗就能代替大自然的生長?
超前的見識就可以讓樹木違背自然規律的瘋長?
因為周朝要修建宮殿陵墓,秦朝也要修建,漢朝同樣也是要修建,所以在長安三輔區域,甚至是秦嶺地區,但凡是人可以涉足的,和勉強可以攀爬的區域的大樹,都已經被砍伐一空了,以至於現在斐潛想要一些合適的船骨,不得不將目光轉向南方。
植樹造林啊,水土保持啊……
斐潛微微呼出一口氣,要做一個沒心沒肺的混蛋,只懂得折騰就簡單了,一旦是想要將事情做好,就自然是免不了各種的麻煩。
人活着,就不能怕麻煩。
畢竟有時候,麻煩也代表了一種進步。
有了新技術,自然就需要用新的,這就像是後世的電子產品一樣,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現在這個進步,就是在火藥方面上。
火藥的提純和威力更大的硝化甘油等等,因為物理化學等基礎的科目尚未達到要求,以至於雖然有想法,但是沒有那些相關的基礎可以支撐,所以只能做一些比較粗淺的過濾和提純,至於更加精密的配比等等,只能是等待後續的技術發展。
斐潛軍中有擲彈手,但是即便是小心謹慎,依舊有很多的問題,比如保管火藥不易,然後人工操作也很危險,對於擲彈手本身的精神壓力也很大,若是稍微有些小心……
所以基本上來說,斐潛當下對於火藥的配給還是處於一個比較謹慎的態度,只是在戰時才進行發放,然後戰後回收,以免出現一些麻煩的事項。
再加上以人力進行投擲,難免會有氣力的問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從始至終氣力如一,想要扔哪裏就是哪裏,因此改進為機械投擲,便多少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方向。
機械的投擲兩種方式,一個是類似於投石機的拋物線,另外一個就是類似於弩車的彈射,兩種方式各有利弊,投石主要用於投擲火油,而弩車主要是用來投射火藥,今天斐潛就是前來觀看這一段時間來太史明的試驗成果。
『主公,請看……』太史明指點着場內的兩台器械介紹着,『因投石、弩車皆為繁瑣笨重,不易轉運,得主公輪船之啟發,特做輪車而試之……』
『二車皆為輜重大小,雖說比原來小了些,投擲距離也略有減少,然可隨軍而行之,不必採伐樹木修建,直接就可以展開,頗為方便……』太史明一說起這些東西來,話就特別的多,『原本想要全數用鋼,但是太重了,難以轉運,最終便是只用機擴展臂等……其餘依舊為木,覆以牛皮,戰時傾水其上,亦不懼火矢……』
『啊……裝配已畢……』太史明指着場內說道,『還請主公檢閱……』
在配裝好的兩台器械的前方,是用木樁和一些鎧甲架設出來的假人軍陣,是用來檢測火藥的殺傷破壞力的。
斐潛微微點了點頭。
太史明有些興奮的揮動了手臂,旋即令旗搖晃了起來,接受到了命令的工匠和兵卒開始操作,先是投石車……
呼嘯聲中,被點燃的火油罐子騰空而起,然後在即將到達假想的『敵陣』上空的時候猛然間炸裂開來,轟然聲中,火焰就像是一張無情的巨網一般籠罩了一大片的『敵陣』,火焰附着在木樁和鎧甲上,燒得噼啪作響。
斐潛估摸了一下火焰的覆蓋範圍,發現這幾乎是達到了三十餘步,也就是說可以將一個密集陣列的兵卒直接吞噬……
當然,面對散兵陣列麼,這就不好使了,別說火油投石車了,就算是後世火炮在面對散兵的時候也是碰運氣。
可問題是步卒只有集結的時候,才能對抗騎兵,而一旦分散……
『引信若是提前引燃,又當如何?』斐潛問道。
太史明說道:『每次引信都會多留一些……這是工匠兵卒已經投擲多次,非常熟悉了,方有此效……』
斐潛點了點頭。
在另外一邊,弩車也開始將最新特製的弩槍發射了出去,直直的扎進了遠處『敵陣』之內的木樁之上!
一縷青煙緩緩升起……
眾人屏息而待。
猛然之間,火光一閃,濃煙升騰而起,然後便是巨響傳遞到了耳邊,似乎山谷也在跟着一同晃動了好幾下!
等待硝煙散去之後,斐潛示意了一下黃旭,黃旭點了點頭,帶着兩三個人前往模擬的陣地當中查看,片刻之後迴旋,手中還拿了一塊被火藥炸裂崩壞的鎧甲。
斐潛接過來一看,鎧甲甲片已經基本上被崩壞了,扭曲且不成型。
火藥的威力應該是略有提升,但是這個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因為本身火藥的威力並不是很大,即便是真的在身邊爆炸,頭破血流,四肢折斷,內臟受傷倒是難以豁免,但是說要像後世一樣屍骨無存熔鐵化金麼……
所以這一次演練,不管是火油投石車還是火藥弩車,都比之前略有進步,但並不是代表着進步極大,可以讓人有那種天翻地覆的感覺。
太史明似乎看出了幾分斐潛的意思,笑了笑,然後略微帶了一些驕傲的神色說道:『主公稍駐,演武還未結束……』
『哦?』斐潛愣了一下,然後看見太史明再次下令,頓時有工匠在弩車上加裝了一個像是長盒子一樣的東西。
『這……』斐潛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等到那些工匠開始在弩車弓弦上加裝槓桿拉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是……連弩?』
『連弩?嗯!正是連弩!』太史明拍了一下手掌,應聲道,『因少了臂力,減了射程,不過也使得可用絞臂連續上弦,矢以匣之,一矢即出,一矢即落,便可連續發!正為連弩是也!』
隨着太史明的聲音落下,遠處傳來工匠和兵卒的口令聲……
『上弦!』
『點火!』
『射擊!』
然後便是『嘣』的一聲,旋即便是新的一輪口令!
持續了五輪,也就是說在木匣之中是有五根灌裝了火藥的弩槍,在工匠和兵卒的熟練操作之下,竟然在幾十個呼吸之間,就將五根弩矢射了出去!
連續的爆炸聲響起,震撼着大地。
斐潛不由得左右望了望,以為諸葛亮並沒有去漢中,而是偷偷留在了此處。
雖然還有很多的不完善,甚至因為火藥引信的延遲爆炸的原因,導致了第五根弩矢竟然被第一根弩矢的衝擊波推歪了,另外爆炸的威力因為弩槍填充火藥的數量限制,最多只是在其弩槍周邊四五步有較強的殺傷力,若是離得遠了,頂多就是巨大的聲浪和刺鼻的硝煙氣味而已,但是……
縱然是有這樣或是那樣的不足,但這已經是跨時代的一個進步!
從近身肉搏,到遠程擊殺的轉變!
……─=≡Σ(((つ·?·?)つ……
巨大的戰場之上,除非能夠像是遊戲一樣,有隨時可以調整的上帝視角,才能夠看清楚所有的細節,否則大多數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個局部。
尤其是冷兵器的時代。
無數的人相互搏殺的時候,血液在眼前噴涌,斷臂在面前橫飛,生命在周邊消失,能夠不至於在殺戮當中失去了理智,還懂得看一兩眼周邊的情況,本能的注意一下中軍的旗號指令的,便已經可以充當一名前線指揮的小軍校了,而那種在千軍萬馬之中,依舊可以透過紛亂的局勢,察覺敵軍的動向,進而進行針對性的指揮的,一般來說只能說是天賦。
趙雲明顯就有這樣的天賦。
派遣出去的斥候,就像是延伸出去的觸角,查探着草原大漠上發生的一切,對於丁零人和鮮卑人的變化,也通過這些斥候,漸漸的傳遞到了趙雲之處。
這麼大的動靜,想要遮掩,是遮掩不住的。
然後鮮卑人似乎也沒有想要掩飾,而是徑直派遣了幾個兵卒,前來向趙雲下了戰書……
得到了消息的甘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鮮卑!哈啊,一群瓜皮還有膽子來下戰書!活膩味哈!』
『將軍!』甘風眉飛色舞的說着,屁股之下就像是扎了幾個釘子,怎麼坐都不舒服,『這群傢伙!真是皮癢了!要好好收拾收拾!讓我去罷?!』
很顯然,對於喜歡,甚至有些嗜好戰場上的搏殺的甘風來說,直面血肉橫飛的刺激和壓迫感,便是最為舒爽的時刻,甚至比那麼一哆嗦都要來得更爽。
若是講究起來,甘風這樣的形態,有些類似於戰場綜合症的一種,只有腎上腺素以及其他激素大量分泌,才可以讓甘風的神經體系覺得舒爽,因此在面對戰爭的氣息來襲的時候,最為興奮和迫不及待的,就是甘風。
可問題是趙雲作為統帥,當然不可能陪着甘風一起瘋。
甘風盯着趙雲。
只可惜趙雲天生一張撲克臉,而且還是方塊a,即便是甘風努力的想要辨別其中代表的情感,依舊是啥也看不出來。
『將軍!多少給句話中不中?』甘風咋呼着,『這群瓜皮,哈慫!直接哈去捅溝子就完球了!我當先鋒!一定能贏!』
趙雲看了看甘風,然後從桌案上拿起了一捲地圖,攤開,示意甘風上前。
『這裏……』趙雲在地圖上面的某個位置上點了點,『進行過一場戰鬥……丁零人從北面而來,然後撞上了鮮卑人……還有幽北曹軍……』
『啊?曹軍?!』甘風一愣,然後問道,『將軍,你的意思是……曹軍跟在鮮卑人的後面?』
趙雲點了點頭。
『明白了!』甘風也是沙場老將,幾乎沒有想多久,就一拍手掌說道,『鮮卑人做個幌子,然後曹軍趁機偷襲……哼,沒膽子的哈慫,就會玩這招!既然這樣,就乾脆一起收拾了!』
趙雲卻並沒有回應甘風,而是繼續盯着地圖,然後在地圖的北面點了點說道:『你也覺得丁零人沒有威脅了?』
『哈?丁零人?丁零人不是被打跑了麼?』甘風不解的問道,『丁零人連鮮卑都打不過……這個……』
『根據我們派出的斥候回報,丁零人幾乎佔據了……整個的北面大漠……』趙雲緩緩的說道,用手在地圖上拂過,『但是這一次……只是來了不到三千人……戰死的麼,大概五六百,最多不過一千……你覺得,這個……正常麼?』
丁零人三千,然後被鮮卑人和曹軍夾擊,戰損五六百,其餘的敗走,這個戰鬥數值當然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可是趙雲的意思並不是指這個,而是對於整個局勢來說,丁零人既然佔據了北面的一大片的區域,所能集結的兵力自然不可能僅有三千。而且也不見得丁零人就傻到了只會用添油戰術,大漠當中的胡人,更喜歡的是用狼群的方式來進行作戰。
『將軍的意思是……在鮮卑人和曹軍背後……還有丁零人?』甘風皺着眉頭說道,『然後這些丁零人故意戰敗,就是為了讓鮮卑人和曹軍覺得丁零人沒有什麼威脅了……可是,嗯……』
趙雲鼓勵的看了看甘風,『想到什麼就說。』
『丁零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甘風問道。
趙雲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考慮的問題……正常來說,丁零人沒有必要做這個事情……畢竟之前他們和我們的關係並不是太差……』
在鮮卑人還算是大漠之主,兩個大王並列的時期,按照大漢的習慣,對於鮮卑之下的這些部落,都是相對來說寬容且友善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給與優惠的政策,就像是匈奴當年強盛的時候,漢朝與烏桓人的關係……
『劉使君求見將軍!』在外面值守的兵卒高聲唱名。
『嗤!』甘風冷笑了一聲,『這傢伙來干錘子?得到消息了,想要借我們的兵卒給他自己報仇?』
『等下你閉嘴,少說話!』趙雲吩咐了一聲,然後揚聲說道,『有請!』
劉和帶着鮮于輔走了進來,便是深深一拜,『見過平北將軍……』
『劉使君,不必客氣,請坐……』趙雲招呼着,『且不知劉使君前來,尋某何事?』
『回平北將軍,聽聞有鮮卑賊前來下戰書?不知可有此事?』劉和有些明知故問。
回想起一路像是喪家之犬一般狂逃到此,一路上那種惶惶不可終日,幾乎看不到希望,又要強行給自己和下屬打氣的艱難,也回想起那種說不得半夜就會被兵卒反叛一刀給捅死,割去頭顱的恐懼,劉和的臉色不由得有些扭曲,甚至有些猙獰,『鮮卑賊來,囂張狂妄,竟敢下戰書!莫非欺辱將軍乎?!當速戰之!將軍若挫其氣焰,擒殺其首,擊其所屬,鮮卑賊自是無可再聚,當可平復大漠,得獲靖平之功!可獲萬世盛名!』
『劉使君所言不差……』趙雲微微點頭,像是被劉和所描繪的豐功偉績所吸引一般,可是話題一轉,『只不過還有一事……雲略有困惑,還望劉使君解答……』
『將軍請講……』劉和拱拱手說道。
趙雲微微笑了笑,『聽聞劉使君之前,是和烏桓人兵歸一處……且不知當下,烏桓人去了何處?』
『啊?』劉和一愣,『這個……昔日亂戰,某武勇不足,不敵鮮卑,敗落而逃……真是愧對將軍……愧對驃騎……當日……便與烏桓之人走散,在下並不知曉當下烏桓人位於何處,料想應是隱於幽北,直待將軍揮師而進,定然策應於翼也!』
趙雲又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既然如此,不妨且請劉使君帶些人手,先去聯絡烏桓之人如何?』
劉和頓時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