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梓恩認了真兒,呂言忙道:「導演,不礙事,就是小感冒,沒必要這麼麻煩的」。
他知道自己不在最佳狀態,但總不至於因一點感冒就讓整個劇組停拍。
張梓恩摘下眼鏡,往日裏臉上常掛着的和藹神態盡去,語氣也變得嚴肅:「這不是麻煩不麻煩的事兒,說句你不愛聽的,現在的你不是你個人的,也是整個劇組的,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知道我為什麼喊停嗎,剛才你可能沒注意到,你忘說了一句詞。」
「哦」呂言不說話了,內心裏,他不覺得自己說錯台詞是多麼稀罕的事兒,他也是人,人會犯的錯誤,他也不能免俗,只不過在私下別人看不到的時間裏,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因此,在大多數人的人的眼裏,他做的看起來比起一般人要好上那麼一點。
能在一部大製作里擔綱一二號角色的藝人,在人氣和個人商業價值方面通常都不會太低,影視製作需要顧及商業性原則,而在這條原則里,門檻是不言自明的,新人或籍籍無名的藝人來挑大樑,縱然導演贊成,製片方和出品方也不會冒這個險,除非導演的話語權已經到了一個讓各方不容置喙的地步,但這樣的導演終歸是鳳毛麟角。
而人氣愈高,意味着商業價值越高,與之相對的,平日裏的空閒時間越少,就像趙微,整天幾乎忙的腳不沾地,想像他一樣安安穩穩的拍戲幾乎是一種奢望,誠然如陳保國這樣的老牌藝人,在家的時間也是寥寥可數,他讓人抬舉、敬畏的根源是編織了一張覆蓋了整個影視話劇圈的龐大的人際關係網,但關係需要維持,時間久了,再好的關係也會生疏,因此,他本人不可避免又難以自拔地陷入了這張大網裏,各種活動、應酬佔去了大部分時間,以至於分身乏術,縱然他把戲看作第二性命,但真正能夠用心在戲上、花在劇本上的時間,也是相對可數的。
呂言自己很清楚台詞好的願意,首先是基礎打的牢固,最重要的是過去幾年裏總結出來的記憶方法,但還有一點是所有人都不清楚的,是他花費在戲上的時間,在拍攝京華煙雲之前,他幾乎沒日沒夜地看了半個月的劇本,這點上,即使陳保國也難以做到,因此,在很多人看來,他的記憶能力很強,對於他忘詞就覺得是件相當奇怪甚至於不可思議的事了。
體溫計拿過來了,被幾十號人在這種情形之下關注着,他有點不適應,胳肢窩裏夾着體溫計披上了大衣,呂言走到片場邊上坐了,回過頭來對身後劇組一幫等待的工作人員道:「不好意思了,麻煩各位了。」
片場的不少人善意地笑着,紛紛說着不麻煩,和他熟悉的,玩笑似的打趣他多點這樣的麻煩才好,能有喘口氣的功夫,當然,這些是離的近的,沒讓張梓恩聽到。
自然不會每個人都樂得清閒,吳建就是其中一個,昨天他是夜戲,再者還是成名多年的趙微狀態出了問題,等一會兒也就等了,但今天下午他還要趕去下一個劇組,耽誤了,又得一通繁瑣的解釋。
他不大願意麻煩人,除非不到萬不得已,或者陳曉東覺得非常有必要的,通常不是真的特別重要的事,他都埋在心裏,即使必須去做,也多是由陳曉東出面,在不願麻煩外人的同時,他也不想別人給自己添麻煩。
一開始,他對呂言的感官還不錯,為人有禮貌,頭一次見了他還叫了聲哥,這讓他覺得對方很會來事兒,後來,因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麻煩了對方做中間人,他心裏抱着點歉意和忐忑,但好的是,對方很知趣的裝聾作啞,在談正事之前出去了,這讓他對他的認識又加深了不少。
水滴石穿,是一個經年累月的過程,但近幾天發生的幾件事,讓他一下覺得對方其實並不如表面上表現的那樣。
自從正式開機到現在,他拍戲從未遲到或者因為別的事情耽擱,更未曾請過一次假,在這方面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極限,呂言也不見得比自己好,可劇組的幾個頭頭腦腦在對待兩人態度上的差別,讓他如鯁在喉,他什麼也沒做錯,但張梓恩自始至終沒給過什麼好臉色,對呂言呢,無論是楊善朴還是張梓恩,他就未見過對他冷過臉。
呂言當下很紅,這點上他並不否認,甚至他都有點羨慕,可自己也不是沒什麼名氣的小演員,盡然算不上大紅大紫,但至少應該有公允的待遇,沒有得到,他心裏有時候難免抱怨,可這是小事,他擱在心裏。
真正讓他覺得呂言十分令人厭惡的是近兩天的事兒,他對傅沝有好感,傅沝性格很溫和,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圈子裏的人,形象上也合他理想的結婚對象,本來,這當中和呂言沒有分毫的干係,可不巧的是,傅沝近段時間以來老愛往呂言旁邊湊,他嘴上不好明說,但心裏十分的不痛快,不痛快他突然的摻和進來。
他不是不明眼色的人,導演都說先停拍,他也不好多說,只是看着對方和攝製組的言笑晏晏,他又覺得很假
,故意作秀讓外人覺着沒什麼架子。
等了四五分鐘,感覺也差不多了,呂言從胳肢窩拿出溫度計,眯着眼瞧了瞧,眉心不由地跳了下,心道難怪早上起來那會兒頭暈,溫度計里的銀白色水銀線已經過了「38」的刻度,要是不暈才怪了,好在之前吃過的藥,還有退熱的效用,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怎麼樣,沒發燒吧?」張梓恩一直將一部分注意力留在呂言身上,見他量完了體溫,抬起頭來問道。
呂言隨手將溫度計裝了起來,遞給旁邊的小張,道:「我就說導演你白擔心了,三十七度,沒啥事。」
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講,三十七度算不上發熱,張梓恩也放下了心,道:「沒發熱就好,不過話說回來,真要是有什麼問題一定得提出來,千萬別硬撐着,年輕人仗着身體好,老不拿小災小病當回事,真上了年紀,後悔都來不及,我給你說,我們年輕那會兒,比你們要厲害的多,大冷的天,一樣下河....」
人一旦上了年紀,話頭兒不知不覺就變多,而且自己還注意不到,張梓恩一樣不能免俗,特別是劇組的兩個關鍵演員接連出問題的情況下,他的情緒被弄的七上八下的,但無論再怎麼着急,他不能將這些情緒掛再臉上,作為導演,整個劇組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都在看着,他不能自己亂了陣腳,知道了呂言沒啥事,情緒一下子放鬆下來,就想多說幾句。
這麼多人都在等着,在場邊坐着等這幾條拍完的趙微見張梓恩有要說下去的架勢,道:「好啦好啦,導演你就不要再播放你那些陳芝麻拉穀子啦,趕緊開拍吧。」
「小張,趕緊把那個桌子和凳子搬回去」要開拍,黃風忙指揮重新定景、拉機位、指揮群演站位置。
「好咧,這就來」
「各部門準備,三二一n」
戲是吳建和呂言孫寧唐笑四人的戲,趙微看了會兒,也只能幹看着,實在沒什麼意思,先前她從張梓恩那了解了呂言的底細,還抱着點學習學習的心思,至於呂言說的,她根本就沒當真,歸根結底她是一個實用主義者,能對自身有所助益的,她不介意去模仿去學習,只是昨天晚上給老師打了個電話提了一句這事被罵了半天后,那份心思就徹底淡了。
具體的她記得不大清晰,但只有一句仍然留在腦子裏,「無論從理論還是從方法上,他跟咱們不是一個學派的,學他你是自毀前程」,老師的話讓她警醒,不管真假,總是自己沒有壞處。
「過,這條....還行」
拍完了一條,張梓恩低頭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他本想再說點打起精神之類的話來的,但思及呂言的性格秉性,想來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再苛求可能會導致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效果。
昨天晚上拍的實在太晚了,有點困,趙微想回車裏休息會兒,起身經過的時候不經意瞅到剛剛被小張拉在箱子上的裝體溫計的盒子,她掃了一眼並沒有在意,徑直走了過去。
可是在聽到身後的「停」字時,她又住下了腳步,扭頭看去,呂言正對着幾個一塊合作的演員說着抱歉,眼睛狐疑地眨了眨,在助理驚訝眼神當中,她突兀地退後了兩步,迅速將盛着體溫計的盒子撈在了手裏,打開來,拿起裏面玻璃三稜柱形仔細端詳。
「咦」她先是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而後稍微舉高了一點,到和眉毛齊平的高度,又仔細瞧了瞧,仍舊沒任何的變化,38.2。
助理不知道她又發的哪門子神經,見她拿着一支體溫計沒完沒了的看,問道:「怎麼了?」
趙微不着痕跡地裝了回去,放回原位置,嘴中裝作不在意地道:「沒事,就是好奇。」
「說出去了,又是一個勵志的故事吧」
這麼想着,她卻並沒有絲毫透露出去的打算,可能是性格里有着相似一面的緣故,她很能理解呂言的所作所為,不同的地方在於她渴望認可,呂言呢,應該有他自己的夢想吧。
或許在外人看來,如此做實在沒有必要,但一旦在一個困難前退卻了,下次遇到更加艱難更讓人畏懼的,潛意識裏選擇和過往不會有太大的區別,如此三番五次一而再再而三,泯然眾人也是可以預見的,經歷了生活的困苦和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曾經的夢想就變得遙不可及甚至不敢再在人前提起,只是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想想,究其原因,是在某個時候或感性或理性的退卻了一次。
可是,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也是她最為好奇的事,自己笑了笑,心裏生出來個主意來。
呂言拍着頭,好讓自己清醒一點,頭懵他可以捱過去,可臉上的肌肉控制不到位,就是大問題了。
「你先歇一中午吧,下午再拍」張梓恩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說道,他不知道下午是個什麼情形,但只能寄希望於此,要拍後面的也不是不可以,可重新佈置場景,少說也得一中午的時間,萬一下午呂言回了狀態,還要再改回來,費事費力還不見的真的提高了效率。
「再試試吧」這句話是吳建說的,一張嘴,他就有點後悔,自己表現的實在太心急了,特別是當着張梓恩的當面兒。
呂言斜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上個廁所,待會兒再試一次。」
他沒有真的上廁所,而是一路小跑着找到了正抱着電腦玩遊戲的陳紅玲。
陳紅玲在他進來的時候抬起了頭,而是又迅速地低了下去,道:「你怎麼那麼清閒,有空到我這兒來。」
呂言一屁股坐了,道:「給我打盆冷水。」
陳紅玲這次頭也沒抬,道:「就在外面,自己打。」
呂言聳了聳肩膀,也沒說話,拿了個盆,打了水,放在一個門口的箱子上,雙手捂着領口,以防弄濕了衣服,把臉浸到了盛滿水的盆里。
陳紅玲玩完了一把遊戲,聽到外面嘰里咣當的響動,探出頭來,見呂言臉浸在水裏,一下起了火:「喂,你成心給我找事是吧」,她負責呂言的初妝,之後的邊邊角角,就是齊智慧的事了,花了妝,還是她是事。
呂言沒理他,大概有二十秒鐘,他佝僂着腰,道:「忘了拿毛巾了,給我拿一下。」
陳紅玲抱着胳膊看了他好一會兒,她一個人自娛自樂,不清楚片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從呂言反常的模樣,她能猜的出來出了問題,而且很大的可能問題是出在呂言身上。
「你今天要是不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對付邱綺雯那套,在你身上也得走一遭」陳紅玲一點一點地給他畫着妝,在他的臉上掐了一下。
「今天實在不在狀態,清醒一下」呂言閉着眼說道,並未把陳紅玲的話放在心上。
陳紅玲的動作稍微頓了頓,而後又像是一切沒發生似的,繼續給他化妝,但和平時不同的是,她這次再也沒在掐呂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