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這一病竟然來勢洶洶,到了晚上,葉瀾就發起了高燒。
一個人在外面混生活就這點兒最不好,沒個人在身邊搭把手,生了病也得自己個硬扛着。就着涼白開吃了兩片阿司匹林,葉瀾窩在床上,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時間似乎特別長,葉瀾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夢裏是一條看不見前方的路,她順着這條路走啊走,卻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於堯,於堯!」好像有人在喊一個名字,在喊誰?這個名字不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很熟悉。葉瀾在夢裏捧住腦袋使勁兒的想,腦子裏卻像塞了塊石頭,鈍鈍的疼,怎麼也想不起來。
陳徽之一遍遍叩擊這間地下室的小門,裏面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回音。打電話也不接,敲門也不應,聯想到昨天葉瀾表現出的不對勁的症狀,陳徽之有些急了。
他退後一步,抬起腳大力踹向門鎖處,已經脫漆的木門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門鎖的地方連着一塊木板被一腳踹爛了。
陳徽之不管被踹爛的門,大步闖入門後低矮潮濕的空間,觸目所及的簡陋,讓他一陣皺眉。接着視線一掃,就捕捉到了那個窩在床板上身影。
只見葉瀾好像一隻蠶蛹一樣用一張被單把自己裹得嚴絲合縫,佝僂着腰側躺在床板上,好像一隻滑稽的木乃伊。
原來還在睡,陳徽之鬆了口氣,上前給了床上的蠶蛹一巴掌,怒吼了一聲:「既然在就吱個聲,別給爺躺床上裝死!」
話音落下好半天,也不見裹着床單的木乃伊蹦起來咋呼,陳徽之心底犯了嘀咕,扒開木乃伊頭頂上蓋着的一角布料,這才發現葉瀾臉色不正常的潮紅,眼睛緊緊的閉着,呼吸急促,明顯處於昏睡狀態。
陳徽之把手放在葉瀾額頭一量,這熱度都可以煎雞蛋了!
二話不說,陳徽之一手圈住葉瀾的脖子,一手繞過腿彎兒,結結實實的把葉瀾「公主抱」了起來。將懷裏暈的五迷三道兒的人一路抱出門,放到停在兩百米開外的車上,其間引來注目禮無數,路人表示,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而在陳徽之看不到的角落裏,祁芸芸死死盯着兩人背影,眼神陰沉的都要流出毒來。
葉瀾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左手背上扎着輸液的針管。病床邊坐着的男人,正一臉認真的低着頭,把手中的蘋果用瀟灑的動作,削的面目全非……
「咳。」葉瀾假意發出一聲咳嗽,提醒對方自己已經醒了。
陳徽之抬了一下眼皮,深棕色的瞳孔被半掩着,透着股慵懶的樣子:「醒了?」
「那個,是你把我送醫院的?」葉瀾說這話的時候,着實有些尷尬,實在是沒想到平時相看兩厭的人,會在危難時刻撈自己一把。
「不是我。」陳徽之喀嚓一口在坑窪不平的蘋果上咬下一大塊兒果肉,砸吧砸吧吞下肚去。「還有誰?」
葉瀾握拳,雖然陳徽之幫了她,但是一看到這麼一張囂張的臉,葉瀾的心氣就不順:「誒,削好的蘋果不是應該先給病號吃嗎?」
陳徽之三兩口把蘋果連核帶肉啃完,蘋果籽在牙齒的碾磨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還順帶給葉瀾拋過去一個高傲冷淡的眼神:「慣得你,要吃自己削。」
葉瀾呲着兩個小虎牙,心裏這個氣啊。你說你吃就算了,你怎麼還這麼愛現啊!喉嚨口大了不起啊,噎不死你!
陳徽之又連着吃了三個蘋果,葉瀾想吃,自己手上輸着液又拉不下臉去請求陳徽之,最後實在是受不了耳朵邊清脆的喀嚓聲,探着身子拿起桌子上一個蘋果就往嘴裏塞。管它洗沒洗,削沒削皮呢,反正又吃不死人。
還沒等蘋果皮挨到嘴唇呢,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葉瀾眼睜睜的看着陳徽之經過幾個蘋果的練習後,已經相當熟練的刀法,欲哭無淚:「我就吃一個,回頭還你錢還不成嗎?」
剛從昏睡中醒過來,真挺餓的。
陳徽之扯起嘴角,發出一聲嗤笑,手指靈活的轉動着,蘋果皮呈螺旋狀完整的被一把鋒利的刀片削下來。
「洗都不洗就敢直接往嘴裏送,你可真夠愛乾淨的。」對於陳徽之的調侃,葉瀾全當耳邊風,耳不聽心不煩。沒想到下一刻,那隻被削了皮的蘋果卻被遞到她眼前。「喏,看你可憐,賞你了。」
葉瀾狐疑的看了陳徽之一眼:「沒投毒吧?」
「愛吃不吃,爺還不伺候了!」陳徽之把蘋果往床頭小桌子上的果盤裏一放,三分輕蔑七分怒火的站起身就往外走。
葉瀾眼看着陳徽之走到門口,一半身子都踏出病房門了,再回頭看看那隻圓咕隆咚,削的完美的蘋果,終於聚起勇氣說:「陳徽之,今天真的謝謝你,我記你一個人情。」
陳徽之也不回頭,身子頓了頓就踏出了病房,病房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葉瀾有些後悔,她是不是態度太差了?人家好歹把自己從租住的地下室送到了醫院啊,否則要等別人發現自己,估計自己腦袋都被燒傻了。
額,她好像遺漏了什麼……把自己從租住的地下室送到了醫院……把自己從租住的地下室……租住的……地下室……
陳徽之怎麼會知道自己住在哪裏?自己的電話號碼好歹還告訴過劇組的人,但自己住的地方可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啊!除非,除非他丫的跟蹤她!
那應該就是昨天從凱萊大酒店出來之後……
隨後,葉瀾又意識到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麻蛋,誰給自己換的病號服?她睡覺的時候穿的是大背心大褲衩,這會一身整潔的病號服,讓她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雖然她住在一枚騷年的身體裏,但內心可是真金白銀的女紙啊!
就在葉瀾惶惶難安的時候,陳徽之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盒。
「經紀人送來的飯,不合我口味,你吃吧。」這會兒不是飯點兒,醫院裏也沒有飯菜,想吃東西只能從外面帶。
陳徽之把保溫箱放在桌子上,擰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雞湯味道飄散開來。雞湯裏面還放了枸杞、白朮等,帶着一絲淡淡的中藥味。
他一手從保溫盒夾層里拿出備用的小碗,一手拿着湯勺緩緩攪動濃郁的湯汁。這樣的陳徽之,好像在一瞬間褪去了高傲兇狠的外殼,如一隻趴伏下來的黑豹,從裏到外透着一股子溫馴,令人不可思議。
然而這一瞬間的溫馴並沒有落入葉瀾的眼中,她此刻正緊張的攥緊病床上雪白的床單,低着頭不去看陳徽之,從嗓子眼裏擠出的話語帶着艱澀:「陳徽之,是誰幫我換的病號服?」
拜託,拜託,一定要是護士!是護士!
「是我啊。」陳徽之回答的一臉坦然,他舀起一勺雞湯盛到瓷碗中。「新來的小護士笨手笨腳的,根本搬不動你一個大男人。」
「還真沒想到,你看着挺瘦,還挺有料的。」陳徽之說着故意露出一絲調侃的笑意,這樣類似的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所以他張口就來,自然的很。但是聽在葉瀾耳中,卻衍生出了無數種不同的意義。
葉瀾自己也明白,身處在當下這種尷尬的身份,不應該計較太多。再說被看的是於堯,跟她一個暫居的靈魂有什麼關係,被看一眼又不會掉塊兒肉。而且都是同性,身體構造都一樣,沒什麼……
但是,還是很生氣怎麼辦?!忍不住生氣怎麼辦?好想發火怎麼辦?
「陳徽之,你可以,現在就走嗎?」
「……什麼?」陳徽之有些不敢置信,這是在趕自己走?
「我說,請你現在就走,馬上,立刻。」葉瀾覺得,如果陳徽之再不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之下,會說出什麼話來。
陳徽之把手中的瓷碗重重的頓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悶悶的響動。
「於堯,你不要以為我對你寬容一點,你就能對我指手畫腳。」他一把扼住葉瀾的脖頸,強迫她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眼睛。
兩人隔着如此近的距離,以至於呼吸相聞,連對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的一清二楚。葉瀾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楚陳徽之的眼睛。
在狹長鋒銳的眼部線條中,是兩顆深褐色的眼珠,不同於一般人的黑色,倒像是猛獸的瞳孔。怒意上涌的時候,眼珠的顏色加深,變成一種更難以描述的褐紅色,裏面充斥着狂亂的風暴,準備隨時擇人而噬。
葉瀾幾乎以為陳徽之要捏斷自己的脖子,但對方卻僵硬的張開了手指。
陳徽之兩手的指關節握的咔咔直響,他的視線在葉瀾的臉部仔細逡巡了一遍,仿佛在用一把精緻的刻刀,把所有的線條都一筆一划的用力雕刻下來。
然後他面無表情的把手插到兜里,眼睛半眯着,又恢復一貫的高傲不羈,好像剛才的憤怒只是一時的幻覺。
「無聊,走了。」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