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天錦凝望着辛夷消失的地方,神色坦然,紅唇微啟,悵然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但是……」
就在幾日前,與辛夷交接的人突然暗報,發現她與劉勞之的兒子劉敬宣有私下的接觸與交流,還不止一次。辛夷性情直爽大咧,沒有那般百轉千回的心機,但有沐傾城的案例在前,心思細膩的朱瑾不得不多想一些。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沐傾城一樣索求很多。有些人,竭盡全力卻要得很少,不如就成全了她的小小願望。」天錦回想着辛夷在她面前低首又鼓起勇氣詢問的模樣,不禁欣慰的含笑起,「就算是再腥血殘酷的殺戮里,也能開出倔強又芬芳的花兒來。我們該懂得欣賞,懂得呵護。」
「那公主覺得,劉勞之這次會奮不顧身的站到駙馬這邊來嗎?」如果劉勞之不能站過來,朱瑾會在事態沒有變得更糟糕前,將辛夷勸回來。
天錦勾了勾唇,對此事倒有八分自信,「劉勞之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他不能在三方勢力的爭奪下全身而退,阿裕、桓玄、王氏,他總要選一個站隊的。而這一次,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倒戈的,一旦選擇了,必然與之兩方作戰。阿裕實力不俗,本就會在他考慮的範圍內。而且阿裕本身就與他合謀擊敗了司馬元顯,所謂熟人好辦事,從本質上來講,阿裕才是他最恰當的人選。」
「可駙馬出兵就是造反。而且朝廷正是缺兵的時候,如果他投靠了朝廷,必然會受到重用的。」朱瑾推測得很有道理,若論起重要,確實應該選擇朝廷。
「那又怎麼樣?他那點兵馬,還能與阿裕、桓玄相抗嗎?再說,你太高看劉勞之的品性了。」天錦勾唇輕笑,神韻藐視,「他早已想通,榮耀與國家都是次要的,更好的活着才是主要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朱瑾的思緒又迅速轉動起來,「桓玄那邊會不會以重利誘他?」
「當然會。劉勞之目光短淺,重利誘之對他來說很受用。不過沐傾城可不是個大方的主,這一點就看劉勞之能不能想到了。」天錦站起了身,凝望着建康城門的方向,道,「何況……」
天錦說着頓了頓,口吻意味深長。
朱瑾問,「何況什麼?」
「何況辛夷特地趕回來問我對劉勞之的態度,現在她回去,不可能什麼都不做的。」天錦機敏聰慧,任何一種可能性,以及會發生的種種變數她都能考慮得到。
朱瑾暗想着也點了點頭,不由得露出擔憂的神色。辛夷性情直爽,莫不要被人利用了去。
「錦兒。」
人未到,他爽朗的聲音就已經先一步來了。猶如春風一般,推開層層寒露,讓天錦心頭一暖。
天錦的視線下意識的落到來人身上,剛剛討論局勢的凌厲之氣瞬間收斂,轉而溫和含笑,「今天早朝下得有些早。」
「該打壓的都打壓得差不多了,文官大都是王氏的人,德宗帝又都聽王皇后擺弄。朝廷里的大小事務都聽那把老骨頭在互相商議,就更演戲一樣。」劉裕一身官袍行走生風,氣概威武鋒芒閃耀。
他一邊嘲諷着朝廷里阿諛奉承的人,一邊走過來下意識的拉住天錦的手,讓她與自己對面而做。然後像許久未見般,目光灼灼的欣賞着她。
「那些文官許多也是迫不得已,屋樑塌陷,誰不彎腰了?」天錦為他沏了一杯溫茶,遞過去叮囑道,「你可以試着跟那些文官結交,很多時候還是要用到他們的。」
領兵是用來打仗的,治國不能靠舞刀弄槍,何況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造反。這時候,結交文官則是一種必然。
劉裕喝下茶水,沒耐心的搖了搖頭,「這種結交速度太慢。」
「造反也得有人支持啊,至少得有幾把老骨頭替你把黑的說成白的。」天錦說得很在理,她本就出身於宮廷,深知文官們的妙用。可以說,打天下的是武將,但真正守得天下的,還是文官。
劉裕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又想到另一件事,眉宇不由得泛起一抹焦慮之色,「是啊,這段時間聽說桓玄也在暗地裏結交各方勢力,連沒落的謝家都送了帖子。」
謝家……
天錦內心頓了頓,垂下眼帘。
謝家的情況天錦一直在暗中盯着,謝家的能人老的老、死的死,如今能挑大樑的幾乎沒有。儘管那也是一群優秀的人,但在王氏的打壓下,在敗落的軌跡上越走越深。唯有前人的光輝,還在不斷閃耀。
天錦的眼底浮起一抹憂傷,無聲低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謝氏的底子是空了,門楣那還是榮光的。」
劉裕沒有注意到天錦的細微變化,他暗自琢磨了片刻,精眸一閃,「不行,得想個辦法,迅速的將人拉攏過來。」
天錦見劉裕着急,不由得輕巧一笑,大有得意洋洋的意味。
「這還不簡單,王氏很有實力,但德宗帝是個傻子。不懂世事權爭的情況下,有沒有實力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所以王氏之所以能獨攬大權,靠的是王皇后。」
「王神愛……」劉裕聽了後神色幾番變化,最終雙眸一凜,「不如,暗殺了她。」
天錦搖頭。
這個問題天錦早已思緒良久,連伏筆都埋下了,現在正走在收穫的路上。只是……切不能心急。
「光暗殺是不行的,德宗帝已經被王皇后深深暗示,他必須聽王氏官員的話。人是可以被殺,但烙在心裏的叮囑又怎麼殺?而且,王氏又送了兩位女子進宮,這用意再明顯不過。何況文官最講究一個由頭,就算你殺了王神愛,又憑什麼抬舉你了?」
天錦的分析句句擊中人性要害。人會在無形中接受暗示,不管是聰明異常的還是極度笨拙的,只要功夫下得深,有時間有耐心,就可以有意無意的把控一個人,或許連本人都不會知道。有時候甚至連控制的,都會變成被控制的,也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