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往山神廟外時,夜已深,冬季將至,寒風蕭瑟。
趙河舉目遠眺,卻是見不着大福的身影,他向山神廟內打量,廟內一片漆黑,不見一絲亮光,似是空無一人,他立刻四下搜尋,心中既擔心又害怕。
擔心的是大福,害怕的是不時傳來尖嘯聲的狼群。
然而幾經搜尋無果後,趙河自樹林內撿拾了些許樹枝,在山神廟內生起了火堆,焦灼的等待着大福。
趙河心知大福雖腦袋不算靈光,但行事還算穩妥,二人既然相約在此地匯合,他便一定會來,此時只怕是路上遇到了其它事情耽擱了。
這山神廟破陋不堪,門窗皆無,八面跑風,正中的神位也被風蝕得缺手少腳,看不出是哪位仙家。
大福遲遲未歸,趙河哪裏睡得着,他睜着眼睛發愣,卻突聽一人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趙河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渾身一抖,他哪裏想到這廟內還有別人。
「誰?」趙河環顧旁側,只見角落內盤坐着一個乾枯瘦小,卻長着一雙大眼睛的少年乞丐,手裏拿着根魚竿,正瞧着他憨笑。
郭陽縣臨海而立,其餘縣城並無海域,自是沒有漁夫,故此,趙河猜測此人定是我縣避難而來的漁民。
「這位兄台,敢問可是避亂而來?」趙河戰戰兢兢的躬身鞠禮。
少年乞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瞧你打扮不像乞丐,卻為何要留宿在這破廟內?別的生意有人搶,不想要飯的生意也有人搶。」
趙河聞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言不語。
那少年乞丐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趙河,似是覺得他很有趣,旋即便用魚竿點了點他的肩頭,「聽你口音,可是那郭陽縣人士?」
「正是。」趙河見對方語氣緩和許多,開口回應。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乞丐笑着問。
趙河這才敢回頭打量對方,只覺這雙大眼睛雖然聰明伶俐,但卻只有善意,沒有惡意,「在下姓趙,單名一個河字。」
「趙河,河字不錯。」少年乞丐笑道。
「敢問兄台尊姓大名?」趙河苦笑。
「我姓葉,單名一個須字。」少年乞丐說道。
「哦,原來是葉兄。」趙河再度施禮,正所謂禮多人不怪,此人久居於此,或許可以自他口中打聽到大福的下落。
葉須聞言大笑,「你這人有趣!居然跟一個窮要飯的也稱兄道弟。」
「小弟怕是連飯都要不到,敢問兄台是否見過一白衣男子?」趙河無奈搖頭。
葉須收住笑容,並不回答趙河的話,而是反問道:「我瞧你根骨穩健,骨骼持重,不知你修的是哪門哪派?」
「葉兄見笑了,小弟乃一介書生,並不懂得武藝。」趙河如實道。
葉須冷笑道:「你不會武功?」
此言一出,葉須不等趙河回應,魚竿一揚,閃電般向趙河的「中府穴」點了過去。
這一竿急若流星,勢如破竹,點的雖是中府穴,但竿尖顫動,竟將穴位周遭的「靈墟」、「顫中」、「天突」、「紫宮」、「神藏」等數余處大穴,全都置於這一竿的威力之下。
趙河瞬間感到天昏地暗,周身發麻,他本能的想要喊停,喉嚨內卻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嗡嗡聲,多次嘗試,終是不能。
葉須見他這般模樣,猛然卸力,魚竿前進的勢頭戛然而止,手腕一翻,魚竿旋即收了回去,葉須緩緩道,「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你這人怎能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打人?」趙河經此一起一伏,立時怒目圓瞪,短短一個時辰內,他挨了那士兵一鞭,又被這乞丐虛晃了一竿,心中怒極。
葉須瞧了他半晌,終於又笑了,「你剛才說避亂,避什麼亂?」
「當然是躲避倭人!」趙河怒氣未消,一屁股坐在先前的位置上。
「倭人?」葉須疑惑的問道。
葉須見趙河並不開口,還在生氣,便回身自他歇腳的角落內撿起兩個饅頭,用樹枝串起來放在火堆上烘烤,待到饅頭烤得橙黃泛香,看得趙河口水直流,這才雙手遞至趙河手中。
趙河探手接過,饅頭熱乎乎,香氣撲鼻,外焦內軟,很是香甜,不過他只吃食了一個饅頭,另一個饅頭打算留給大福。
「你方才說的白衣男子是誰?」葉須盤腿而坐,掀起衣褂用以擦拭魚竿。
「乃小弟家中兄長。」趙河如實道。
「令堂令尊現下何處?」葉須又問。
「都死在倭人手裏了,小弟的結髮妻子也被那倭人擄去,此去便是為了尋她。」趙河嘆息道。
「你妻子生得什麼模樣?」葉須微微點頭,轉而繼續問道。
「自是清秀俊美之姿,臨行前她還穿着嫁娶時的喜衣,葉兄可曾見過?」趙河閉目言道。
趙河問出此話,其實只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沒想到葉須卻微微點頭,「見過此人,她身邊還跟着一個丫鬟。」
「葉兄此話當真?可知她們現下何處?」趙河聞言大喜,激動的問道。
「她們身邊跟有倭人,向西行去,此時怕是已至首城朝歌。」葉須回應道。
「向西?怎麼會向西?不應該是向北嗎?」趙河急忙起身出屋,剛下過雨,地面潮濕泥濘,瞧着外面的腳印,確實是自西向北蔓延的,他回憶來時的一路上,也並無分劈兩路的腳印。
「確實向西去了,既然趙兄稱呼我為兄弟,那我便替你救出她們吧。」葉須說着,提着魚竿走出山神廟,邁步向西一路疾跑,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竟這麼走了?
葉須走後,偌大的山神廟內,只剩下了趙河一人。
趙河楞在原地,半燭香過後也未見葉須回返。這葉須雖然長相面善,但性情卻說變就變,剛才二話不說便用魚竿抽人,好端端的說着話,卻突然沒了人影,真是怪人一個。
渾渾噩噩挨到天亮,趙河感覺頭腦混沌,渾身冰涼麻木,疲睏之下只想睡覺,但大福還未找到,破廟周圍除了一片蕭瑟樹林之外,其餘皆是荒地,連半條人影也見不着。
大福整夜未歸,想必凶多吉少,趙河心知不能坐以待斃,昨夜自前方一路回返,並不見大福的身影或是聽到異響,這表明大福不是在這一段路程內出事的,故此趙河只能繼續往來時的路上尋找。
吃食了些許粥餅,趙河動身沿路找尋大福,而他並不敢呼喊,生怕招惹了附近的土匪地痞。
轉眼午間巳時,趙河行至枯河岸邊,看到前方站着一人背向自己,身形極像大福,於是快步走了上去。
行至近前,趙河斷定此人就是大福,他怒不可遏的咆哮道:「大福,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害的我怎麼也找不到你!」
「賢弟,我,我……」大福聞聲渾身一抖,轉過身來見來者是趙河,當下涕泗交流,泣不成聲。
「你怎麼了,我不是讓你在山神廟等我嗎?」趙河見他哭泣,語氣稍作緩和。
「我害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我沒敢走。」大福指着道路旁邊的一座破舊神龕說道。
趙河見狀哭笑不得,「此為神龕,是用以奉供仙家的閣位,不是山神廟。」
「賢弟你昨晚沒事吧。」大福擦乾眼淚,卻仍然語帶哭腔。
「沒事,那些不是倭人,是我漢人兵馬。」趙河苦笑搖頭,他沒有想到大福竟然能把小小的神龕,錯當成山神廟,鬧了個大烏龍,害得自己苦苦擔心一場。
回往的路上,趙河詢問大福這一夜是怎麼度過的,大福的回答卻是讓他更為頭疼,這傻兄長竟然守着神龕,一夜未眠。
來到山神廟,趙河將剩餘的一個饅頭再度烘烤,大福吃食完畢以後昏昏入睡,趙河見狀也支撐不住,沉沉睡去。至傍晚酉時,二人這才相繼醒來,披星戴月的向北繼續前行。
取道向北,趙河有過思量:一者葉須此人荒誕不經,古怪異常,說出的話不可盡信;二者回頭找尋大福的一路上,趙河又再度留心觀察,確實沒有向西岔去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