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武僧 第六章 鳩摩寺

    前行不久，天色就再度陰暗了下來，下起了毛毛細雨。

    「我們該往哪走？」大福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趙河嘆息一聲，連連揮動木槳向對岸駛去。

    來到岸邊以後，趙河攙扶着大福走上陸地。二人此時位於郭陽縣西郊，是一片荒野地，四下並無其它縣城，只有幾間無人問津的茅草屋。

    「此處往南百餘里地，就是龍石城了，到了龍石城我們就安全了。」趙河舉目遠眺，卻是見不着城池的影子，但想要避開那些匪類，當下別無二選。

    到得下午申時，天色愈發暗淡，雲層隱有暗雷涌動。

    二人皆是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但根據行進速度和所用的時間來看，此時已經走出了郭陽縣的邊界，趙河探頭瞧了瞧天色，向大福揮手示意，「要下暴雨了，我們找個地方躲一下。」

    「呀！這好像是小藍的髮簪。」大福突然自地上撿起一個銀晃晃的飾品，高舉手中說道。

    趙河聞言急忙上前查看，接過髮簪端詳了半晌，他立時驚愕道：「難道倭人真的沒有殺……」

    話剛說了一半，趙河目光所及之處，看到身邊草叢內似是有一雙顏色鮮艷的布鞋，他見狀立刻深進草叢撿拾，「這……這是思嫣的鞋子。」

    「賢弟說的對，她們真的沒有死！」大福欣喜的說道。

    趙河點頭微笑，雖然在笑，內心卻極為悲痛。周思嫣和小藍沒有死，這是他先前預料到的，但是二人能夠存活下來的原因，卻是他不敢面對的。

    「賢弟，難道她們沒有被殺死，此時已經先我們一步避亂了？」大福疑惑的問道。

    回想當日，倭人潛泳的速度非常之快，想必周思嫣她們即便是乘舟渡河，也不可能倖免於難。眼下在此撿到她們的信物，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倭人軍馬在當天兵分了兩路，一路自郭陽縣北上繼續屠城，另一路押送着手無縛雞之力的鄉民西行了，至於他們西行的目的，可能是想要將鄉民變賣到人市換取錢財。

    「是的，她們沒有被殺死。」雖然想到這些，但趙河並不打算告知大福徒增悲痛，只是淡淡的回答道。

    將髮簪和布鞋收進腰囊，二人不由的加快了步伐，任由豆大的雨點落在肩膀，依舊埋頭前行。

    趙河和大福都希望快點抵至龍石城，趙河想要用髮簪換些銀兩，然後去人市碰運氣，大福則希望快點見到小藍。

    晚間戌時，雷聲鼓動，暴雨傾盆而至。

    二人看到前方隱約出現了一片蜿蜒的圍牆，不過距離稍近時，趙河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因為城中並無光亮，沒有光亮就代表城內無人居住，也就是說，倭人的那一路軍馬可能已經將龍石城變成了第二個郭陽縣。

    由於此時天色較為昏暗，距離城門還有三里地，暫時看不到城中有無死屍，為策萬全趙河只好讓大福留守原地，隻身一人試探着走了過去。

    城門是敞開着的，情況和趙河料想的一樣，兩天的時間並沒有將殺戮抹去，從城門到城內的短短十餘步，死屍堆疊的像座小山一樣，不過趙河現在見到屍體已經不再似先前那樣害怕，在確定城中的倭人已經盡數撤離以後，趙河在城外找到一處荒廢的茅草屋。

    這間茅草屋同樣沒有半點亮光，趙河看到它的一瞬間，便回想起了先前在鐵匠坊，遇見二叔的種種幕幕，不過與孤魂野鬼相比，趙河更害怕倭人，他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屋內沒有孤魂，也沒有野鬼，只有散落的木柴和一小袋米糧。

    趙河見到米糧大喜過望，急忙生起了火堆，將米糧倒進一個生鏽的鐵鍋開始烹煮，隨後他立即原路回返，叫來了大福，二人一起用火堆烘烤着被雨水打濕的鞋子，喝着熱騰騰的米粥。

    「賢弟，城內沒人了嗎？」大福問道。

    「沒有。」趙河低頭喝粥，淡淡回應。

    「那我們之後怎麼走？」大福又問。

    「西門有腳印，倭人可能是繼續西行了。」趙河答非所問道。

    「那我們還去嗎？」大福微感沮喪。

    「去，倭人的長相與我們相像，如果我們被倭人逮到，只要偽裝成倭人，他們便分辨不出。」趙河說道。

    「偽裝倭人？這怎麼偽裝？」大福疑惑道。

    趙河苦笑搖頭，「漢人說漢語，倭人說倭語，我在野史中讀到過一些倭語，到時候你別說話，由我來說就行了。」

    「真是奇技淫巧。」大福沖趙河豎起了拇指。

    趙河聞言哭笑不得，大福雖年幼失智，但常年跟隨在自己身邊，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一些詞彙，但他不明其詳，卻頗愛賣弄，經常錯用。

    「如果我們能救回弟妹和小藍，你能把小藍許配給我嗎？」大福喝完最後一口米粥，舔着嘴唇說道。

    此時的隨嫁丫鬟，若無姑爺允許，是終生不得婚嫁的，但眼下大福看上了小藍，趙河自是不會墨守陳規，「如果能再見到她們，我一定會讓你們儘快完婚。」

    「謝謝賢弟。」大福激動的抖了抖米糧，將剩餘的部分全都倒進了趙河的碗內。

    趙河回以一個很沒有溫度的笑，只因他實在笑不出來，想要將她們二人從倭人手中順利救出，實是虎口拔牙，火中取栗，難比登天。

    稀粥喝盡，趙河靠在牆邊發楞，回想起當天在郭河發生的慘事，他心中只有悲痛，眼淚卻早已哭乾耗淨，當下知道自己妻子的去向，卻要做好偽裝倭人的打算，他除了無奈和不安，就只剩下大福這一脈親情的溫暖。

    「賢弟，你聽，好像有人來了。」就在趙河發愣之際，大福突然低聲說道。

    趙河回過神來仔細去聽，此刻外面雖是雷雨交響，但細聽還是有一串若有若無的腳步聲。腳步聲很輕，像是一個女人，正由遠及近的走來，顯然是衝着這間茅草屋來的。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令趙河駭然大驚，此時城內已無倖存者，況且逃難者冒雨避亂，腳步聲必定急促，不會如此不緊不慢，屋外的人絕非尋常百姓。

    「賢弟，你說這人是誰？」大福疑惑的看着趙河。

    趙河驚慌之餘急忙堵住了大福的嘴巴，但是他做了這個動作以後，才意識到屋內正生着火堆，此舉無疑是掩耳盜鈴，不過聽腳步聲步伐很輕，應該不是兇殘暴虐的倭人，況且倭人也是有軍隊的，軍隊是有紀律的，不可能深夜放人到處走動。

    這次趙河的判斷出錯了，來者的確是倭人，但卻是個女子。

    「何人在屋內打尖？」女子站在門口，用非常蹩腳的漢語說道。

    趙河見無處可躲，只好自腰囊內取出匕首，起身迎了上去。

    只見屋外站着一個身穿紅色勁裝的女子，臉上蒙有黑紗，看不清長相，皮膚白淨，手上提着一柄閃亮的長劍，身高卻如多數倭人一樣矮小，趙河站起身時，足足高了她一頭。

    「兩位大哥，能否行個方便，容小女在此歇息片刻？」女子沖趙河說道。

    「歇息？可以，可以。」漢人女子多數謹遵婦道，而倭人女子則不守倫常，可隨意進出男子房間，趙河知道這些，對方只要不是來殺人，別的要求都可以答應。

    倭人女子得到了趙河的許可，這才蓮步進屋，進屋之後她便將長劍附牆而立，沖趙河抱拳作揖，「謝過大哥。」

    趙河作揖回應，見對方並無惡意，他暗自收起了匕首。

    相互寒暄端坐時，趙河卻皺了皺眉頭，因為此女子身上不知塗了什麼東西，馨香陣陣，芬芳馥郁，讓人感到似是進入了百花園，滿屋子儘是她的香味。

    夜間氣溫下降，女子連夜趕路，大概是患上了風寒，距離火堆不過三尺卻還環手而抱，瑟瑟發抖。

    「大福，給這位姑娘煮一碗溫水吧。」趙河沖大福說道。

    大福點頭稱是，抓着先前吃米粥用的鐵鍋就走出了草屋，女子瞧着火光，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鐵器尚不能長久，何況肉身。」

    趙河聞聲苦笑，這女子看上去只是得了風寒，卻說得好似看破人生般絕言，和大福說出的「奇技淫巧」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解，能讓大福給她煮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對待這種虐殺無辜百姓如同宰殺家禽一樣信手的族人，沒必要太過客氣。

    不時，大福抱着鐵鍋走回。將鐵鍋架在火堆上烹煮以後，他神秘的拽了趙河一把，趙河回頭一看，大福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口袋野果，看上去非常可口。

    趙河剝開果皮嘗了嘗，很是香甜，便隨手剝了幾個扔進了鐵鍋，待到白水煮沸以後，為女子倒了半碗，女子感謝的沖其點了點頭，接過後連同果肉一起吃食。

    「好清爽的果子。」女子感嘆道。

    「此果唯有我們這兒的山裏才有，由於氣候寒冷，三年才結一次果。」趙河又端着鐵鍋，為自己和大福倒了半碗。

    「有名字嗎？」女子問道。

    「沒有，要名字幹什麼？只要記住它就行了。」趙河另有所指的說道。

    「大家都認識的反倒俗了，你這觀點，倒是合了道家一脈，君不見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女子輕聲喃道。

    「『道長』所言極是，趕快喝吧，涼了味道就淡了。」趙河不想和這女子說話，只想快點送走這尊瘟神。

    「我不是道人，這位大哥誤會了。」女子雖看似出口成章，但畢竟是倭人出身，漢語貧乏，聽不出趙河在取笑她。

    趙河聞言不再吭聲，講堂里的先生說過，人的天性是純善的，秉性是純惡的，習性是時善時惡，但這一切都不適用於倭人，因為他們從頭到腳都是惡。

    「多謝二位大哥。」女子喝完溫水將面紗再度蒙起，這才回頭沖趙河說道。

    趙河見她似是要走，自然不會挽留，「天氣寒冷，但姑娘是女兒身，與我二人同宿不成體統，要是你膽子夠大，可以到城內去住。」

    「謝過大哥的提醒，但小女還要趕路，不能懈怠，這兩個香囊便送於二位，有緣再見。」女子自腰囊內取出兩隻黑色香囊，分遞給了趙河和大福。

    「謝謝。」趙河接過香囊沖女子禮貌道謝。

    女子並不多留，道別過後就提着那柄長劍走出了草屋。

    「賢弟，這倭人身上塗了什麼，怎麼這麼香？」大福好奇的問道。

    「應該是『體身香』。」趙河隨口解釋，他走到火堆旁借着火光拆開了錦囊，發現裏面放着一小張草紙，正反兩面皆有字跡，一面是倭語，一面是漢語。

    端詳了片刻，趙河琢磨着這正反兩面的內容應該是一樣的，但草紙本來就小，字句卻是寫得很多，加之光線不明，難以辨認具體的內容，隱約能看清前兩個字是「舉薦」，後面是一個倭人的名字，而最後的三個朱紅大篆異常顯眼：鳩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