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醫院裏。
陳眠安安靜靜地坐在冷冰冰的長椅上,低着頭看着自己掌心已經凝固的血跡。
手術室三個大字紅澄澄的,緊閉的大門像是一道生死關,醫院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清冷的燈光無聲地亮着,安靜得像是墜入了死門大關一樣。
寒冬夜深,氣溫很低,陳眠覺得有一股冷意不斷地侵蝕着她的皮膚,鑽進她的每一寸毛孔里,一直滲入到她的骨血裏頭。
陳眠動作呆滯而緩慢地抬頭,看着手術中三個字,整個人都有些遲鈍,沾了血的手慢慢握成拳,又無力地鬆開。
【陳眠,今天是十五號,你怎麼不在家?我想你了。】
從袁東晉被送進手術室里開始,這句話就不斷地腦海中重複響起,她的心臟如同裂開了一道口子,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密密麻麻地溢出。
這三年以來,每一個月的十五號,都是她強迫他「納糧」的日子,被逼迫的是他,被折磨的是她,其實這樣的夫妻生活,她一點也不願意,然而她卻非要逼着他接受這個條件。
開始她以為感情能夠越做越愛,到後來才發現他是越做越恨。
陳眠想不明白他心心念念記着十五號的意義在哪裏,畢竟兩人彼此都明白,這一天不過就是相互的折磨和廝殺。
可聽到那陣滾落樓梯的巨響,她的心臟不受控制被攫住,身體動作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不管不顧地往他們的家衝去。
看見他躺在一灘鮮艷的血泊之中,那一剎那心跳都停止了。
她要離婚,要放棄這一段感情。
然而這漫長的十三年,要如何忘記?
十三年的感情,十三年的青春歲月,她所有的愛慕和美好都給了這個男人,又怎麼可能說丟棄就丟棄,說放下就放下?
感情又不是水龍頭,說關就關。
袁父和袁母很快就趕到了,他們腳步匆忙急促。
李敏慧一看見陳眠就撲了上來,一把拽着她的手,「怎麼樣了?傷得很嚴重嗎?啊?」
陳眠眼珠子動了動,聲音澀啞,「媽,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敏慧檸着眉,「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怎麼會從樓梯上滾下來?」
陳眠的唇色有些蒼白,緊抿着不說話。
「你倒是說話啊!」李敏慧搖了搖她,語氣很沖。
「好了!」袁父上前將李敏慧拉開,「你沒看見小眠也被嚇到了嗎?等醫生出來就知道了。」
李敏慧還想說些什麼,但被袁父眼神示意着,只能忍了下來。
秦桑靠在牆壁上,臉色黑沉冷漠看了一眼李敏慧,又淡淡地掃了一眼蜷縮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陳眠。
之後便是安靜地等待。
手術的時間並沒有進行多長。手術等熄滅,手術室的大門打開。
李敏慧第一個衝上去緊張地問:「醫生,我兒子他怎麼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放心,病人並無大礙,只是頭部撞到尖銳物體裂了一道口子,失血過多導致了休克,現在已經沒事。」
陳眠靠在椅子上,緊緊繃着的如同被上緊的弦,漸漸地鬆弛開。
李敏慧原本要留下來守着袁東晉,但是最後被陳眠和袁父勸了回去,因為不是很嚴重的傷,等麻醉過後就會醒過來,陳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應付。
李敏慧本想說些什麼,但礙於秦桑在場,最後也只好作罷。
陳眠坐在病床邊上,腰肢挺直,溫涼的目光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他英俊的臉龐有些蒼白和憔悴,頭上裹着白紗,這麼看着有些落魄美。
他的眉宇緊蹙着,昏迷中薄唇也緊緊抿着,不知在愁些什麼。
陳眠伸手觸上他的眉頭,溫涼的手指輕輕划過他的眉宇,她可能是想的太多,這會兒看着他倒是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安安靜靜陪在他的身畔。
其實她最擅長的就是沉默的陪伴,然而他都視而不見。
多少年了,她都是這麼默默站在他的身邊,而他從來沒有回頭看一眼。
「袁東晉,你說,我該怎麼辦?」
除了離婚,逃離這一段揪心的關係,她還能做什麼呢?
難道非要這樣彼此折磨下去麼?
可是她很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想離開了。
原本她想着要他和陶思然身敗名裂一泄心頭之憤,可是外的懷孕,卻讓她改變了注意,為了孩子,她不願意讓自己變成一個帶着怨恨的女人,所以她離開,不用他糾結難過,不用對着他們時時揪心。
然而他為什麼不能成全呢?
病房的門被推開,陳眠收回手,轉身看見秦桑手裏拿着一杯牛奶走了過來。
「剛買的,趁熱喝了。」秦桑將牛奶遞過去。
陳眠將牛奶接過去,拿在手裏捧着沒喝,透過薄薄的塑料杯壁,一陣暖熱傳遞到她的掌心,然而無法驅散她身上的寒意。
秦桑低頭看着椅子上神色有些淡漠的陳眠,淡淡地開腔:「陳眠,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他到底在想什麼。」
秦桑換了一個動作,「心軟了?捨不得了?」
陳眠默了一會,淡淡地說:「這麼多年的感情,捨不得不是很正常麼?」
「那離婚呢?你還要離婚嗎?」
陳眠淡淡地陳述:「我再捨不得他又能如何?他又不會為了我逼着陶思然拿掉孩子離開。」
秦桑皺着眉,抿着唇不再說話,夫妻之間的關係,她作為一個外人,又能怎麼樣?再說,陳眠從來不會任由別人的幾句話就會改變主意。
「秦桑,通知陶思然吧,告訴她袁東晉住院了,讓她來照顧他。」陳眠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說道。
——
麻醉褪去,袁東晉被痛醒的,睜開眼,就看到陶思然裏面穿着病服外頭套着一件大衣逼着眼睛趴在床邊上睡着了。
她的手還牢牢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一般。
袁東晉皺着眉頭,輕輕一動,陶思然馬上就醒了過來,看到睜開眼的袁東晉,她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過來看一下。」
「沒事。」聲音嘶啞暗沉。
他眉頭皺着,腦袋上隱隱作痛,隱約想起昨晚自己喝了很多酒,似乎給陳眠打電話了。
「我怎麼會在這裏?」喝酒斷片,他的記憶都不完整。
陶思然微微紅了眼睛,「你在家喝了很多酒,從樓梯上滾下,頭部撞到尖銳物受傷了。」
袁東晉沉默。
「你怎么喝那麼多的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陶思然大概能揣測到一些端倪,然而她不敢往深處想,她怕想多了,自己會承受不住。
陳眠說離婚,他不同意,事後又喝醉摔傷,這中間的聯繫,那麼明顯。
可女人總是最擅長自我欺騙,這一點,陶思然曾經一直做不到,甚至敏感,然而現在她卻裝作不知道。
「沒事,不小心喝多了。」他拒絕深談。
陶思然握着他的手,柔聲道:「以後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看着她柔軟的手,袁東晉有些怔然,低聲應着:「嗯。」
袁東晉抬眸環顧了一下四周,病房裏除了陶思然,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的手機呢?」
陶思然將他的手機遞給他。
袁東晉翻看了一下通話記錄,上面顯示在凌晨三點的時候,他給陳眠打了電話,通話時間有三分多鐘。
腦袋很痛,他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陳眠又說了什麼。
「怎麼了?很痛嗎?我叫醫生來吧?」陶思然見她皺着眉頭痛苦的模樣,忍不住擔憂。
「不用。」袁東晉淡淡地說,「誰送我來醫院的?」
陶思然楞了楞,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了:「我也不知道,不過是秦桑通知我你住院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看到陳眠。」
袁東晉抿着唇輕聲嗯了一下,便闔上眼睛,「我有些累,再睡一會,思然,你有身孕,別累着了,回去歇息吧。」
陶思然動了動唇,欲說些什麼,終究是忍住了,輕聲說了一句:「好,你有事叫我。」
——
陳眠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李敏慧正和袁東晉鬧着脾氣,不知因為什麼起了爭執,李敏慧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袁東晉抬頭看向門口,看見陳眠那一瞬間,眼底有一抹光亮閃過,「你來了。」
陳眠走了過去,目光溫淺涼薄,淡淡地說:「好點了嗎?」
「嗯。」
一旁的李敏慧看見陳眠就來氣,「你去哪裏了?不是說你會照顧東晉,怎麼我過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
「媽。」袁東晉有些不耐地打斷了李敏慧的話,「你先回去,我和陳眠有些事要談。」
「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非要我這個當媽的迴避?」
「媽!」
陳眠微微一笑,「東晉,沒關係,有什麼你直接說吧。」
袁東晉靠在白色的病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陳眠,菲薄的唇抿得很近,聲線也緊繃着,「媽,你回去。」
李敏慧站着不動,袁東晉微沉的眼神看去,「我熬單獨和她談。」
李敏慧猶豫了一會。終究是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經過陳眠的時候,狠狠地瞪她一眼,「我在外面等你,一會我們談談。」
「好。」
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沉默的對視,他們似乎很久沒有這般安靜地公出一室了。
袁東晉眼眸不動看着她,「昨晚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嗯。」
袁東晉皺了一下眉頭,「你站那麼遠做什麼?坐過來,我這樣和你說話很累。」
陳眠觸及男人的眼睛,目光平淡,然後沉默地上前在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想和我談什麼,說吧。」
袁東晉背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暗沉的眼眸盯着她素淨得有些蒼白的臉龐,眉頭緊皺着,低沉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最近都沒有吃飯麼?怎麼瘦成這樣?」
陳眠眸光溫淺,淺褐色的瞳眸一轉不轉地看着他的俊臉,表情有些嚴肅,「袁東晉,我喜歡有話直說。」
病房裏沉默了片刻。
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像是包含了很多感情,又像是空茫,「你說離婚,是認真的嗎?」
陳眠右手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的左手手腕,良久,「是。」
果斷的語氣,堅定的回答。
袁東晉覺得胸口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來了,「陳眠,你一定要離婚?」
「袁東晉,離婚,不就是你這麼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麼?」陳眠抬眸淺淺一笑,唇邊的弧度恰到好處的疏離,「只怕你是結婚第二天就存了這個念頭吧,現在,我成全你,不好麼?」
不好麼?
袁東晉捫心自問。
很好,然而,他並不想離婚。
他眸色濃稠得像是化不開的烏雲,薄唇微抿着,一時間,她的話讓他無從反駁。
曾經,他確確實實是存着那樣的念頭,一定要和她離婚。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放肆浪蕩的目的,漸漸就模糊了,不知從何時起,他每一次放任和挑釁,都僅僅是想看見她在他的面前失去冷靜。
然而效果並不明顯,就因為她的冷靜,他愈發的慍怒。
在她要求的夫妻生活上,他使勁折磨她,但是她從來不叫喊。默默承受着,哪怕是再痛。
有時候他覺得陳眠冷靜到了冷血的地步,仿佛什麼都動搖不了她獨立傲慢。
長時間的對抗,他都忘記自己到底要什麼了。
「可是。」他說,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我不想離婚。」
「可以。」陳眠目光清淺而溫柔,淺色的唇瓣勾勒着嘲弄而涼薄的笑,「讓陶思然拿掉孩子,她離開港城。」
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縈繞飄散在消毒水的空氣里,清晰可聞。
袁東晉下顎線條緊繃着,眸色複雜看着她,沒有張口說話。
陳眠繼續補充:「做到這兩點,我就同意不離婚。怎麼樣?」
袁東晉的沉鬱的臉沒有太多的表情,與之前的愧疚複雜和糾結不同,他顯然鎮定了許多,甚至渾身都帶着一股說不出的陰鬱的氣息,隱忍而不發。
「給你兩個選擇,和我離婚,或者,你父親蹲牢。」
冷漠無情的話,從他的口中滾出。
落地窗開了一條縫,有冷風灌進來,外面的陽光燦爛,然而陳眠卻覺得周身都是冷的,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了。
她背光而坐,淺褐色的瞳眸被眼睫輕遮住,暗沉的眸色覆蓋着一沉陰霾,像是那化不開的濃墨,那裏頭投不進任何的光,只有森森的冷。
她摩挲着手腕的手指驀地用力,指甲狠狠掐進自己的皮膚里而不自知。
四目相對,她神色溫漠微沉,他神情冷淡而森寒。
「你父親從高位上推下來以後身體一直不好,將近花甲之年,若是被判個十幾二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些牢獄之苦,那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自己好好想想。」
袁東晉低沉的嗓音輕輕淡淡的,吐詞清晰,聲音沒有起伏,仿佛在陳述着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事實。
曾經他以那一份協議為目的,幫她救了她父親,免收牢獄之罪,如今卻要用她父親犯下的錯,來要挾她打消離婚的念頭。
好的,壞的,都是他說了算。
眼前這個男人,認真到惡劣,總能輕易捏住她的軟肋狠狠使勁,從不憐惜。
如果在看見他躺在血泊里她動了惻忍之心,那麼這一瞬間,她對他僅存的那麼一絲絲美好都被他無情撕破。
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有一絲心疼你,都不會殘忍到維護着他的初戀。更不會讓將她綁在身上,要你生生承受着他和他初戀如何恩愛如斯,如何幸福生子。
因為不愛,所以下得去殘忍的毒手。
陳眠覺得喉嚨有一股腥甜,身體裏唯一的熱度就卡在那一口想腥甜里。
「袁東晉,你就不怕你的威脅,我報復在陶思然的身上麼?」她的眼底有些猩紅,卻明亮沒有任何的霧氣,涼薄到令人心驚,「你付諸於我身上的,我若還到她的身上,你還會這麼做嗎?」
袁東晉擱在被子上的手悄悄攥緊,眼神陰鬱淡漠,「陳眠,為了你父親,你最好乖乖的。」
有一瞬間,袁東晉想要伸手將她擁入懷裏,告訴她這不是她的本意,然而不行,他了解她,現在是唯一能打消她離婚念頭的手段。
雖然卑鄙,卻不失為好辦法。
只要他們沒有離婚,等陶思然生下孩子以後,什麼都好談。
他相信會有解決辦法,讓她接受一切。
陳眠看着他輕聲笑了。
那笑容里,是慢慢的自嘲。
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真心換來狼心。
如果這就是她當初勉強一段感情要承受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袁東晉死抿着唇看着她,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了,沒由來的心慌和失措。
「倘若我選擇離婚呢?」陳眠笑着,笑容很淡,近似於無。
袁東晉不為所動,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探出她真實的情緒。「如果你堅持,你不會後悔的話。」
「袁東晉,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離婚?」陳眠溫靜的臉龐掛着淺淺的笑,卻有愈發濃烈的冷,「給我一個理由?」
「梁宇最近的動作太大,蓉城的項目已經造成股東對我產生意見,倘若你我離婚,會帶來更多的負面新聞,直接影響到寶華的股市,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他面不改色地說。
陳眠凝眸,「當初我可以跟你低調結婚,也能跟你低調離婚,只要你同意。」
顯然,這個根本不是理由。
她像是要逼問一些什麼,又想要確認一些什麼。
袁東晉卻無法給她更多的答案,薄唇像是嗜血的魔,涼薄入骨的冷。「當初我們的協議明確,是我提出離婚時,你無條件無從。」
「但上面也沒寫我不能提出離婚,不是麼?」陳眠反駁。
袁東晉抿着的薄唇,唇角釀出諱莫如深的意味,看着陳眠的眼神深不可測,「陳眠,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比如你愛我,又比如我不愛你。」
陳眠沒有動,眼眸的溫度一點一點淡去。
像是喃喃自語地輕聲重複着,「你說的對,比如我愛你,比如你不愛我。沒有理由。」
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
她在笑,可袁東晉卻覺得她愛哭。
「記住我的話。」他咬着牙說。
陳眠扯着唇,輕輕點頭。她沒有哭,然而那種冷靜和溫淡卻看得比哭還要令人難過和窒息。
她說:「我記住了。不過袁東晉,你不要欺人太甚。」
初一和十五,誰會笑到最後,還是一個未知數。
陳眠走了以後,袁東晉渾身無力地靠在枕頭上,受傷的部位似乎更痛了一些,有一陣眩暈襲來,呼吸有些困難。
——
陳眠出了醫院,看見李敏慧的車停在不遠處,她走過去,上了車,那司機識趣地下去,把空間留給了她們。
陳眠臉色蒼白,眼神冷漠,「媽。」
李敏慧自從知道了老頭子將股份給了陳眠之後,心情就一直很不好,總有種惴惴不安生怕陳眠會生出什麼枝枝節節。
「我和東晉說了。你們去做試管嬰兒。」
只要生下孩子,那麼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即使陳眠離婚,股份最終落到孩子身上,這樣就足夠,而現在這種情況,等他們自然受孕,顯然是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變數太大。
陳眠估計被袁東晉給打擊得有些麻木了,聽到李敏慧這話,甚至牽扯不動情緒,她冷靜淡漠的拒絕:「我不會去做試管嬰兒。」
別說她懷孕了做不了,就算是以前,她也不會這麼做。
李敏慧大概是猜測到她會這麼說,語氣強硬,「輪不到你說不!」
陳眠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敏慧,「媽,難不成你還打算綁着我做不成?你不要忘記了,若是我不願意,我照樣有本事讓那孩子來不到這個世界上。」
「陳眠!你是冷血動物嗎?」李敏慧震驚得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個魔鬼。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冷冷地一笑,「你和東晉結婚都快四年了,一直說沒有孩子,是不是你都在背後背着我去打掉?那些婦科檢查報告也全部都是你偽造的!對不對!」
陳眠對於李敏慧這種腦洞大開的狗血想法沒興趣解釋,也懶得動口舌和她廢話,橫豎說了她也不會信,這個女人疑心有時候多得令人髮指。
「我冷血?」陳眠輕輕地說,眼底是濃稠的嘲弄之色,淡淡道,「那就當我冷血吧。」
李敏慧驀地倒抽一口涼氣,精緻的臉頰有些扭曲,說話都微微顫抖,「你、你這是承認了。」
陳眠默然。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落在陳眠的臉頰上,打得她有些懵圈。
「你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惡毒!」李敏慧氣急敗壞地吼。
陳眠驀地笑了,唇角的笑意甚濃,然而笑容里是無盡的涼意。
她很想一巴掌摑回李敏慧的臉上,讓她清醒清醒,然而她卻放棄了,她怕自己打下去,還會弄疼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這麼多年。
這一份感情。
真的太不值得了。
陳眠扯開李敏慧揪住她衣服的手,冷冰冰地看着李敏慧,眼神宛如淬了冰霜,極冷,「媽,這是我給您最後一次的機會打我,不是我理虧心虛,而是我懶得跟您計較。」
陳眠能在二十八歲就爬到這個位置,在商場裏與一群男人廝殺而未吃大虧,身上的氣場本就不小,此時此刻。她眼角眉梢有綿長的幅度,眼神是涼薄飄渺的冷,溫淡的嗓音不輕不重,卻令人膽怯,尤其是像李敏慧這種長年嬌慣沒有能力底氣的女人,瞬間就被震住。
「您聽着,孩子,我是不會考慮生,更不會所什麼試管嬰兒,您這麼喜歡抱孫子,您兒子有大把的女人等着給他生,您隨便挑一個您滿意的。」
「你、你……」李敏慧的臉色清白交替着,被陳眠的話堵得無法開口。
等李敏慧回過神,陳眠已經下車離開了。
——
因為懷孕,又沒上班,陳眠穿着休閒舒適,腳上穿着是平底鞋,她想心情糟糕,不想回去秦桑的公寓,所以下車以後她獨自沿着馬路的行人路慢慢地走。
頭頂的陽光明亮溫暖,可是她卻冷的毫無知覺。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她看見一對年輕的情侶,二十出頭的年紀,青春活力,兩人甜甜蜜蜜地擁抱在一起,不知男孩低頭附在女孩耳邊說了什麼,引得女孩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她看着他們有些出神,一直到紅燈轉換成綠燈,那一對情侶離開了,身邊的人走了一撥又一撥,她依舊站在原地。
她站在原地十三年,守着一份愛情,自以為的深情,其實在別人眼裏不過是一場笑話和鬧劇。
入戲的一直都是只有她自己。
她看着全世界都在幸福地笑,只有她帶着面具,偽裝着笑容生活,突然覺得好茫然,這些年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又得到過什麼?
孑然一身。
從白天走到天黑,陳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像一個茫然無處可歸的流浪者。
天色漸深,城市的燈光全部亮起,路上有匆匆忙忙的人群,她從人群中走出來,慢慢地走到了港江岸邊。
江風徐徐襲來,寒冷的風掀動着她的發,她站在堤岸上,眺望着濤濤的江水,以及對岸上的繁華彩色。
成了一尊雕塑。
溫紹庭是停車接電話,他下車,順便點了一根煙,隨意地靠坐在車頭上,聽着對方說。偶爾應一下,極少的回應。
抬眸望去,陳眠孤單影只地站在地,堤岸上的身影不經意地闖入他的眼帘。
他微微眯着深邃的眼眸,透過昏暗不清的光線瞧着不遠處的女人,江風很大,那瘦弱的身影有些搖搖欲墜,嘴唇含住煙的動作一頓,看見女人腳步往前移動了腳步,他猛地一驚。
來不及多想,將煙蒂一丟,跨步迅速跑了起來,他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隻獵豹在夜色中一閃而過。
陳眠閉上眼睛,張開了雙臂,試圖擁抱這冷風。
倏地,腰上被狠狠砸住,一個強勁的力道用力將她往後拽了回去。
她被嚇得驚呼一聲。細碎的聲音被吹散在寒冷的夜風裏。
慣性作用下,她被拽得往後倒下,雖然身下有人肉墊子,但她還是狼狽地摔下時,手用力撐了下,不小心磕在了水泥地上,一陣鑽心地疼,瞬間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聽到身後有一道悶哼聲,清淺,但很近,近在耳際。
不等她從他身上下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卷着明顯的慍怒之意,在她的耳邊炸開,「陳眠,你是不是瘋了!腦子進水了要投江自盡嗎?」
熟悉的聲線,讓她頓住,而男人的話,卻使她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
投江自盡?誰?她嗎?
溫紹庭扶着她坐起來。陳眠慌忙從他身上爬開,坐到一旁的空地上。
微光中,溫紹庭那張冷漠而慍怒的俊臉,不其然地撞進她的眸底,陳眠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溫……先生?」
陳眠的眼神一點點沉寂下來,如同這漆黑的夜色。
她看着溫紹庭冷峻的臉龐,既然有種找到依靠的錯覺,「你怎麼會在這裏?」
溫紹庭坐在地上,暗沉深邃眼眸深沉難辨,臉色更是深沉得晦暗,眸光與她對上,聲音仿佛與着無盡的夜色融為一體,「你是不是瘋了。」
陳眠一愣,扶着額頭,有些哭笑不得,但想笑容里顯得苦澀,「溫先生,你搞錯了,我很珍惜生命,沒打算投井自盡的打算……」
他這種荒謬的想法,真是令她無語至極。
溫紹庭抿着菲薄的唇,目光沉寂如水。
剛她那個舉動,確確實實是像一副投江的姿態,加之最近她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溫紹庭的第一反應就是她要做傻事。
畢竟,女人這種生物,殉情這種事不在少數。
不過現在看她的表情,真的是他多慮了。
溫紹庭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爬起來,頎長挺拔的身軀居高臨下地籠罩住她,陳眠抬頭剛要自己爬起來,溫紹庭朝她伸出了手。
陳眠看着眼前那一直寬厚的手掌,怔然。
「地上涼,起來。」溫漠的口吻有些冷硬。
陳眠把沒有受傷的那一隻手擱置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掌心很溫暖,握住她的時候,大掌包裹着她,上面的繭磨礪着她光滑的皮膚,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
他用力而又不至於太過粗暴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鬆開。
鬆開手那一瞬間,陳眠有一種失落感,低聲說了聲:「謝謝。」
溫紹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握過她的手抄進褲袋裏,淡淡地說:「走吧,送你回去。」
他轉過身,寬厚的背影挺直優雅,陳眠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在冷風裏忽然產生一種很強烈的渴望。
「溫先生。」她忽然開口叫住他。
溫紹庭頓住腳步,側臉回頭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更瞧不見他的眼睛。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沉默了幾秒,男人暗沉的音色很溫漠,「說。」
陳眠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她將近一米七的個子站在他的面前。也顯得嬌小,她仰着頭,他身後頭頂上的昏暗的光線柔柔灑落在她的臉龐上,柔和,溫軟,卻也讓他清楚地瞧見了她左邊臉頰上那一個淡淡的掌印。
由此可見,李敏慧下手的時候有多重,大半天過去了,上面還有痕跡,甚至微微浮腫着。
溫紹庭低垂的眼眸深邃沉寂,他背着光,面無表情的俊臉上,是一片溫淡的陰影,神色愈發令人難以捉摸。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淡,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滲着些涼,唇瓣緩緩地掀動,一字一頓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江風很大,江浪怕打着堤岸,有陣陣的回聲。
她的嗓音也被卷帶走,散落在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