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並不是毫無根據的。
自從新院長上任,福利院連續收到了多封恐嚇信,隨信寄來的還有諸如斷頭的鬼娃娃,沾滿血污的衣物之類讓人噁心的東西。
近來更是連續發生多起人口失蹤事件——甚至連澤維爾的朋友,胖子派恩也在一次外出打工之後,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外界開始有質疑聲泛起,一直口碑形象俱佳的潘森福利院,開始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
我常常看到院長居住的房屋徹夜燈火通明。
過了不久,福利院開始實行新的宵禁制度,規定夜間不能離開福利院,另外,我們每次出門,必須到白修女那裏領取證明。
院長甚至還請了一批僱傭兵來到潘森,對我們進行保護。
不愧是貴族後裔,果然是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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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院長已經做出了如此的姿態,那麼我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擔心,應該可以稍微去掉一些了。
不過,新學期伊始,魔法學院前些年擬定修建的房屋已經修繕完畢,我提交過住宿申請,應該很快就會被批下來了。這樣,我就可以暫時離開潘森福利院,在魔法學院中居住和學習。
——畢竟我是有私心的。遠離了潘森福利院,我也可以變相的,遠離危險。
住到魔法學院裏的話,比較麻煩的是我必須隔一段時間就回來一次——為了拿瑞恩的信。
只是,我總要回來看望布茲法師的,兩樣事情一起做,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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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澤維爾這個傢伙,自從派恩失蹤之後,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每天都和我同進同出。他朋友很多,經常走着走着,我們後面就跟上了一群奇奇怪怪的傢伙。
這樣被眾人圍繞的日子大概過了七八天,我實在有些吃不消,好在魔法學院那邊終於送來了審批結果……我總算是得救了。
同布茲法師交代了一聲,又去白修女那裏領了證明,把需要辦的事情辦得差不多後,我就回到房間裏,開始收拾行李。
「克羅爾,你在嗎?」
敲門的聲音突然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澤維爾的聲音。
我把摺疊好的衣服放進了背包里,轉身開了門。
「嗨。」他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眼睛裏像是蒙着一層霧氣。
「咳咳……」
我還沒說話,他便開始一陣劇烈的咳嗽,這……應該是病了吧?
我伸出手,覆住他的額頭,掌下的溫度果然十分滾燙……還是先用治療魔法讓他稍微退點燒吧。
這樣想着,我縮回了手,在手心裏凝聚出一枚青綠色的元素核,然後將它握碎,手心裏的元素碎片散發着瑩瑩的光芒,看起來十分可愛。
不過,我暫時是沒心情欣賞它們的美麗了,把這些碎片稍微聚攏一點後,就抬起手來,將手掌貼合在澤維爾的額上,催動這些元素碎片進入他的體內。
他的病不是很嚴重,經過我這番治療,只要再喝上幾瓶藥劑就會好了。
「……謝謝,克羅爾……我……咳……舒服多了。」
澤維爾沖我虛弱的笑了笑,沒想到他生病之後,倒是比平時溫和乖巧不少。
「找我有什麼事嗎?」
「特蕾西修女讓我來通知你,那個……你的助養人瑞恩,來信了。」
「瑞恩?」
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來信了,這樣突然一來,還真是讓人有些高興。
「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去布茲法師的醫館拿治病的藥劑才對。」
「你剛才已經幫我治療了啊,我覺得已經好多了,走吧走吧。」
澤維爾似乎恢復了精神,展臂一勾,便靠到了我的肩膀上,不由分說的拖着我往特蕾西修女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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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助養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拿到了瑞恩的信後,我陪着澤維爾去布茲法師那裏拿藥劑,在路上左右翻看這淡黃色的信封時,冷不丁聽到了澤維爾的提問。
「……是個……」我仔細想了想,回他道:「是個十分有趣……十分溫柔的人。」
「溫柔啊……」澤維爾的雙肩垮了下來:「我也想要這樣美麗溫柔的助養人啊。」
美麗溫柔?
我想澤維爾好像誤會了什麼,像瑞恩這樣「溫柔」的男人,應該和美麗是沒什麼關係的。
「我好像沒有見過你的助養人,他很忙嗎?」
「其實……我也沒見過……」我嘆了一聲。
「你都沒見過?」澤維爾大驚:「還真是神秘啊。」
是啊,很神秘,說不定……等到我十七歲,不再需要他的助養的時候,才會有第二次與他見面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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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說我已經搬到魔法學院去住之後,澤維爾跟我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他覺得我不把這事告訴他,是對他的不信任,是不把他當做朋友。
……我並不太懂。
這件事他總會知道的,我通知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
再說了,在潘森除了布茲法師,就數他與我最是相熟,最先知道這事的,肯定也會是他。這樣平白沖我發這麼大的火,簡直就跟布茲法師一樣難搞。
他氣呼呼的摔門走掉之後,我沒有去追,也不想解釋什麼,畢竟一個人在氣頭上的時候,如果貿貿然去安慰,只會多說多錯。
——這是我同布茲法師多年來鬥智鬥勇得到的寶貴經驗,百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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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像第一次估計錯了形勢。
從新學期開始,我一共回了福利院三次,但每次……都見不到澤維爾的人影,只有布茲法師會陪我吃點東西,聊聊日常生活什麼的。
布茲法師的身體近些日子來愈發的差了,他本來是極為優秀的治療魔法師,按理來說,應該很會調養自己才對。只是因為早年跟着傭兵團東跑西顛,傷了身體,落下了病根。如今年紀大了,就算用再好的藥劑,再精純的魔法元素核,也修補不了已經傷到元氣的身體了。
他雖然是個麻煩的老頭,但這些年來對我都十分照顧,如果說在這個世界誰對我來說最為重要的話,我應該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他。因此,他如今身體不好,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是第四次回來了,除了布茲法師喜歡的牛肉,我還給他弄來了一瓶子酒,雖然不是什麼高級的貨色,但是他應該不在乎這個。
他今天好像精神不錯,非讓我陪着他一起喝點兒。
沒有辦法,我只有也嘗上幾口,那酒辛辣,通過喉管落入腹中,有一種被火灼燒般的錯覺。
喝着喝着,門外似乎有什麼動靜傳來,我想出門去看看,站起來後卻覺得有些暈暈乎乎,這酒後勁倒是蠻大的。
空氣中散發着若有似無的甜香,我腦中突然警鈴大作,本能的想要屏住呼吸,但是……已經太晚了。
我的頭很痛,身體軟得不受控制,眼看着就要撞到在桌角上。
模糊間,有一個身影破開醫館大門竄了進來,接住了我下墜的身體。
「克羅爾!」澤維爾亞麻色的頭髮散落在我的面頰上,他渾身濕噠噠的,有些着急的看着我。
「……澤……澤維爾?」
「我帶你出去!」
他把我背在了背上,然後一陣顛簸,我似乎看到有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潘森福利院。
濃煙熏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幾乎沒有力氣去攀住澤維爾的肩頸了。
出了潘森,澤維爾把我放在了臨近水邊的樹林裏,我感覺有一雙粗糙的手正在撫摸我的臉,然後是澤維爾的聲音。
他說——
「克羅爾,你在這裏呆着,我去救別的人,聽着,你一定要在這裏等我。」
「太……太危險……了……」
「沒關係,克羅爾……我去把布茲法師救出來……還有其他的人。」
「……」
我沒有力氣再說話了,也沒有力氣去拉住他。在我朦朧的視野中,只有遠處似乎不會熄滅的沖天烈火,和澤維爾遠遠跑向那裏的黑色背影。
然後……世界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