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周身氣勢減弱,眼看着白曄就要一擊即中。
千鈞一髮之際,鳳瑾動了,她捧住無名的臉,重重的吻上他的唇,苦澀的液體從她的唇渡入他的唇中。
無名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沒有推開她,苦澀的液體自他的口腔,流入四肢百骸,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似乎沒有想起。
鳳瑾的眼淚無聲無息的流出,滑過她的臉頰,落在無名臉上。
無名感受着那冰涼的液體,在他的臉上滑過,他目光發直的望着前方,感覺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的離開他,那些東西特別重要,他想要留下他們,可是他做不到。
他覺得心酸,又不知為何心酸,他覺得難過,又不知為何難過。
烏雲漸漸散去,那一輪圓月漸漸恢復原樣,清冷的光輝照在大地上,也照在鳳瑾美麗蒼白的臉上。
無名低下頭,怔怔的望着她,忽然猛地推開她,一雙劍眉擰緊,「姑娘,你在做什麼?」
鳳瑾眼淚洶湧而出,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龐,無名卻猛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臉上的神情很不悅,「姑娘,請自重。」
「無名,我是——」
子時的最中心來臨,鬼氣達到鼎盛,鳳瑾身體像被凍僵似的,身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就連睫毛上也凝着一層晶瑩的霜雪,她看着無名,想要說話,舌頭卻像被凍住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名狐疑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他看她的眼神,冷漠無情,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鳳瑾再也承受不住,慢慢的跪了下去,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她吃力的抬起頭看向無名,想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一點情緒,可是,那裏面只有冷漠,一如最初。
不,比最初更不如,當初他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冷漠,還有厭惡和不屑,他那時對她還是有情緒的,而如今,什麼情緒也沒有,只有漠然。
「無名——」
鳳瑾吃力的朝他伸出手,眼淚從眼角滑落,淚水模糊了眼睛,她吃力的叫着他的名字,牙齒打顫。
無名低頭看着她,眼神有些迷惑。
「無名——」
鳳瑾吃力的伸着手,想要他抱她入懷,想要他有一點點感覺。
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渾身都凍僵了,等到瞳仁變得赤紅如血,眼角流出一滴血淚,她清楚的看見無名眉心擰得緊緊的,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隨即收回目光,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無名!」
鳳瑾沙啞的聲音迴蕩在山谷之間,無名沒有回頭,甚至連停頓都沒有,他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之後,消失在茫茫山谷里。
鳳瑾目光發直的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想要去追他,踉蹌着往前走。
白曄走過來扶住她的胳膊,低聲說道,「阿瑾,你做得很對,你救了天下人,救了整個中原大陸,若不是你,這片大陸將會生靈塗炭,千瘡百孔……」
白曄還說了什麼,鳳瑾聽不清楚,她的耳朵里嗡嗡嗡的響,亂糟糟的,她只記得無名沙啞冷漠的聲音,他叫她姑娘。
姑娘!真可笑啊……
鳳瑾想要笑,卻笑不出來,嘴角往上扯,扯出的笑比哭還難看,白曄怔怔的望着她臉上僵硬的神情,剛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卻見她整個人重重的往前栽去。
「陛下!」
「阿瑾!」
昏迷之前,鳳瑾聽見很多人在喚她,可是那都不重要了。
通通都不重要了,除了無名。
人人都會感謝她,感謝她為民除害,大義滅親?說來也諷刺,她知道白曄的厲害,她知道白曄懂的比她多,她看見了白曄眼裏的狠光和他出手時的狠辣無情,他眼睛裏的光芒,是一種很有把握,極度自信的光芒。
就好像,他曾經做過同樣的事,並且成功了。
她怕了!
她怕白曄一出手,無名會元神俱滅,所以,她寧願餵他喝下孟婆湯。
人人都感激她,除了她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這一次昏迷,鳳瑾足足昏迷了半個多月才醒過來。
這半個多月里,她一直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她有意識,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也能聽見身邊的人的說話聲,可是,她就是不願意醒過來。
她心想,醒來又有什麼意思呢?她寧願一睡不起,在夢裏,至少有無名陪着她,醒了,只能一個人面對着空空蕩蕩的宮室,太煎熬了。
圍繞在她身邊的人,一直是沈文卿,綠衣和鍾姑姑,裴琇偶爾來一下,而白曄從未出現過。
五月一到,春天開始轉暖,昭示着初夏即將到來。
綠衣一直哭,哭得眼睛都腫了,聲音沙啞,再後來,馥郁也回來了。
無名是軒轅凌,算起來,馥郁是他的表妹。
齊大人開始來得還好,後來來得越來越頻繁,每次都在床榻前絮絮叨叨裴相又攬權了,比以前更勝,裴相選中的那顆棋子,慶安王的幼子鳳晟已經開始登堂入室,探子傳來的消息,慶安王已經開始磨刀霍霍準備回帝都扶持幼子登基為帝。
鳳瑾一病不起,戶部開始被擠壓,齊大人抱怨陛下再不醒來,他就要撐不住了。
五月初五,端陽節。
在粽葉和糯米的香氣里,鳳瑾終於睜開了眼睛。
當時,守在床榻邊的是綠衣,她腫着一雙核桃眼睛,邊吃粽子邊嘟囔陛下怎麼還不醒,張太醫的醫術太差,明明陛下脈象沒問題,怎麼就是不醒。
「綠衣。」
鳳瑾輕咳一聲,她突然醒來,嚇了綠衣一跳,那口粽子就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下不去,噎得她翻起了白眼,鳳瑾有些無語,在她的後背重重打了一拳,才把那口粽子打出來。
「陛下,您醒了?」
順過氣來後,綠衣喜出望外的說道,鳳瑾輕輕應了一聲,神色淡淡的。
不知是不是綠衣的錯覺,女皇陛下好像變了很多,她眼睛裏的光芒好像一下子變得暗淡了。
若是從前的女皇陛下,眸光凜冽,讓人心驚膽戰不敢直視,如今的女皇陛下,對什麼都淡淡的,則讓綠衣有些無所適從。
「陛下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奴婢去叫張太醫……」
綠衣說着就要往外沖,鳳瑾輕聲叫住她,「不必了,朕沒事。」
得知鳳瑾醒來,沈文卿,馥郁和鍾姑姑立即來了屋子。
「你們都出去吧,朕和文卿說會話。」
綠衣拖拖拉拉的不想出去,想和鳳瑾再說會話,被馥郁直接拖走。
門輕輕關上,屋子裏安靜下來。
鳳瑾沒有言語,沈文卿也沒有,他在等着女皇開口,他知道女皇有很多疑問。
不知過了多久,鳳瑾終於打破了靜謐,「可有他的消息?」
沈文卿搖了搖頭,「暗衛找了很久,一點蹤跡也找不到。」
看見鳳瑾眉眼中倦怠的神色,沈文卿連忙說道,「陛下別擔心,等再過些時日……」
「再過些時日就能找到嗎?」
鳳瑾淡淡道,沈文卿啞然,別說再過些日子,就算再過十年八年,暗衛還是不可能找到無名。
就算無名忘記了前塵過往,他的本事還在,那已經是他的本能,暗衛是他調教的,暗衛追蹤的功夫也是他教導指點的,他若是存心想躲起來,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他?
「把暗衛都撤回來吧。」
鳳瑾的聲音悲涼而黯然,沈文卿怔了怔,「陛下,不找了嗎?」
鳳瑾垂下眼帘,手指纏着一縷髮絲,繞了好幾圈,她始終沉默着,仿佛沒有聽見沈文卿的問題。
就在沈文卿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剛要叫綠衣進來服侍,便聽到鳳瑾幽幽道,「不找了,那麼多人盯着,只會驚擾了他,讓他躲得更深,更不可能找到。」
沈文卿沉默了。
「文卿,」鳳瑾慢慢抬起頭來,目光溫柔而堅定,「朕相信,他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