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誕看到倆人,示意他們過去,顧瑋和柳寒都回頭,倆人趕緊上前。
「坐吧,德光,敬明,進來坐。」
句誕很隨意,滿臉笑容的招呼倆人進去,晁攸莫齊倆人也沒推辭,柳寒提起茶壺給倆人倒上茶。
顧瑋含笑看着倆人,晁攸重重舒口氣,看了看柳寒,本想嘲諷兩句,可又覺着不是時候,便改口道:「大人。」
剛說了兩個字便忍不住苦笑起來,顧瑋微微搖頭,溫和的說:「不急,先喝口茶,慢慢說。」
晁攸無聲的嘆口氣,也覺着口渴,連喝兩杯茶,莫齊倒還好點喝了一杯便放下了,靜靜的等着,知道沒有什麼好消息。
晁攸抬頭看着顧瑋和句誕,深吸口氣才說道:「這兩天下官按照大人的吩咐,拜訪了梅花書院紫竹書院揚州書院,城外的安平書院,各書院的山長,他們全都拒絕參加,全都反對朝廷的稅製革新,大人,各書院的士子在秘密串聯,要在大人開會那天,到欽差行營請願,要求朝廷收回成命,改弦易轍。」
句誕神情微變,顧瑋眉頭微皺,柳寒則神情自若,似乎這事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顧瑋輕輕嘆口氣,沒有說話,扭頭看着莫齊,莫齊也苦笑下,拿出三份辭呈:「大人,這是功曹韓章,主薄陸奇,督郵虞蔥的辭呈,下官雖然盡力挽留,但他們的辭意甚堅,另外各縣的縣官也在最近兩天陸續前來,卑職不知道會不會還有人辭職。」
顧瑋再度嘆口氣,扭頭看着句誕,句誕乾笑兩聲,嘆口氣:「這下,唉,連士子都不理解朝廷的難處,唉。」
句誕束手無策,只剩下唉聲嘆氣,不知道的人似乎會覺着,他不過是敲邊鼓的次要官員,而不是正式欽差。
顧瑋淡淡一笑:「陳腐守舊,朝廷推行稅製革新,之所以困難重重,就是因為這些陳腐守舊的思想,無論士林還是門閥士族,將聖人的微言大義,皆拋之腦後,不過,無妨,本官已經料到了。」
柳寒皺眉問道:「如果朝廷不准他們辭官,會怎麼樣?」
「不准辭官?」莫齊微怔,似乎還沒遇上過。
句誕說道:「那還用說,自然辭不了,不過,照這樣下去,他們也不會盡心,對推行稅製革新好嗎?」
「我的意見是讓他們走,不過,此事要上報朝廷。」顧瑋平靜的說道:「如果,以後有人要辭職,一律照准。」
「可...」莫齊欲言又止,神情很是不安。
「沒有什麼了不起,」顧瑋淡淡的說:「朝廷讓我代領揚州郡守,牧守揚州一府,我當在揚州全力推進稅製革新,至於缺額官員,我會向朝廷報告,同時徵辟一批希望推進稅製革新的官員。」
說到這裏,他看着柳寒問:「柳兄覺着如何?」
柳寒笑了笑:「極好,這世上絕對不缺願意當官的人,不過,人心之戰更重要。」
「此言甚是,」顧瑋贊同的點頭,隨即皺起眉頭:「這人心之戰,第一劍該如何出?」
句誕苦笑下,晁攸皺眉思索,莫齊有些迷惑不解,但顧瑋只盯着柳寒。
半響,柳寒才開口道:「按我的想法,就從揚州書院開始,大人可以公告天下,在揚州書院辦一個辯難,題目就是稅製革新。」
此言一出,小亭內的數人震驚萬分,類似這樣的辯難在大晉歷史上曾經有過。道典傳承至今,已經數萬年之久,可這道典究竟如何而來,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是仙人所傳,有人說是古代賢人所留,傳承數萬年後,自然而然就分裂了,形成了多個門派,這些門派對道典的認識各不相同,在士林中爭論不休。
對道典認識的不同,在各家書院特別明顯,帝都的書院眾多,其實按照道典認識,可以分為數派,其中現在最流行的有三派。
雍涼學派,這一派以長安集賢書院為首,他們主張虛靜謹聽,以法為符,在帝都的代表便是西山書院;
潁汝學派,這一派以潁川書院為核心,主張無為而治,反對亂天之經,逆物之情,帝都的東賢書院便是宣揚此派學說;
荊襄學派,這一派以松鶴書院為首,主張天人相映,正心明義,這一派在帝都的代表便是龍門書院。
這三派是現今大晉士林的主要學派,除了這三派外,還有數十個小學派,什麼竹林學派,臨湖學派,翠崗學派,等等,這些小學派也有支持者和研究者,但一直不是主流。
大晉辯難盛行,與學術流派眾多有很大關係,每每兩派學子相遇,必定有一場辯難,每次辯難,雙方的支持者都蜂擁而至,如果能在辯難中出彩,那就揚名天下,歷史上不乏其人。
句誕神情複雜,晁攸有些擔憂,莫齊則很期待,只有顧瑋神情自若,含笑點頭:「還是柳兄明白我。」
「以大人的名聲,這揚州各地的士子還不蜂擁而至,這場辯難想來十分精彩,大人之名,必將流芳百世,」柳寒贊道:「不過,這場辯難之後,大人便再無退路。」
句誕輕輕舒口氣,微微點頭,顯然贊同柳寒的判斷,晁攸和莫齊略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們的神情複雜,莫齊有些遲疑。
「敬明,怎麼啦?難不成,你要辭職?」顧瑋眼尖,立刻察覺莫齊的心思。
「哪能,」莫齊苦笑下:「我是在想,大人到時的風采。」
「風采不敢想,」顧瑋輕輕嘆口氣:「稅製革新,朝廷沒有退路,我顧瑋自然也沒有退路,諸位大人也沒有退路,稅製革新若是失敗,我們都要向朝廷領罪。」
小亭內的眾人頓時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沒人將這話挑明,朝廷對稅製革新寄予很高的希望,如果揚州成功了,將在全國推行,就象鹽稅革新那樣,現在陳宣就在冀州推行新鹽制,下一步就在產鹽區河東推行。
「所以,我們必須成功,不管是為了朝廷,為了天下黎民百姓,還是為我們自己,我們都必須成功!」
顧瑋站起來,昂首望天,一襲白衣,隨風飄蕩。
「我顧瑋,為天下百姓,願一身擔之!」
這一刻,顧瑋雄心萬丈,多少年了,為了實現胸中抱負,他奔走天下,可惜響應寥寥,故而不得已投入潘鏈門下,希望以朝廷之力,推行仁政,以解天下黎民之苦。
隱忍多年,終於可以一展抱負,顧瑋想明白了,他要走入風暴!迎接這場風暴!以這場風暴為起點,走到大晉權力的最高層,革除弊端,造福天下黎民!
晁攸欽佩的望着他,莫齊羨慕的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激動的光芒,胸中同樣激情蕩漾。
「下官願追隨大人,為天下黎民百姓福祉而戰!」
晁攸一躍而起,大聲叫道,莫齊也站起來:「大人說得好,下官願與大人共進退!」
句誕心情同樣一盪,那瞬間,他也深受鼓舞,為天下黎民百姓,可這絲激動只在他心中微微一盪,而後迅速消失。
他微微一笑:「說得好,弘道兄,朝廷之望,百姓之望,都在咱們身上。」
輕巧一句話,點醒顧瑋,這欽差行營最大的大佬是他句誕,顧瑋自然聽懂了,回頭微微一笑:「大人說的是,這一次,咱們不僅要勝,還要勝得他們心服口服。」
「到時候,兩位大人出馬,舌戰江南群賢,千百年後,依舊是一段傳奇!」柳寒大笑。
「怎麼,柳兄不打算露面?」顧瑋含笑問道。
柳寒嘻嘻一笑:「你讓我殺人,我能辦到,讓我去與那些山長辯難,大人還是饒我了吧。」
「柳兄三篇,帝都紙貴,對道典想必有獨到的見解。」句誕笑道。
柳寒沒一點羞愧,痞賴的答道:「詩詞乃小道,我有自知之明,那些山長一輩子都在研究道典,我哪敢與他們坐而論道,這事,還是兩位大人出面為好。」
句誕一笑,晁攸和莫齊心想這該是實話,對柳寒的觀感大為好轉,顧瑋卻微微搖頭:「柳兄自謙了,一理通百理通,柳兄精通商賈之術,世人不知,其實這商賈之術也是道典推崇的。」
晁攸莫齊微微皺眉,倆人都研習道典多年,這道典何曾有商賈之術?莫齊職位低,只敢將疑問放在心上,晁攸張嘴就要問,可想到柳寒,便又不好問了。
「大人這是罵我,還是誇我?」柳寒眨巴下眼睛,反問道。
顧瑋爽快一笑,沒有再說,沖外面吩咐道:「拿紙筆來。」
一直在外的小童很快拿來紙筆,顧瑋吩咐說:「我說你寫。」
小童規規矩矩的坐在邊上提起筆,顧瑋略微沉凝:「當今天下,隱憂重重,外有胡人作亂,內則流民成災,百姓困頓,皇上心憂。
為解天下之難,朝廷欲在揚州行稅制新政,然士林議論紛紛,至政令難行,國策難施,瑋心急若焚,故欲與揚州諸位賢者於十日之後,在揚州書院相會,共論新稅制之利弊!」
顧瑋的話簡短卻透着無邊豪氣,竟是要單挑揚州的讀書人,可以想像,這要貼到各書院,還不讓那些傲氣沖天的士子們群情激昂!
這場辯難勢必精彩!勢必載於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