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以北,冀州魏郡與司隸交界附近,有臥龍山,山高林密,山上有數十寒泉,泉水終年冰冷刺骨,泉水涓涓而下,匯集成溪,當地人稱之寒水,臥龍山也因之稱為寒山,與江南之小寒山相對,此山又名大寒山。數百年前,太宗曾遊歷至此,深愛上此山,在此地建避暑山莊,此後,皇帝形成慣例,夏季之時,皇帝都要到此地避暑。
不過,皇帝一動,必然是大隊人馬,所費極多,幾十年前,安帝就沒再去過避暑山莊,泰定皇帝登基後,在擊敗鮮卑後,曾經連續三年到避暑山莊,但最近五六年,泰定帝便沒再去過。
薛泌嘿嘿笑了笑,繼續拍馬屁說:「那感情好,聽說這大寒山,景色絕佳,我可是嚮往好久,到時候,我就托皇上的福了。」
&呵,你倒是會想。」皇帝輕鬆的笑了笑,拿起筆準備起草詔書,忽然又將筆放下:「你欠了錢沒有?」
薛泌聞言,笑容頓斂,為難的看看黃公公,皇帝眉頭微蹙:「你欠了多少?」
&皇上,臣,臣,臣欠了四萬兩銀子,」薛泌結結巴巴的回答道:「皇上,前些年,臣行事荒謬,落下不少虧空,這些年在皇上教導下,臣收斂很多,可欠債太多,一時無法還清,皇上,臣,臣,沒說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臣決不敢耽誤朝廷的大事。」
皇帝看着他,似乎在看他是不是在說謊,薛泌神態很平靜,額頭卻冒出了一層細汗。皇帝輕輕嘆口氣:「浪子回頭金不換,不過,種什麼因,就有什麼果,這就算一個教訓吧。」
&上放心,臣已經給河東老家去信,讓送些銀子過來,這一年多,臣也攢了些銀子,大約一萬多兩,下朝,臣就去度支曹,先還上這部分。」
皇帝點點頭,嘆道:「這些年也苦了你,不過,銀子還是要還,你是皇后的弟弟,朝中大臣都盯着你,朕拔擢你到中書監,你要給朕爭氣,不要讓人小瞧了。」
&上放心,」薛泌噗通跪下:「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也明白朝廷的艱難,絕不拖朝廷的後腿,絕不讓皇上失望。」
皇帝站起來,走到薛泌面前,將薛泌拉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很好,你沒瞞朕,老十一沒將名單報上來,可朕猜就有你,哼,恐怕還有其他人,老十一現在也學會,不過,沒什麼,朕先不管,放手讓他去作,朕要知道的,遲早會知道。」
薛泌聞言不由暗叫僥倖,要不是昨晚柳寒提醒他,今天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可問題是瞞得住嗎?這追債一起,那些欠錢的大臣還不互相撕咬,他們不敢沖皇帝去,還不敢沖自己來,皇上遲早知道自己欠債了。
沒有任何一個皇帝喜歡不忠的臣子!雖然皇帝不會因此不信任自己,但一定會在他心裏留下陰影。
&起草個追繳國庫欠款的詔書,明日朝會宣佈!」皇帝說道,薛泌微怔一下,便趕緊答應。
朝會,平時不會開朝會,開朝會便是有大事,顯然,明天的朝會重點便是這道詔書。
&氣要強硬,態度要堅決,」皇帝看着薛泌思索着說:「表明朝廷的立場,告訴那些人,不要有僥倖心理,這次朕一定要收回所有欠款,不但帝都的府庫,州郡的府庫欠債也必須全部追繳。」
大晉府庫分兩部分,一部分是位於帝都的中央府庫,一部分是散佈在各州的州庫,朝中大臣向中央府庫借錢,地方官豈不會向州庫借錢?而州庫的管理更松,欠款更多。
薛泌來不及細想,很快將詔書起草好,略微晾晾便交給皇帝過目,皇帝看了後,有些不滿意,改了幾句話,才讓薛泌謄錄用璽。
將蓋過玉璽的聖旨交到皇帝過目,皇帝看後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送尚書台,交給潘鏈用印。
聖旨須有尚書令附屬後才能成為天下至高無上的聖旨。
太清殿內,皇帝很興奮,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即便追回一半,邊軍的軍餉和長安武庫便夠了。
但帝都城內,從昨晚開始,消息便在帝都官場流傳,第二天,延平郡王擬定的還款方略,上報到尚書台不久,整個帝都官場便都傳遍了。
帝都官場緊張起來,那些沒有欠債或已經還債的小官們,幸災樂禍的躲在角落悄悄議論,相反借債的高官們看上去卻氣定神閒,一時之間,這個事情的熱度迅速蓋過了帝都治安問題,御史們一時之間忘記了對陳宣的彈劾。
朝會上,皇帝宣佈繼續催繳國庫欠款,同時下令,度支曹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借出府庫銀子,否則,無論借的還是度支曹官員,一律嚴懲不殆!
朝堂上,皇帝從御座上起身,站在白玉台階上,看着下面的群臣,神情冷峻的大聲說道:「荒唐啊荒唐!我大晉的府庫居然被借光了,邊軍發不出軍餉,武庫沒有軍械,朝廷卻有一百二十萬兩銀子欠條!一百二十萬兩!朝廷府庫現在連二十萬兩都拿不出來!我大晉就這樣被借空了!借窮了!」
忠臣全都羞愧的低頭不語,無人敢站出來,質疑皇帝的決定。
&什麼理由!三個月!三個月內,必須還清國庫欠款!否則,就不要怪朕不講君臣的情義了!」
滿朝堂都響徹皇帝的怒吼,穆公公沉默無聲的站在角落,這種場合他從未站在中間,黃公公則站在御座邊上,同樣神情平靜,不過,他看着皇帝背影的目光卻流露出擔憂。
散朝之後,潘鏈將延平郡王請到尚書台,進門便讓人送茶。
&上將追繳國庫欠款的大事交給你,是對你的信任。」潘鏈和顏悅色的說道。
延平郡王含笑點頭:「是,本王一定不辜負皇上的信任,早日將欠款追回。」
潘鏈在心裏苦笑下,他微微一笑,依舊溫言道:「皇上年青,性子有點急,這追繳欠款是應為之事,可這欠銀是先帝時留下的,日積月累,皇上想在三個月內完全結清,未免太急,事急則易亂,王爺,一旦出了亂子,三個月收回欠款,恐怕就難以辦到。」
延平郡王略微思索,含笑說道:「還請太師指教。」
&教不敢當,就是提醒王爺,謹慎,謹慎,再謹慎。」潘鏈說道。
延平郡王略作沉凝,點點頭:「多謝太師指點,本王明白,朝局不能亂。」稍稍停頓,為難的說:「回去,本王便要發通知,太師,您也會接到。」
潘鏈豪爽的一笑:「放心,老夫會在最短時間內還銀子。」
延平郡王嘆口氣:「不是小王不講情面,而是,這名單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盯着,唉,太師不會怪罪小王吧?」
&爺這是說的那裏話,都是為朝廷,老夫怎會責怪王爺,說來,還是老臣治家無方,落下這麼大虧空。」潘鏈嘆口氣。
延平郡王不知該說什麼,沖潘鏈拱手告辭。
出了宮門,延平郡王剛要上馬車,便看見一個穿着趙王府侍衛服裝的年青侍衛過來。
&爺,我家世子請王爺過去一敘。」侍衛恭敬的施禮道。
延平郡王看了看小趙王爺的馬車,略微沉凝便點點頭,吩咐車夫和侍衛:「等我一會,去去就回。」
隨着侍衛到小趙王爺的車前,小趙王爺從車內探出頭:「王兄上車吧,到度支曹不遠,我送你過去,上車吧。」
延平郡王躊躇下,看看左右,有不少大臣正看着他,於是,他沖小趙王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我沒辦法,你的欠款最多,群臣都盯着,你若不還,誰也不會還,我這差事還怎麼幹。」
&兄,不是我不願還,我這家底,你還不知道,你讓我一時上那去找十多萬銀子。」小趙王爺的語氣略帶痞賴。
&王叔父難道也沒有?」延平郡王反問道:「王弟現在是世子,叔父不把王爵給你,還給誰?」
&爵?」小趙王爺撇下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還沒死,世子還是他,退一萬步,我大哥若不幸,到我這一代,還有王爵嗎?王兄,你就松鬆手,讓小弟過了這關!!!」
延平郡王神情堅決:「不行,明天你必須到度支曹來,否則,我會彈劾你。」
小趙王爺神情一變,冷笑一聲:「王兄,事情別做得太絕。」
&絕?!」延平郡王苦笑下:「老弟,你還不明白?王兄我現在沒退路,要麼將欠債收回來,要麼廢為庶民,甚至發配充軍,都有可能,這天下是我燕家天下,你身為燕家一份子,當為我燕家竭心盡力。」
小趙王爺頓時語塞,延平郡王深深嘆口氣,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到了度支曹衙門口,便感到曹內今日不同,大門口站崗的禁軍士兵多了幾個陌生面孔,大門四周的氣氛也有所不同,似乎要緊張得多。
延平郡王在門口下車,原來負責度支曹守衛的隊正跑來報告,柳寒帶着禁軍已經過來了,正在衙內偏廂,門口那幾個陌生士兵正是柳寒的兵。
度支曹是朝廷最重的部門之一,衙門內雖然沒有金銀,但卻有及其重要的賬目,這些收支賬目,必須保存十年,每年將到期要銷毀的賬目上報給尚書台,由尚書台上報皇帝,皇帝批准後才銷毀。
度支曹庫房堆滿這樣的賬冊,庫房平時便有士兵把守,這些士兵也都屬禁軍系統,但與守衛皇宮的禁軍又不同,不受禁軍中侯指揮,只受度支曹尚書指揮,兵員定為五十人,負責的軍官同樣為隊正。
延平郡王眉頭皺了皺眉頭,吩咐道:「他們過來不是在站崗的,讓他們回去休息,站崗是你們的事,記住,你們的差還是你們的,不要推給別人。」
&是我們要的,是那個柳隊正吩咐的,讓他的人站在門口。」隊長急忙分辯,延平郡王聞言隨即改口道:「那就這樣吧,嗯,以後,你聽柳隊正的。」
那隊正微怔,隨即答應。延平郡王進門之後,便看見柳寒站在外院的一角,眉頭皺得很緊,他不由微怔,略微思索便過去。
&兄有什麼難事嗎?」
柳寒早聽見他過來,聞言轉身,微微嘆口氣:「沒什麼。」
&兄是不是在擔心這次追繳欠款的事?」延平郡王問道。
柳寒搖搖頭:「真沒什麼,與朝廷的事無關,是我自己的事。」
延平郡王略微想了下便明白,他微微皺眉:「要不要我替你去說和說和?我和田凝還有幾分交情。」「這事,田凝恐怕做不了主,算了,由他們去吧,是戰是和,都隨他們。」柳寒說道。
柳寒沒有說實話,他剛才在思索的並非與王許田三家的漕運之爭,而是那個神迷小院。
自十里舖伏擊後,王許田三家便偃旗息鼓,既不打也不退,柳寒和老黃分析,最多再給他們一次打擊,三家恐怕就會求和,所以,他並不擔心王許田三家。
隨着時間推移,他可用的力量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雷納整頓風雨樓餘部,進行得很順利,柳寒已經度鳥傳書,讓他抽調一批強手到偃師,為漕運作準備。
蕭雨的傷也漸漸好轉,楚飛突破武師八品,現在正勤練不已,努力提高修為,而府內在經過上次被襲後,府內的私兵訓練積極性高漲,每天府內的練兵場內,都殺氣高漲,而柳銅柳槍這些核心人員,同樣勤練不已,柳銅同樣面臨突破,即將踏入武師巔峰。
只是,那個神迷小院的動作,讓他迷惑不解。
那老僕死後,他作了種種安排,準備迷惑對手,把對手的追查方向標引到周玉身上,保存虎哥和小七,以便他們繼續監視,可沒想到,那個懷疑是總教習的老者根本沒回來,只是那個車夫回來了。
車夫也沒作聲張,甚至沒報警,只是悄悄將老僕拉出去埋了,然後從外面雇了幾個人,在院裏忙活了一天後,小院掛出了吉屋出售的牌子。
柳寒大惑不解,元氣的重要無論怎麼形容都不為過,那從長安追到帝都的神迷老頭,一聽說西域有元氣濃密的地方,便能立刻赴西域修煉,可這「總教習」居然就放棄了???!!!
而且毫不猶豫!
這份決絕,讓柳寒非常意外!
他有一種衝動,想將這院子買下來,到那個地洞中修煉,如此,十年內,他便可以達到宗師巔峰,二十年內,有可能跨過那道門檻。
但老黃打破了他的幻想,老黃告訴他,這有可能是對方請君入甕,不錯,他佈下了種種迷魂陣,甚至有意將矛頭引向內衛,但對方可能採取兩手,一面派人去追查周玉,一面設下陷阱,誰來買小院,誰就是周玉幕後主使。
柳寒只能長嘆一聲,老黃說得很對,靈地雖然誘人,可小命更重要,那個地方暫時先放棄吧。
延平郡王又問:「門口是你的兵在站崗。」
柳寒點點頭:「既然皇上下旨了,那就要示之以威,震懾群小!」
延平郡王哈哈一笑:「好!示之以威,震懾群小!說得好!就這樣辦!董亮!」
剛才那隊正立刻跑過來:「王爺!」
&今天起,三個月內,你聽柳先生的!」延平郡王命令道,董亮看了看柳寒,猶豫下說:「王爺,卑職....」
&是度支曹尚書,有什麼事,我擔着!」延平郡王臉拉下來,董亮立刻挺胸答道:「卑職遵命!」
&這個必要吧,還是各干各的,催賬歸我們,平時曹內的護衛,還是歸董兄,大家責權明確。」柳寒說道。
&個你得聽我的。」延平郡王沖他使個眼色,柳寒見狀便點點頭,隨後便提議道:「要不,王爺再調幾個王府護衛過來。」
&事,我相信你能辦好!」延平郡王看着四周,冷笑下:「我看還沒人敢鋌而走險,暗襲度支曹,這可是謀逆大罪。」
柳寒笑了笑沒說什麼,董亮一直在暗地觀察柳寒,剛才柳寒提出讓他帶來的人在門口站崗,便讓他有些不舒服,可沒想到延平郡王居然如此看重這人,還讓自己聽他的,雖然,在禁軍中,駐守各衙門的禁軍要比守衛皇宮的禁軍要低一等是他的地盤,這姓柳一來,延平郡王居然就讓聽他,這讓董亮心裏隱隱有些不滿。
柳寒朝他看了眼,董亮心中一凜,連忙換了個表情,拱手施禮:「大人!」
柳寒隨口說:「你我都是隊正,沒大小之分,董兄,不用多禮。這樣吧,這曹內的安全保護,董兄十分熟悉,還是由董兄的弟兄負責,我們呢,就干拿人催債的事,若是有其他事,咱們再商議,你看可好?」
董亮聞言頓時鬆口氣:「如此甚好。」
說完之後,再看柳寒,感覺立時不同了。
延平郡王見狀微微一笑:「安全護衛的事,本王就交給你們了,追繳國庫欠款期間,曹內要加強安全,庫房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一點差錯!」
&爺放心,卑職明白!」柳寒和董亮齊齊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