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林彥與柿家還有東立合作的理由就很充分,就是為了避免電子遊戲街機這個行當做大了之後,被大企業摘了果子。
日本的社會雖然死板,但人口基數在那裏,所以也從來不缺乏創新。每天都有許許多多的小企業創辦,許多新技術在研發,可是能活下來的卻不多。
大多數還沒見到太陽的曙光就死掉了,而許多企業,熬過了最為漫長寂靜的黑夜,卻在即將觸碰黎明的時候,被徹頭徹尾的吃掉了。
大企業一般會給這些小企業兩條路,一被我收購,二被我模仿。這兩條路說到底都不是太好走的路,後者會完全死掉,而前者雖然活着,卻也不見得能活的多好。
再往後發展就是業務越做越強,而創始人卻被排擠出他創辦的企業。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林彥現在的遭遇就是如此。
生活就是這樣,就像是一盒怪味豆,沒有人知道下一粒的味道,是如蜂蜜般醇厚香甜,還是像黃蓮一般苦澀。
林彥雖然避免了被大企業打壓的痛苦,卻也殊途同歸,走到了被排擠出場的地步。
其實,說起來這也有林彥的過錯。
柿家、東立、林彥,三者合作的基礎是什麼。是柿家的銷售渠道,是東立充足的硬件設備,是林彥獨到的遊戲程序。
而林彥推行的規範化街機,能夠完美嵌入不同遊戲的街機,從某種程度來說,是他自己砍斷自己的手臂。
這就像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劍術大師,把自己的獨門秘訣五分錢一本的白菜價甩賣一樣。沒有了獨家竅門,再舉世無雙,又能無雙到什麼時候。
林彥更是如此,他不光派送獨門秘籍,還放下了劍,去和別人比拳法。真以為一個懶惰的人,就能拿街機這東西吃一輩子。永遠的高枕無憂?
別做夢了,世界一直在發展,而且發展的速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快。真要說起來的話。像是林彥這樣的蠢蛋,如果沒有超越時代的記憶,他早就被淘汰不知道多少回了。
林彥坐在自己的床上反思,手下的筆記,也記錄了一些經營方面的心得。他的這本「重生記事簿」。不光是用來寫遊戲技術方面的事了,什麼事情都往上寫,都快成為一個綜合類的日記了。
話說回來,林彥的「重生記事簿」不是用日語寫的,而是用實實在在的漢字寫的,不光是漢字,還是簡體的漢字。讓他寫繁體的,他也不太會。寫「台灣的憂鬱烏龜」,這幾個繁體字,就能讓他整個人崩潰掉。不說默寫。就是照着寫,估計也能寫錯。
心裏有事情的林彥,還是沒有那麼快進入夢鄉。現在的他用輾轉反側這幾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因為他已經翻了五十六次身了,就算是一個餡餅,翻這麼多次,也都快翻爛了。
有吃有喝生活不愁的日子,似乎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突然破滅了。現在需要他做出一個決斷,到底是把現在的這一切,完全拋棄另起爐灶從頭再來。還是忍辱偷生。在柿家和東立的夾縫中苟活。
苟活林彥是萬分不願意的,可是,就算是他另起爐灶,也會遭受到巨大的打壓。這種打壓。可不是說說笑笑的,是一種從產業鏈上,完完全全的打壓。
就比如說,製作電子遊戲街機,需要中央處理器吧。幾乎壟斷日本國內微處理器生產與銷售的東立,科技讓林彥在哪裏都買不到。
這種很糟糕的感覺。就像是得罪了「世界的意志」一樣,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一樣。很不美好,讓人想死的心都有。
難道要再投入別的大企業的懷抱,林彥想起了呂布,那不成了三姓家奴了麼。
就這樣想來想去,不知不覺的天都亮了。那些每天在他夢境中玩耍的人們。發現今天晚上居然沒有進入另一個世界,他們很震驚,感覺就像是天要塌下來了一樣。
習慣的慣性有多大不必多說,那些人習慣了夢境,突然之間有一天間斷了,沒有進去,那怎麼行。
有個每天都要進入到林彥夢境中的人,已經總結出了這個夢境的規律。每天晚上九點半準時開啟,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關閉。他已經把這個總結,當成普遍的規律,在夢境中,和自己同飛船的人們宣講了很多遍了。
不過,胡說回來,他的這種歸納。就像是著名的「農場主假說」一樣,有一群每天生活在農場裏的雞,他們每日過着這樣的生活,早上九點被農場主投食,下午四點被農場主投食。
就這樣這些雞中聰明的雞,就總結出一個規律,每天太陽升起後的九點會有食物,十六點會有食物。因為農場主很盡職盡責,一直很守時,所以這隻雞的總結,也就成了雞們普遍認可的真理。
然而,有一天的上午九點,它們卻沒有得到食物,它們嚇壞了,以為世界末日到了。下午十六點,果然末日到了,它們看着脖子斷口出噴出鮮血,被倒掛在架子上死去的同伴們瑟瑟發抖。
這份難以言明的恐怖,縈繞在它們的心頭,直到它們死到最後一個為止。
「麻生你的臉色有點不好呀,昨天沒有休息好麼?」早上剛一上班,麻生的同事,看到了麻生有點發綠的臉色,很關心的問道。
「沒事,昨天沒做夢,感覺不太習慣。」麻生擺擺手說道,示意同事不用太擔心。
「不是說沒有夢的睡眠,才是最深層次的睡眠麼。咱們每天就能睡六個小時,我還希望沒有夢,每天一閉上眼睛,再睜開就天亮了,能夠精神抖擻的工作了呢。」同事牢騷道。
日本東京,就是這樣一個缺少睡眠的大都市,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加班!加班!加班!職員們很想問這麼多的工作從哪裏來,可是他們又不能問。也不能不加班直接回家。
因為,在家裏的人看來,不加班是一種恥辱,說出去都很丟人有沒有。
「嗯……原來我也希望不做夢,結果最近這一周。我每天都做一個連續的夢,睡醒了比深度睡眠還有用,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的不行。」麻生說道。
同事聽他這麼說,不由的想起了這段時間很流行的都市傳說。他有些擔心的說道,「你不會陷入到那個夢裏了吧?」
「那個夢?」麻生剛聽到的時候臉色一僵,但是他馬上就笑道,「怎麼會?我怎麼會陷入到那個什麼『電子遊戲之夢』中。我又不是那個缺少教育秋元松太郎。」
「說來也是,只是個都市傳說而已。怎麼會真有那樣的夢境,你說是不是,那樣的夢境可是會死人的。你還記得報道上那三個因為煤氣泄露而死掉的人們。太慘了,據說拿一下爆炸,他們連屍體都一塊一塊的了。」
原本就是在掩飾性微笑的麻生,面部的笑容固定住了,就像是被定型了一樣,他機械的點了點頭。
同事仿佛沒有看到他異常的樣子,繼續說道,「麻生你最近完成任務的效率比以前快多了。是不是回家又加班了,我看呀,咱們這一期,你最容易升值了。聽說課長已經把意見提交上去了。」
「哦哦……」麻生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回應道。
昨天從電子遊戲聯盟盟主的辦公室出來,石田帶着柯明雄一行人,去吃了一頓高級且正宗的日本料理當做慶祝。
一幫人光是喝清酒,就喝的醉醺醺的了,在歌姬的帶領下,圍着餐桌轉着圈挑起了舞來。
出了室內,一幫人互相扶着來到了室外。柯明雄大着舌頭說道,「你們東京就是乾淨,我們桃園啊,可沒這麼幹淨。」
柯明雄所說的乾淨。指的是街道的乾淨。不光沒有一片垃圾,像是塵土這樣的東西,都完全沒有,這真的很讓人吃驚。
石田先是炫耀似地笑了笑,然後,用着同樣大舌頭的聲音回復道。「你們那也差不多,咱們這些地方離海近總下雨,街道總被雨水沖,想不乾淨也不行啊。要是把東京搬到沙漠裏頭去,再怎麼幹淨也都滿街灰塵吧。」
「對!對!說的也是。」柯明雄一想,自己一直生活的桃園縣,如果不是一直在大搞特搞建設,總有裝着沙子水泥的汽車從馬路上開過,自己家鄉的街道,也應該乾淨的不行。
這麼想着想着,似乎傳說中很發達的日本,跟自己的家鄉相比,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麼。總有一天,台灣也會有一個東京這樣的超級大都市的。
美國人有美國夢,而素來跟美國關係不錯的台灣,自然也有一個台灣夢。富足、自強、反攻大陸,這是這個年代的台灣人中,共有的台灣夢。
夢裏行間,還真的有那麼一派大國氣象。與菲律賓、馬來西亞這種東南亞的小國相比,台灣似乎要更有理想一些。
「對了,那個叫做林彥的人,能找到不,我們幾個有心想與他做一番交流。畢竟除了我們這一款《打磚塊》以外,其餘的電子遊戲,都是他製作的。我們想和他交流交流,這麼厲害的人,既然看見了,再放過那不是太可惜了麼?」
別看柯明雄看樣子,喝了很多的酒,腦子都有點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走路也七扭八扭的,不過,他的思想卻清晰的很。
舌頭不好用,步子也很亂,腦子更是一點都不清晰的石田,現在就是個有求必應的時間段,他拍着腦袋說道,「放心一切交給我,有我石田出馬,萬事沒問題!」
「那就謝謝石田兄弟了。」柯明雄很高興的拍着石田的肩膀,一邊還跟同樣喝醉酒的同伴們,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他們的思維很簡單,就像是草履蟲見到糖水一樣,他們這些人,無條件的向着技術的方向遊動。
如果不這樣,他們生在台灣那一小塊科技不算發達的彈丸之地,也不能擁有向現在這樣,如此卓越的電子硬件技術。
聰慧再加上勤奮,以及懂得尋覓知識,才造就了現在的他們。深知自己需求的他們,當然不要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石田一直笑呵呵的回家,躺在了床上,他連澡都沒洗,就一身酒氣的進入了夢鄉。
直到他第二天,頂着迷迷糊糊帶着宿醉的腦袋起來,才發現自己在睡着的時候,答應了一件多麼麻煩的事情。
他動用了各方面的人際關係,都沒有找到聯繫方式。無可奈何的他,只好找到了自己的老闆,半大老頭香川,把一切一五一十的都和老闆說了,並且請他想一個辦法。
「就是這樣?」香川老闆挺石田訴說完之後,反問了一聲,確定道。
「就是這樣!」石田雖然腦袋還有些暈,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很準確的。不可能出了太大的偏差。他想了想又說道,「雖然算是酒後戲言,不過,我感覺他們其實很認真的,老闆您沒看到我在台灣的時候,看到他們在那樣簡陋的條件下,就調教好了一台又一台街機時候的心情。他們真的很厲害,同時也很嚮往技術。」
「我明白了,你上午領着他們四處玩玩,那個什麼林彥,我看看下午能不能聯繫到。如果能聯繫到,再通知他們,先別跟他們說,知不知道。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聯繫到,畢竟咱們的身份這麼尷尬,柿家和東立,不一定能讓咱們接觸到他。」
「我懂了。」石田喜滋滋的帶領着柯明雄他們一行人去逛東京著名的景點了。他高興的原因,正是因為自家老闆,這模稜兩可,看似沒有多大把握的話。
老闆這麼說,是因為他喜歡這麼說,如果不可能,他提都不提,他如果說有點可能,那就是說有七成的機會,而他肯定的東西,肯定是有十二成的把握。
這就是日本小廠子老闆的生存之道,夾縫中生存,每一次決定都關係到企業的存亡,不能不謹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