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瑤打開五感的時候,卓心兒還在對面房間裏痛哭嚎叫。
叫聲過於悽厲刺耳,她揉了揉眉心,睜開雙眼,準備穿衣下床。
一轉頭,卻瞥見身邊躺着一名只着白色中衣,容顏清雋的男子。
男子唇角勾笑,似是正處於美夢之中,眉眼俊美溫柔得不像話。
蘇清瑤細細眯起眼睛,眸色深沉。
她記得自己昨夜是在軟榻上睡着的,結果今早醒來卻置身於床上,不用想也知道是這個男人把她抱上來的。
敢情她封住五感是為了便宜他?
她不禁低笑出聲,倒也沒生氣,把被子全都蓋在他身上,然後穿鞋下了床。
玉如嵐悄悄睜眸,覷了她一眼,唇邊彎起的笑意更深,更濃。
這一次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將他踢下床,而是體貼的為他蓋上被子。好瑤兒,她已經完完全全把他放在心上了呢。
瑤兒這樣的改變令他心滿意足,他再次閉上眼,不一會兒又睡着了。
蘇清瑤只是簡簡單單的梳洗了下,便聽那房裏傳來卓老爺暴怒的吼聲,不久後,卓府下人拎來兩桶涼水,兩桶水一潑,將老吳從頭到底淋了個遍。
老吳瞬間打了個激靈,急跳起床,連連打了數個噴嚏。
老吳睜開眼,瞧見站在自個兒面前的男人,的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老……老……老爺?」
卓老爺雙目眥裂,怒髮衝冠,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怒喝道:「說!你為什麼會在這間房,是不是蓄謀已久,所以趁夜爬上心兒的床?」
「我……」老吳臉色煞白,急忙搖頭,「我沒有啊!還請老爺明鑑,小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你不知道?」卓老爺眉頭緊擰,眉間瞬現一道深刻的皺痕,疾言厲色地開口:「心兒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敢說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吳愕然張大嘴巴,眼中湧起驚濤駭浪,驚然失色,「小的……小的……以為昨夜只是……只是……」一場春夢。
哪知春夢並未了無痕,反而留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痕跡。
「只是什麼?」卓老爺暴跳如雷。
「只是……小的幻想出來的旖念……」
「好啊你!」卓老爺七竅生煙,氣急敗壞的把老吳從床上拽下來,一把甩到地上,憤怒的踩了他數腳,「原來你對心兒早有存有這樣的心思,只當我瞎了眼,怎麼會招你這種禽獸不如的人進府為奴!」
老吳面容扭曲,趴在地上直求饒,「老爺饒命啊,小的雖然對心兒小姐心生愛慕之意,但時刻銘記自己的身份,從不敢有任何越軌的行為。」
「那你告訴我,昨夜又是怎麼回事!」
老吳縮了縮肩膀,吞吞吐吐地開口:「小的……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小的昨夜給馬餵完飼料就回去休息了,當時還以為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你在睡下時,可感覺到周圍有異常?」
老吳白着臉搖搖頭,「沒……沒有啊……」
好一個沒有!卓老爺將他往前踢滾了一圈,手背上青筋爆起,瞋目切齒的環顧四周。
一片狼藉的床褥證明了老吳和卓心兒已有夫妻之實,但這裏是那位古公子的房間,他為何沒有看見古公子,古公子人呢?
心裏正想着,玉如嵐便與蘇清瑤穿戴妥當的過來了。
「今兒個怎麼這麼熱鬧?大家都聚在這裏做什麼?」
玉如嵐站在門口卓家人身後,探着頭往裏面看。
卓家的人被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就見玉如嵐擺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古……古公子。」卓老爺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咬牙問道:「這裏是你的房間,昨夜你怎麼沒回來?」
「啊……」玉如嵐反手指着自己,「誰說這裏是我的房間?這裏整座院落是你們卓府的,我只是暫住一夜吧?」
卓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又道:「但你不是選定了這間房作為夜宿的客房?」
「有嗎?」玉如嵐還露出一副迷惑的模樣,「卓老爺說過,我和瑤兒可以隨便挑房間,想住哪間便可以住哪間。我是只在這間房小憩了會兒,並沒打算晚上也在這裏休息的。」
卓老爺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立即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這麼說……昨夜你沒有回來過,而是去了別的房間休息?」
「是啊。」玉如嵐點點頭,「我還奇怪呢,卓小姐不住自個兒的閨房,怎麼會大半夜跑來這裏,原來是……」
私會情郎啊……
玉如嵐的話落在卓老爺耳中,讓他大感難堪,立即咬住下唇,臉上失了血色。
他總不能說是他們想要留住玉如嵐這個騏驥才郎,所以卓家人才一起出主意把卓心兒送上他的床吧?本以為此事已經水到渠成了,隔日就可以上古府去提親,哪成想半路會殺出個看馬小廝,攪了他們所有的心血。
現在心兒在古公子眼裏必定是個浪蕩不堪的落拓女子,他就是有心再想招人為婿,只怕也是無計可施了。
蘇清瑤就站在玉如嵐身後,眸光清幽的掃向內室,一言不發。
忽然,一道惡毒夾雜着森冷的目光疾射而來,她轉眸望去,見是雙目紅腫,滿臉淚痕,模樣狼狽的卓心兒緊盯着她看,她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可那道目光卻如附骨之疽,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這時,卓家有人詫異問道:「古公子和古姑娘昨夜沒有聽到這間房傳來動靜嗎?」
玉如嵐面色微紅,頷首輕笑,「聽是聽見了,只不過我和瑤兒以為是……」
夫妻之間的陰陽調和。
他們是客人,就算心下有所懷疑,也不好打攪主人家的事情。他們能做的便是裝聾作啞,置之度外。如果卓家人硬要怪是他們沒有發現這間房的異常,那他便無話可說了。
「古公子……」啞聲的嬌喚傳入耳畔,玉如嵐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的朝卓心兒看了一眼。
「我昨夜以為你會回房,便坐在房中等你回來,可沒想到這個淫賊趁夜溜進房裏,對我施暴,毀了我的清白,我現在已經不想活了,你千萬不要阻止我。」
「心兒……」卓老爺悲切地看向她,心痛不已。
玉如嵐嘴角勾起一抹譏笑,微微挑眉。
他記得,女人喜歡說反話,這個時候她說不要阻止那就是一定要阻止,可是卓心兒的死活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好像沒有義務阻止她去赴死吧?
若她真是那般烈性女子,他可以考慮在她死後授塊褒揚的牌匾給她。不是他冷血無情,而是卓家人心術不正,害人害己,沒道理要讓他來承受卓家人自個兒釀下的苦果。卓老爺既能為了攬婿將自家女兒送出去,可想而知,他也是個包藏禍心,言行相詭之輩。
想當初玉如嵐還是小瞧他了。
「卓小姐秀外慧中,理應知曉入夜後進入男人房間會徒惹他人非議,我倒不知卓小姐為何要在房裏等我回來?」
要等,也該是他用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的妻子才有這個權利。
「我……」卓心兒頰邊飄紅,美眸內媚色流轉,大膽地說道:「我是來向你表明心跡的。」
「哦?」玉如嵐不以為然地回道:「難道昨夜在花廳我與卓老爺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卓老爺移開眼,神色極為不自然,「古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若是不能成為卓府的女婿,那將會令我引以為憾。我見小女對你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便想讓她過來試着再勸導一番,可結果誰知……」
哦,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玉如嵐勾唇一笑,「卓老爺,這天下並不是誰都有坐擁齊人之福的想法,大多人家納有三妻四妾是為了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可我見你雖然妻妾無數,但卓府里卻只有一位千金,想來你只是以齊人之福為藉口而放縱,這樣的做法在下並不苟同。於我來說,任憑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只此一生,只取一妻,此生足矣。」
有瑤兒一人便夠令他頭痛的了,再多的女人他應付不來,也不想應付。
卓老爺滿臉訝然,完全不可置信,怔怔地望着他。
「怎麼?卓老爺還想為難在下,讓我背叛家中可人的未婚嬌妻嗎?」
「這……」卓老爺啞然,一時接不上話。
卓心兒眼角掛着淚珠,跺了跺腳,戚戚然道:「可我是在等你的時候出了事,難道你想撇清責任嗎?」
玉如嵐滿臉詫異,「卓小姐,你倒是說說,此事與我有什麼責任?」
別好的壞的都往他身上賴啊……她等誰都是她的事情,和他有關係嗎?都已經委身於人了還想要賴上他,這個女人怎麼就這麼恬不知恥呢。
卓心兒嚎啕大哭,抹着淚說:「如果我不來這裏等你,怎會被一個馬夫破壞清白?如果你昨夜沒有回來,我又怎會將那馬夫當作了你,鬧出了這樣的醜事?說來說去,你就是有責任的,我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與你有關,所以你要對我負責,你必須對我負責。」
玉如嵐無奈地扶額,照這樣說來,長了一張魅惑眾生的臉還是他的錯?那他要不要跑到父皇面前問問為什麼要把他生得這麼好看?
卓心兒這番顛倒黑白的話終於讓蘇清瑤忍不住了,她把玉如嵐拽到身後,譏笑出聲:「卓小姐心懷不軌,君心叵測,還要歪曲事實,混淆是非,反過來怪罪別人?我倒是從沒見過這樣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女人!明明是你想借夜黑風高之勢,採取色誘之計,如果當時那人真的是他,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哭哭啼啼鬧個死活?原來卓家風氣敗壞如此,堂堂千金已有男奴,還欲染指他府清白之人。若是此事傳出去了,我倒想知道卓家還有什麼臉稱是本地的第一大家!」
卓老爺心裏一驚,立即看向蘇清瑤,聲音一低,「古姑娘,我們卓府並沒有得罪你吧?」
「沒有嗎?」蘇清瑤揚唇冷笑,「昨夜我就奉勸過你,若是卓府門楣夠不着我們家的門檻,便不要再痴心妄想!可卓老爺連我們來自何處都不知道,就想把女兒往我們家送,看來你並不知道自古民不與官爭,窮不與富斗這個道理。」
若論財勢,卓府還比不過她的銀羽齋,又豈能斗得過權傾朝野的玉王爺?
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
他們不拿身份壓人,但也容不得別人騎在他們頭上肆意妄為!她要讓卓家人知道,他們有的優越感,她和玉如嵐也有。
好人不易當,本以為只是簡單救個人,卻沒想到還能牽扯出這麼多錯綜複雜的事情。救下卓心兒只是順手之事,但現在蘇清瑤卻覺得他們是多此一舉。如果早看透卓家人這麼不識好歹,她肯定會拽着玉如嵐直接就走,豈會在這裏平白多受他人詭計?
以後這好人還是交給玉如嵐去當吧,她已經習慣了被人叫做毒娘子,也習慣了被人說是鬼見愁,製毒下毒才是她的拿手絕活,救人?她不在行。
卓老爺看向玉如嵐,身子重重一顫,不由得想着:他……是官?是幾品官?有……見過皇上嗎?
玉如嵐微微抿唇,並不想同他們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若說了,也是徒惹麻煩,所以還是點到為止為好。
「卓老爺,我和瑤兒救人的時候並未想過貪圖卓府的任何回報,昨夜多謝你熱情款待,這只是一點心意,聊表謝意,還望你能收下。」
玉如嵐從懷中拿出一錠金元寶,轉交給一旁的奴僕,轉過身,欲領蘇清瑤離開。
那個僕人沒有見過這樣的金元寶,立即瞪大了眼睛,雙手發顫,不穩地將元寶掉在地上。
金元寶在地上滾了一圈,滾到卓老爺腳下。
卓老爺愣愣地看着玉如嵐,心嘆早該從他這身華貴灼人的氣質看出他與眾不凡,卓老爺拾起那錠金元寶,連忙跑上前雙手奉還。
「還請公子收回,你於卓府有恩,我是不能收的。」
「你不要?」玉如嵐轉眸,挑了挑眉。
「我……」卓老爺猶豫了下。
「既然卓老爺喜歡,那便收下吧,就當是我送給貴府小姐的成親賀禮。」
卓心兒眼中含淚,痴痴地望着那抹峻拔的身影。
玉如嵐視若不見,握住蘇清瑤那雙冰涼的小手,沉聲問道:「卓老爺,請你讓人把我們的馬牽來。」
卓老爺身子一抖,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對僕人使了個眼色,叫他趕緊把人家的馬給牽過來。
不多時,那名僕人使勁用力把烏雲踏雪拽了過來,烏雲踏雪看見玉如嵐後,長嘶一聲,掙脫開來,噠噠的跑到他身前。
玉如嵐淺淺一笑,摸了摸鬃亮順滑的馬毛,一躍而起,坐在了馬背上。
他伸手,她執手,只見一人裙衫輕揚,翩躚如蝶,穩穩地落在男人身前。
先前在卓府門口,卓老爺只顧着安慰卓心兒,沒有注意到這匹駿馬,現在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是來自塞外的烏騅馬。
能擁有此馬之人,必是不凡,那時他就應該發現的。
「古公子……」見他們要走,卓心兒痛心呼喚。
「閉嘴!」卓老爺怒聲呵斥,回頭瞪了她一眼。
此事到此為止,他們就當是吃了個啞巴虧,只能把卓心兒嫁給養馬的老吳了。
卓老爺不敢詢問玉如嵐官至幾品,也知道玉如嵐已經給他留了面子,若是卓心兒再不依不饒,只怕明日卓府上下就會被打入天牢。
卓府雖然是此地富戶,但還夠不上官宦之家,可如果教他們知道這位古公子就是當朝玉王爺玉如嵐,那他們就得被嚇死了。
按照北蜀禮度,北蜀國除了皇帝,便是王爺最大,雖說左相和右相都是正一品,但他們見了玉如嵐還要行禮,所以玉如嵐的級別在他們之上,當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直到出了卓府,蘇清瑤還是悶悶不樂的,玉如嵐笑着輕輕拍了下她的臉頰,柔聲道:「怎麼還不高興?」
蘇清瑤回眸睨了他一眼,哼道:「當時要不是你攔着我,我真想把他們全都毒死算了。」
玉如嵐搖頭嘆了口氣,「堂堂尚書千金,怎麼能草菅人命?」
「他們也能算是人?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你看他們忘恩負義,連羊和鴉都不如。」
「那也不能動不動就要人的命。」玉如嵐將她抱在懷裏,眉目溫柔,「如果這樣就能讓你動氣,那等回了京,京城裏那些世家千金還不都得死在你的毒藥之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清瑤心下一凜,當即變了表情。
玉如嵐笑着蹭了蹭那張如臨大敵的小臉,低低地說:「別擔心,一切有我在,只是京中不比外面,你只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率性而為了。京中風雲詭辯,形勢複雜,等回了京……你自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