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箏站在那裏,目送趙無憂拂袖而去的背影,眼眶微微圈紅。然則很多時候,她還是高興的,至少在公子這裏,她並不是棄子。趙無憂這人對誰都抱着一定的懷疑之心,如果不是信任到一定程度,是不會輕易的下達這樣的命令。
深吸一口氣,雲箏垂眸笑得艱澀。
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初夏的夜裏,蟲鳴鳥語,似乎有些嘈雜。
當雲箏出現在浮生門前時,浮生駭然心驚,「你、你為何過來?」
「不歡迎嗎?」雲箏手中拎着一壇酒,「我帶了一壇梨花酒,這可是公子最心愛的寶貝疙瘩,一年也就給我一壇,今兒便宜你了。」語罷,她顧自坐下,打開了封口。
頃刻間,淡雅的梨花清香快速擴散開來,滿室彌香。
「好酒。」浮生訝異,「這世上還有此等美酒,竟是這般清香怡人。」
雲箏坐定,「喝幾杯吧!」
「你——沒事吧?」浮生關慰,「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雲箏苦笑,「你在關心我?」
浮生低頭,「你還沒感覺到嗎?」
聞言,雲箏倒上兩杯酒,微微圈紅了眼眶,「自然是有感覺的,只不過總喜歡自欺欺人罷了。浮生,你知道望而不得是什麼感覺嗎?」
浮生望着她,「知道。」
「不,你不懂。」雲箏噙着淚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不懂。」
浮生輕嘆一聲,壯着膽子握住她的手,「雲箏姑娘,你若是有什麼委屈,大可放心告訴我。我這人口風極嚴,必定會為你保守秘密。你說出來吧!說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
雲箏撣落他的手,又是杯酒入喉,她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我很累,有時候那種疲憊無助,我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她低頭,「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不不不,我覺得此刻的雲箏姑娘,是最真實的。」浮生深情款款,「你莫擔心,有什麼話只管說。我這兒平素不會有人來,如今就你我二人,你放心便是。」
「這兒的狀況,我比你清楚。」雲箏深吸一口氣,默默拭去眼角的淚,又是一杯酒斟滿,「那你可知道,在這深宅大院裏,什麼才是最危險的?」
浮生一愣,「願聞其詳。」
雲箏端着杯盞起身,「聽風樓!」
只這三個字,便教浮生改了面色,「你小聲點,若是教你家公子聽到,可就了不得。」
「公子如今一心爭權奪勢,她有素兮有奚墨,有她的影衛們。我不過是個奴婢,伺候公子的衣食住行罷了,她此刻哪裏顧得上我。」雲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面上浮起明顯的紅暈。
「公子——」浮生凝眉,「你怎麼不在聽風樓伺候,按理說這個時辰,你該給公子守夜才是。」
「守夜?」雲箏笑得涼薄,突然端起酒罈子就往嘴裏灌酒。
驚得浮生慌忙上前奪下,「你瘋了?這樣喝酒,是會喝醉的。」
「喝醉了有什麼不好?」雲箏憤然,有淚沿着面頰蜿蜒而下。她的身子晃了晃,瞬時伏在桌案上,紅着眼睛過去看捧着酒罈子,一臉惶然的浮生,「公子如今忙得很,宮裏來人了,她自然不需要我在身邊。有些事情,我不該知道太多,這道理不是明擺着嗎?」
「宮裏來人?」浮生皺眉,放下酒罈子將雲箏攙着坐下,「你別想太多,公子如今貴為一品大員,自然是政務繁忙。」
雲箏笑得淒涼,「十三年!」
浮生一怔,略帶不解。
卻聽得雲箏泣淚道,「從我被買回丞相府,我便一直陪着她,足足十三年了。便是養一條狗,也該有感情吧!我此生顛沛流離,唯有遇見公子才得安穩人生。可漸漸的,公子的權勢越來越大,於是乎我也變得可有可無。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贏得公子的歡喜。」
「終究是我太沒用,我不會武功,不懂計謀,除了衣食住行,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我幫不上公子,我只會給公子幫倒忙。我沒用,真的很沒用——」
她絮絮叨叨的,顯然是喝多了。
浮生輕嘆着,捧起她的面頰,「不,雲箏姑娘聰明伶俐,怎麼會沒用呢?誰不知道你的好,是誰的損失。雲箏姑娘不要自怨自艾,公子只是一時繁忙,等到閒下來,他還是很中意你的。你對公子而言,不單單是個奴婢,你還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公子對你的信任絕對超過任何人。」
「是嗎?」雲箏笑得淚如雨下,她紅着眼睛去看浮生,「我既然那麼有用,那你肯要我嗎?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好害怕。夜好長,好黑,我怕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
浮生不語,只是盯着她。
雲箏借着酒勁,緩緩的將唇湊了上來。她的技術嫻熟,身子還帶着輕微的顫抖。
情至荼蘼,浮生驟然將雲箏打橫抱起。
室內燭光搖曳,淡雅的梨花香氣,伴隨着男女之間,糾纏不清的淺喘低吟。
衣衫盡退,是誰的單薄在風中凋零,是誰的陰謀詭計,在腹中醞釀。這生與死,不過是一念之間的糾葛,可這痴纏卻是一生一世的不死不休。
旖旎春光無限好,銅雀春深盡纏綿。
聽風樓里。
趙無憂靜坐書房之內,燭光明亮,落在她手中的書籍處。風過窗欞,扑打着搖搖晃晃的窗戶,發出微微聲響。風吹得人有些頭疼,她低低的道了一句,「雲箏,關窗,我頭疼。」
驀地,她羽睫輕輕顫了一下,終化作一聲輕嘆。
放下書卷的那一瞬,雲兮已經站在了跟前。
素兮快速關上窗戶,「公子又頭疼了?」
趙無憂擺擺手,揉着眉心道,「無妨,雲兮出來一趟不容易,有話趕緊說。」
「是!」雲兮行禮,「回公子的話,自打公子離開之後,按照公子的計劃,卑職與傅婕妤順利的將夏昭儀送進了冷宮,連同她的子嗣一道在冷宮裏永不見天日,讓皇上復位夏家之事也成了泡影。此事,沒人懷疑到公子頭上,只教人以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讓皇后背了黑鍋,擔了懷疑。」
「這些我都知道了。」趙無憂只覺得腦仁疼,一種說不上的疼。這個時候,她便有些懷念穆百里,指尖的溫度。不過可惜,回到京城他們就是兩條平行線,若還想有所交集,唯有廝殺。
雲兮俯首,「公子離開京城之後,卑職一直守着傅婕妤,保護傅婕妤與其腹中皇嗣周全。到哪不知為何,這段時日傅婕妤的胎像越發不穩,卑職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卻也不得其法。御醫也來看過,倒也沒說什麼。」
趙無憂抬頭看他,「我倒是忽略了這一層,此事我會查清楚,你只需要好好保護傅玉穎的安全。」
素兮已經察覺了趙無憂的異樣,緩步上前,放下手中劍,輕柔的為她摁壓着太陽穴。氣血兩虛之人,最是容易頭疼,趙無憂靠在椅子上,任憑素兮伺候着。
「蘭婕妤是怎麼回事?」趙無憂闔眼低問。
雲兮面色微冷,「傅婕妤有孕,御醫說胎像不穩,自然不能侍寢。於是乎傅婕妤便將王淑女送到了御前,皇上也甚是喜歡。誰知道在公子走了之後,皇后娘娘安排了一場晚宴,把蘭美人送到了皇上跟前。一曲琵琶得了皇恩,換了聖寵。」
趙無憂睜開眼睛,「皇后?」
又是皇后!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簡直自尋死路。如果不是皇后跟東廠有所關聯,趙無憂覺得自己當下就可以弄死那賤婦了。昔日與她警告,全當耳旁風,如今還敢在宮裏恣意妄為。
「皇后的事,你莫要插手。」趙無憂低語,「蘭婕妤有孕,為何也會胎像不穩?」
「卑職也不知道,總覺得這宮裏有些怪怪的,蘭婕妤得了恩寵,在公子回來之前便查出有孕。皇上一高興,當即冊為婕妤。自從有孕,蘭婕妤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宣稱是在養胎。」雲兮眸色微恙,「只不過卑職一直有所懷疑,為何她會在公子回來之前宣稱有孕?」
「我離開不過半月有餘,縱然她有身孕也不過是半月左右,御醫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趙無憂別有深意,「這太醫院也該清一清了,總有那麼幾個不中用的,肆意妄為。」
素兮點點頭,「如今東廠勢力膨脹,若在這宮裏還不斷蔓延,來日必定是大禍。」
「閹人之禍,其禍大如天,可成謀逆之勢,殃及社稷。」趙無憂眸光幽幽的盯着案前燭火,「你先回去,記着提醒傅玉穎,千萬不要沾染夏季蘭的任何事情,不要出門,安心養胎。這宮裏的禍害,我得好好的算一算賬。」
雲兮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內閣是否跟公子提起,這夏家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夏季蘭有孕,如今挑撥皇上,想要讓皇上恢復夏家的國公府身份,想要讓夏東樓重新做回國公爺。」
「夏東樓為何會被廢?」趙無憂問。
素兮道,「是因為他打了公子一巴掌。」
趙無憂搖搖頭,「這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聞言,素兮看了兄長一眼,一時間沒答上來。
趙無憂道,「夏東樓剛愎自用,居功自傲,將自己凌駕於皇權至上,此其一。其二是他不該犯了眾怒,這瀛渠清淤與後宮的芙蓉渠相比,一個是國事一個是家事,把家事列於國事之上,老百姓自然不答應。最後,他還不知死活,觸了皇帝的軟肋。」
「自己腦子不夠用,而後又想打皇帝下半身的主意,簡直是痴心妄想。想捲土重來,也該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不瞧瞧現在是誰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若是答應了,來日東廠與國公府聯手,豈非要置我於死地?」
素兮頷首,「那公子該如何做,才能免去後顧之憂呢?」
「夏東樓想利用自己的女兒從皇帝入手,那我便只能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國以民為本。」趙無憂眸色幽邃,成竹在胸。
雲兮行禮,「那卑職先回宮。」
趙無憂點點頭,沒有說話。
雲兮離開,素兮這才道,「公子是覺得,傅婕妤胎像不穩跟皇后有關?那這蘭婕妤——到底有沒有身孕呢?若是有身孕,按理說她跟皇后走得最近,不該胎像不穩。若是沒有,那她們又打算做什麼呢?」
「且不管蘭婕妤是否有孕,皇上此次封我為太子少師,也就意味着皇上是在告訴文武百官,到了該立嗣的時候。儲君乃是國之根本,皇上至今沒有太子,膝下都是公主,可想而知皇上還是擔心的。傅玉穎和夏季蘭兩個,不管是誰生下兒子,來日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趙無憂凝眸,頭疼欲裂。
素兮抿唇,「這就意味着,誰的孩子當太子。」
「沒錯。」趙無憂輕嘆一聲,「就看誰的肚子更爭氣一些。我離開的時候,還以為傅玉穎是一枝獨秀,這一回來才知道,總歸是有那麼幾個,得出來搶風頭的。」
「那傅玉穎如今有孕,胎像不穩,怕是沒辦法爭寵。」素兮擔慮。
趙無憂冷笑兩聲,「能不能讓皇帝的心裏始終藏着你,就得看女子自己的本事。恩寵不是別人給的,是靠自己爭取。如今我倒是不在意這皇后要幹什麼,我怕的是夏季蘭。這女子生得聰慧,能用軟弱來遮掩自己的本性,實在是不能不防。」
更何況夏瓊芝還沒死,夏瓊芝肚子裏的孩子也是個威脅。
但宮裏太缺皇嗣了!
要不是這樣,趙無憂也不會手下留情。皇帝這人什麼都好說話,偏偏在這皇嗣上,趙無憂已經看出了皇帝的決心,所以她也不敢輕舉妄動,相信穆百里也是如此。
「你先下去。」趙無憂道。
素兮行禮,「是!」剛走兩步又道,「對了公子,卑職查了夫人回京之事,已有少許眉目,但具體事宜還得仔細。」
趙無憂抬頭看着她,良久才道了一句,「好。」
語罷,素兮縱身一躍,跳出了窗戶。
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想查清楚,的確也不容易,好在趙無憂還有時間,是故也不着急。隨手翻閱着案上的黃卷,她的視線又停留在那幾行字上,素白的指尖輕輕撫過上頭的字跡。
「趙大人還真是多情,一本史記也能讓你看上無數遍。」那涼薄之音突然出現,趙無憂快速合上書卷,驟然回頭去看那不要臉的東西。
一襲玄袍,安然靠在軟榻上,窗戶還在風中微微搖動。他靠在那裏,如入無人之境,把這兒都當成了他自個的家。
趙無憂起身,「你來幹什麼?這是尚書府,不是你的東廠。」
「本座來瞧瞧自己養的白眼狼。」穆百里瞧着她蒼白的臉色,「又頭疼了?過來!」
無奈的輕嘆一聲,這個時候趙無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的確頭疼,偏偏穆百里武功極高,連她的影衛都防不住他,她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廝狡黠如此,趁着雲兮與素兮不在,所以這般肆意妄為。
緩步走過去,趙無憂極為自然的坐在他身旁,而後輕輕的伏在他膝頭。穆百里極為滿意趙無憂這溫順乖巧的模樣,斂了全身所有的銳刺。
可他知道,這白眼狼是餵不熟的。餵不熟歸餵不熟,他願不願意繼續喂,是他的事兒,跟誰都沒關係。
指尖的溫暖,透過肌膚的接觸,在她身上蔓延。他輕輕的摁壓着她的太陽穴,這力道不輕不重,正是她想要的。
「穆百里,你這一身的奴性還真是天生的。」她享受着他的伺候,卻還是嘴上不饒人。
穆百里也不惱,含笑望着膝上面色素白的趙無憂,「本座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你死了,那這大鄴朝還能找到第二個與趙大人一般心狠手辣之人嗎?若是沒有,那本座此生豈非無趣?」
「早晚有這一天的。」趙無憂闔眼,竟泛起了困意。
「來日你便是要死,也該死在本座的手裏,不枉本座餵了這麼久的白眼狼。」穆百里含笑低語,「好些嗎?」
趙無憂握住他溫熱的手,徐徐睜開雙眸,「穆百里,你說你怎麼就這樣招人恨呢?若你不是東廠提督,不是千歲爺,該多好。」
「趙大人這是動了心?」穆百里俯身吻上她的唇。
趙無憂似笑非笑,「是啊,動了心,但還沒有動情。穆百里,你有沒有本事能讓我動情呢?若我動了情,這天下就沒人能跟你們東廠抗衡了。」
「你這是誘惑,還是誘導?」穆百里笑問。
趙無憂撫上他的面頰,掌心的寒意,讓他的眼裏掠過一閃即逝的——別樣情緒。四目相對,她面色蒼白的笑着,「兼而有之,你可以自己選。」
「趙大人給的路,不是死胡同,就是黃泉路,本座可不敢選。就算要選,也得拉着你一起選。」他笑得溫和,「趙大人以為呢?」
「我還以為千歲爺是來殺我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女人送到了皇上跟前,要拿回來還是留下,是需要勇氣的。」趙無憂一臉無辜,「我只想看一看,千歲爺到底有沒有心,夠不夠心狠手辣。」
她的手從他臉上滑落,輕輕的摁在他的心口上。
他望着這張無害的容臉,病怏怏的女子,卻有着何其陰狠毒辣之心。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手握生殺,要人性命的時候沒有半點心慈手軟。
輕嘆一聲,穆百里輕輕的裹住她冰冰涼涼的柔荑,「敢問趙大人,你是想讓本座殺了雪蘭,還是娶了雪蘭?嗯?」他尾音拖長。
趙無憂笑得溫柔,「雪蘭姑娘是千歲爺的心上硃砂,千歲爺捨得殺了她嗎?為何不能送她去陪王伴駕?雪蘭姑娘生得如花似玉,想來皇上會很喜歡。到時候寵冠六宮,千歲爺的身份地位,不就更無人能及了嗎?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千歲爺着想。千歲爺可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趙大人覺得,誰是狗?」穆百里顧左右而言他。
趙無憂一愣,這廝不按常路出牌。她凝眸睨着他,鼻間輕哼一聲,想着起身離開。哪知卻被他伸手摁住,就這麼直挺挺的摁在他的膝上,壓根動彈不得。
「放手!」趙無憂道,「時辰不早了,你該走了。」
「本座留宿又不是一次兩次了,趙大人何必矯情。這吻也吻了,睡也睡了,除了讓你給本座生兒育女,你身上還有什麼東西是本座沒瞧過沒摸過的?」他若無其事的說着,臉紅不心不跳。
趙無憂凝眉,「世上還有比你更不要臉的人嗎?」
「眼下就有一個。」穆百里望着她,一臉的無奈與可惜,「騙了本座的身子,還騙了本座的情分,如今白眼狼翻臉不認人,本座還得哄着她,免得她一不小心從狼變成了狗。」
趙無憂定定的望着他,「穆百里,還好你是太監,否則這樣沒臉沒皮的,怕是要禍害無窮無數少女心。你這樣,會引起民憤的。」
穆百里眉心微皺,「趙大人似乎很喜歡本座這個太監。」
「我不是說了嗎?本官動了心,可惜還沒動情。來日對千歲爺動了情分,也許還能求皇上賜予一段良緣。到時候,還望千歲爺能鳳冠霞帔穿一場,我這太子少師,一品大員,勉為其難的讓你入得紅鸞帳。」趙無憂推開他,終於站起身來。
「趙大人這心思可不好,家裏守着身懷有孕的女子,這頭又調戲本座這挨了一刀的人,而心裏呢又想着簡家兒郎,一心多用也不怕把自己累死。」穆百里徐徐起身。
他逆光而站,擋去了她跟前所有光亮,越發顯得身長如玉。他微微躬下身子,儘量與她保持視線的平行,以此他才能看清楚眼前這白眼狼,還想幹什麼。
趙無憂無畏無懼的盯着她,她是白眼狼,他是妖孽,大家誰都好不到哪兒去。在外頭人看來,他們是一丘之貉,都是禍害天下的奸佞賊子。
「千歲爺不必擔心,若我真的累死了,也就不勞千歲爺動手,反而落得乾淨。」趙無憂輕咳兩聲打開了房門,「是你自己走,還是我送你出去。」
她不停留,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可剛點燈,床榻上已經躺好了某人,此刻又似後宮女子在等着給君王侍寢。
「還走嗎?」穆百里笑問,「這尚書府,這聽風樓里的影衛,對本座而言不過是木頭樁子,便是如今他們已經發現了本座也是沒辦法。誰讓你趙大人,都沒吭聲呢!要不要本座幫趙大人喊一聲,喊——救命?約莫明兒全京城都會知道,本座與趙大人午夜私會。」
語罷,他淺笑,「不知道傳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會作何思想呢?」
趙無憂站在窗前,歪着腦袋看他,「你不走是嗎?」
穆百里看着她,笑得溫和。
漸漸的,穆百里的面色變了。
趙無憂的畫風不對,怎麼開始寬衣解帶了?身為女子,不該矜持一下嗎?比如說坐在那兒等到天明,也不能讓他佔了半點便宜。
可這世上總歸是有例外的,什麼禮儀之邦,什麼之乎者也,什麼夫子之論,到了此刻都變成了扯淡。趙無憂褪下衣衫,只穿着單薄的中衣,往床邊上一坐,便躺在了他身邊。
這躺着便躺着吧,可她覺得冷,就往他懷裏縮了縮。
穆百里蹙眉,「趙大人說別人不要臉,怎麼到了自己身上,便什麼都不作數了呢?」
趙無憂閉上眼睛,安然入睡,「別吵,讓你睡我床還那麼多廢話。總不能讓千歲爺白白佔了便宜,你占我床,我自然要讓你暖被窩的。」
他一愣,那豈非是他吃虧?
「當然,如果你覺得這是乾柴烈火,那我也無話可說,來日千歲爺把傢伙事長出來了,記得提醒我一聲。也免得叫我這空閨寂寞,長夜漫漫。」語罷,她還真的睡過去了。
反正有穆百里在,她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一夜,趙無憂睡得安枕無憂,穆百里卻是徹夜難眠。
不是說好了來找她算賬的?怎麼到了最後,成了伺候她?這身上的奴性到了趙無憂這兒,還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如既往,趙無憂醒來的時候,穆百里已經走了。這廝也就是嚇唬她,至少她身上還有他想要的東西,所以他不會輕舉妄動。
不過今天皇帝在御花園大擺慶功宴,估摸着他們還得碰面。她得提前進宮,今日宮宴,是故宮中妃嬪與皇嗣們都會出席,她得找個機會見一見十五公主。
上一次還是在聯姻之前,所謂女大十八變,不知這公主如今可好。
在宴請名單上,趙無憂特意恭請聖恩,許了外圍宴,也就是說大臣們能帶着一名家眷入宮。此事趙無憂和簡為忠已經做過了交代,所以簡為忠必定會帶着簡衍一起去。
簡衍衝着趙無憂,也會毫不猶豫的進宮。
雖然有些不地道,但為了簡衍的將來,趙無憂也沒有別的法子。
瀛渠清淤的事兒已經告一段落,相關的摺子和賬簿都已經遞呈上去,就等着御批和存檔。皇帝自然是高興的,這算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也算是他在位期間的功德。
虛道長加以恭維,皇帝更是高興。
「讓人做一份萬民書,記得要言辭懇切,但也不要刻意。」趙無憂坐在六部衙門裏頭,淡淡然的望着底下人,「在今日宮宴開始之前,必須得擺在我的案頭上。懂嗎?」
禮部眾官員急忙行禮。
「下去吧!」趙無憂道。
底下人忙不迭去幹活,只有一日時間,他們必須得抓緊。
趙無憂揉着眉心,「雲箏,給我倒杯水。」
奚墨在旁低低的應了一聲,「公子,雲箏她——」
聞言,趙無憂抬頭,這才想起來雲箏還在尚書府,這會也不知怎樣了?深吸一口氣,她面色微恙,淡淡道,「去準備今夜宮宴之事吧!」
「是!」奚墨行禮。
趙無憂一直待在六部衙門處理公務,知道日暮時分才換好衣裳,直接從六部衙門趕往皇宮。還沒到宮門口,大老遠的她便看見了簡衍。
簡衍等在宮門口,一直不肯進去,一直在等着趙無憂。
「你怎麼不隨你爹進去呢?」趙無憂道,「這宮門口徘徊,小心被當成細作處置。」語罷,她輕笑着朝他伸出手,「傻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點上來。」
簡衍笑了,當即握住她的手,上了趙無憂的馬車。
宮門上頭的城樓,有人無溫佇立,一雙眸冷了又冷,發出一聲低哼。
趙無憂如今是一品大員,她的馬車可以入得內宮,而不必像尋常官員那樣停在宮門外,裏頭得步行。文官下轎,五官下馬,這是因為他們等級還不夠。
馬車停在宮道里,這兒距離御花園最近,所以趙無憂與簡衍便下了車,步行前往,免得驚了聖駕。
「你身子可好些?」簡衍問,「方才我握着你的手,怎還是這樣冰涼?」
趙無憂無奈的輕笑,「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慣來是這樣的,有什麼可奇怪。」
簡衍斂眸,「我爹說,此次外圍設宴可帶家眷一人,我便想着你平素公務繁忙,難得見上一面,所以就來看看你。我想着今夜,你一定會來。」
頓住腳步,趙無憂凝眸看着他。這空蕩蕩的宮道內,安靜得只能聽得風吹過耳鬢的聲音,趙無憂深吸一口氣,「簡衍,其實——」縱然她巧舌如簧,縱然能言善辯,可面對着簡衍那灼熱的雙眸,她竟一時語咽,不知該從何說起。
簡衍環顧四周,確信四下無人這才握住她的手,「合歡,你想說什麼?你別擔心,我已經跟爹說了,今年便會參加秋試,到時候我就能幫得上你。等你閒賦,我便去求你爹,終有一日我們一定能在一起的。」
趙無憂快速抽回手,「你怎麼還不明白,我跟你絕無可能。簡衍,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別讓我擔心,早早的成家立業,去了你的心頭執念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簡衍不解。
「你跟我來。」她早就有安排,在那僻靜的御花園一角,有幾名女子已等在亭子裏,四處張望。亭子裏坐着十五公主蕭柔玉,嬌俏的面容綻放着羞赧的笑靨。
這個年歲的女子,正是生如夏花的年紀。
趙無憂頓下腳步,也沒有繼續往前,只是尋了一個暗角靜靜站着。她回頭去看身後的簡衍,卻見簡衍已經紅了雙眼,那幽暗的瞳仁里,散着涼薄寒光。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趙無憂,身子有些輕微的僵硬,輕微的顫抖。
「你帶我來這兒,意欲為何?」他說這話的時候,音色低沉。
簡衍是聰慧的,只不過很多時候,他的聰慧不及她,可這會他一看這陣勢便已經明白了一切。
「十五公主蕭柔玉生得極好,與你相配亦是——唔!」還不待說完,她駭然瞪大眸子,身子重重的被摁在牆壁處。唇上一熱,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