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蕭容離去,素兮疾步走到趙無憂身邊,「公子,方才他沒傷着你吧!」
趙無憂搖搖頭,低眉望着自己微微紅的手腕,方才蕭容的力道着實不輕,好在沒有下死手。 他是想探一探她的腕脈吧!
「他想知道我體內蝴蝶蠱的情況。」趙無憂冷笑兩聲,「可惜蝴蝶蠱已經開化,他探不到究竟。」
素兮冷然,「若不是他,大鄴怎麼會落得如此烏煙瘴氣的局面?外敵入侵,朝廷竟然堅壁不出,這算什麼事?天下百姓何等寒心。」
「都如你所想,擔心百姓會寒心,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了。」趙無憂斂眸,徐徐坐了回去。茶已涼,心卻更恨了一些,「抽個空把沐瑤接回來,記得做得像一些。必要時候,可以用必要的手段。」
素兮頷,「卑職明白!」
「我不能讓自己有任何的把柄落在他們手裏。」趙無憂眯起眸子,「有些無謂的犧牲,能避免的時候儘量避免。」
「是!」素兮點點頭。
「這幾日蕭容一定會格外注意尚書府,蝶園那頭我就不過去了,讓我爹他們好好照顧這兩個孩子。」趙無憂站在梨樹下,瞧着被風吹落的漫天梨花雨,「不過是隔了一場梨花雨,卻是物是人非得厲害。還記得當日他來討酒喝,我竟是如此的厭惡。」
而今想想,只覺得惹人笑。
若知道會有今日,當日就該共賞梨花雨,共嘗梨花酒,一醉方休。
「卑職會去通知一聲的。」素兮深吸一口氣,「卑職有些擔心,這相爺真當不會有所舉動嗎?若是萬一在背後捅一刀子,那咱們……」
「我有皇上的親筆密信,何況丞相府也不願意再看到蕭容一人獨大的局面。」趙無憂起身朝着樓里走去,「對了,密室里的那兩個還好嗎?」
「甚好!」素兮道,「兩個都是好學之人,雖說年歲不一樣,但看得出來倒是挺投緣的。長久的學識,他日出來的時候,想必都是了不得的。也虧得公子給的書!」
趙無憂苦笑,「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宮裏那頭就讓虛道長抓緊時間吧!我不想再等太久,敵軍都打到城外了,他那頭若是時機接不上,也是會出現問題的。」
「是!」素兮俯。
推開長久不曾歸來的房間,什麼都沒變,始終都是最初的模樣。可這心態卻是大大不一樣了,寂靜的屋子裏,再也不會有人翻窗而入,然後恬不知恥的與她同塌而眠。
她無奈的笑了笑,開窗便有梨花飄進來,心頭鈍痛,面上仍是無波無瀾。
有時候她很想像其他人那樣,痛苦的時候能歇斯底里的喊一聲心愛之人的名字。喊一句:穆百里,君當何時歸?
可是她不敢,她是趙無憂啊!
穆百里,你到底在哪呢?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想到要瘋的那種!
你怎麼那麼討厭呢?竟是說話不算話。
你若再不回來,我就……
她頓了頓心神,還是極為無奈的挽唇淺笑,「你若不回來,我又能拿你怎樣呢?是你說的,趙無憂,和我在一起。為什麼最後守着承諾的,只剩下我一個人?」
有淚悄悄划過面頰,滴落在地,無聲無息。
身邊每個人的結局,她都可以做到盡善盡美,給予最好的。可唯獨他與自己,她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算天算地,算不到他們的情分深淺。
說起來,還真是很諷刺。
運籌帷幄了那麼多年,穆百里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次意外。也是因為這一場意外,讓她找回了女子該有的溫暖。
可這世上有些人,註定望而不得,註定得而復失,又或者失而復得。
就好比蕭容,這輩子都只能望而不得,不知珍惜眼下。
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他深知隨着年歲漸長,這傷口的恢復只會越來越差,身子越來越弱,若不及早的處置了這傷口,等着時日長久恐怕就沒有回天之術了。
想起了趙無憂的神色,想起了她的蹙眉,有那麼一瞬他是真當懷疑過的。細思之下,他微微僵直了身子,隱約覺得有些危機感。
「王爺!」胡青在外頭低喚,「到了。」
下了車,蕭容的神色有些不對勁,抬頭看着攝政王府門前的匾額,眸子微微眯起。
「王爺,怎麼了?」胡青不解。
蕭容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覺得這匾額,掛不了多久了。」
胡青俯,「王爺多慮了,如今京城還在咱們的手裏,想來不會有這一日的。這趙大人雖然暫時得勢,可終究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
「你錯了。」蕭容抬步進門,「趙無憂這人的行為習慣,本王還是略知一二的。若無十足的把握,她不會就這樣貿貿然的跳出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在她身上。」
經過迴廊的時候,蕭容突然頓住腳步,緩步朝着一側走去,「這裏何時多了一棵梨樹?」
「瞧這樣子,估計是第一次開花。」胡青走過去,是一株很小的梨樹。要知道,蕭容早前就下過令,這府中不許有梨樹。
梨樹矮矮細細的,早些年一直沒現,如今開了花才知道是梨樹。
「府中不許有梨樹,砍了它。」蕭容有些生氣,拂袖而去。
胡青愣了愣,這攝政王今兒好像有些奇怪。
的確有些奇怪,連蕭容都不知道自己這份怨氣該如何平息。說是怨氣,還不如說是一種得不到的無奈。得不到,已失去,放不下。
他想起了初見她時的場景,那張容色,一輩子都忘不了。
如今在書房裏頭,還有一卷畫軸。指尖拂過那染了塵埃的畫軸,這麼多年了,他始終沒有足夠的勇氣多看幾眼,往往都是攤開來便快合上。
慕容的音容相貌躍然紙上,指腹微顫着撫過她的面頰。那些年他肖想了很久很久,可始終無法觸碰到她的臉,她始終屬於扎木托,都不肯拿正眼看他。
傷口又開始作痛,胡青回來的時候,瞧着自家主子這番模樣,當下愣了愣不敢吭聲。
「本王之前怎麼一直都沒現呢?」蕭容自言自語,「真當是越來越像了!早前還以為只是湊巧罷了,如今才知道,她大抵是你的女兒吧!」
胡青不解,「王爺此話何意啊?」
「原來虎毒不食子是對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兒,那麼橫加利用也是無所謂的。」蕭容繼續道,含笑望着畫中的佳人,「你騙得本王好苦啊!」
胡青愣住,「王爺?」
蕭容不緊不慢的捲起畫軸,「哼,早前還有所忌憚,想着她是趙家的人,趙嵩已然沒了兒子,肯定不能再失去女兒。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老狐狸也擺了本王一道。」
「王爺的意思是,這趙大人並非丞相大人的骨血?」胡青算是明白過來了。
「難怪他下得去手。」蕭容深吸一口氣,「早知道是這樣,本王何必等到今時今日。」他幾近咬牙切齒,「到底是輸了一籌,若非忌憚他丞相府,本王早就贏了。」
胡青不敢多言,只見得蕭容面色凝重。
外頭有軍士來報,說是敵軍已經快到打到京城門外了,因為城外有陣,如今這些人正在接二連三的破陣。要知道長距離的跨國作戰,極度耗費人力物力財力,後援跟不上,物資輜重跟不上,這些人很可能會變成大鄴的囊中之物,被圍而剿之。
很慶幸的是,大鄴似乎壓根沒有要出兵的意思。
等着一幫人橫衝直撞的把陣給破了,大鄴軍士沒有收到命令也不敢動彈,只能退而避之。這般的潰不成軍,連連後退,讓這些蠻夷當成笑話,笑了好一陣子。
外頭的陣破的第一時間,趙無憂便給了沈言和素兮一個任務,那便是殺了赫峰。
燭光下,趙無憂面色素白,神色有些凝重,「此行任務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失敗就會激怒對方。赫峰必須死,這也是大鄴給荒瀾的一個交代,把赫峰的頭顱懸於城門外。」
「其二,把這些書信送入敵營,煽動軍心。也讓他們都知道,咱們只是針對荒瀾叛軍,其他人只要能退回去,一概既往不咎。」
「公子,這個可行嗎?」素兮凝眉,「攝政王是不會答應出兵平亂的。」
「他不答應,有的是答應的人。」趙無憂挑眉,瞧了沈言一眼,「還記得我教你的嗎?」
「是!」沈言頷。
趙無憂徐徐起身,眸色微沉,「照做吧!我答應過皇上,不費一兵一卒退敵護城。成與不成就看你們的了,我得好好計劃一番,免得趕走了狼又被虎給吃了。」
二人俯,快退下。
殺人這事對於素兮和沈言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只不過敵軍情況不明,這赫峰又是狡猾無比,得格外的小心謹慎。
瞧着兩人出去,趙無憂攏了攏披肩出門,奚墨在前頭提着燈籠。
「公子這是去看郡主?」奚墨問。
趙無憂輕嘆,「被綁了一日了,也該去看看的。」
奚墨不敢多問,領着趙無憂去了沐瑤的院子,然後守在了院門外頭。趙無憂自己進去,站在沐瑤的房門外一會,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子裏頭,沐瑤和霍霍都被五花大綁的丟在地上。
趙無憂輕嘆一聲,俯身解開了兩人的繩索,「這般也只是為了保全你們的性命,莫要怪我無情,這都是為了你們好。」
沐瑤本就覺得理虧,所以這會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有些不敢直視這樣溫柔的趙無憂。心頭跳得厲害,沐瑤想着,自己該如何開口跟趙無憂說起沈言的事兒呢?
「我知道,你在天牢是為了保全沈言的性命,那你可知道當日救沈言出來的又是誰呢?」趙無憂音色微沉,小心的將沐瑤從地上攙了起來。
霍霍這丫頭還真能,被綁着都能睡得這樣安穩,最後還是沐瑤一腳踹過去,小丫頭才知道自己被鬆了綁。起來的時候叫了幾聲疼,瞧着趙無憂在場,愣是把到嘴的話給憋了回去。
「郡主該餓了,你去弄點吃的。」趙無憂道。
霍霍行了禮,一溜煙跑了出去,臨走前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好在趙無憂這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以霍霍也不怕自家郡主吃虧,轉身去了廚房。
一聲輕嘆,趙無憂與面面相覷,各自安坐。
沐瑤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輕輕揉着疼痛的胳膊。
「委屈你了。」趙無憂當然知道沐瑤的尷尬。
沐瑤連連搖頭,「不是,是我自找的。素兮來的時候,我有些過激了,所以……」
「是我吩咐素兮,若有必要就用特殊手段。」趙無憂斂眸,「綁你回來是為了救你一命,這天牢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
「是你救了沈言?」沐瑤定定的看着她,「沈言如今、如今身在何處?」頓了頓,沐瑤有些無地自容,「我當然知曉身為你的妻子,不該去天牢裏守着沈言,而且還是在你昏睡的這段時間。不管是情還是義,我對你都是虧欠的,所以你可以懲罰我。」
趙無憂瞧着她,笑得有些無奈,「我為何要懲罰你?你忘了當初你我成親是為了什麼?既然是相互利用,你心裏壓根不必帶着愧疚。當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你可以另尋他路,我沒有半點責怪你的意思。」
沐瑤愣了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對不起。」
「你只是去尋找你的幸福,何來對不起我?」趙無憂倒上兩杯水,遞了一杯在她跟前,「郡主與沈言是患難見真情,我這廂高興還來不及,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別生氣,我……」沐瑤還以為她生氣了,有些不知所措。
趙無憂抿一口水,淡淡然的看着她那一副緊張的模樣,唇角微微揚起,「你就沒想過,尚書府為何要救東廠的人嗎?我這趙家跟東廠慣來是勢不兩立的,讓我去救敵人,不是很可笑嗎?」
沐瑤一愣,駭然愣在當場,「你殺了他?」
「我何苦要殺了他?」趙無憂只覺得頭疼,果然戀愛中的人分不清好賴,她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這丫頭竟然還感悟不了,實在是無奈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沐瑤蹙眉。
「尚書府和東廠,是一家人。」趙無憂想着,這總能明白了吧?
沐瑤抿唇,「你當真不是在耍我玩嗎?趙家跟東廠不睦,乃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如今撞着攝政王府的事得以和睦相處,那之後呢?」
趙無憂揉着眉心,一聲長嘆。總不能告訴沐瑤,她跟穆百里在一塊了,還生了個女兒,這沈言便是穆百里的弟弟,自己的小叔子吧?
「我知道論計謀,我一定贏不了你,但是在沈言這件事情上,我不會妥協的。」沐瑤似乎已經打定了某種決心。
這讓趙無憂有些糾結,定定的看着眼前這個「視死如歸」的女子良久。
沐瑤被趙無憂看的心裏毛,「你有話還是直說吧,如今我已經什麼都沒了,你想怎樣都可以。既然你說我們之間只有利用,想來你對我也是沒什麼感情的,所以……」
「你真當覺得我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趙無憂蹙眉看她。
「誰不知道禮部尚書趙無憂,天資聰穎,慣來喜歡把人玩弄於鼓掌之中。趙無憂,我不願意成為你的玩物,最後傷了沈言,我也不妨與你直說,我對沈言之心天地可鑑,斷然不會……不會就此罷休的。」沐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腦子熱,竟然對着趙無憂說這些。
沐瑤心頭緊了緊,這樣一說,會不會惹怒了趙無憂?男人總歸是男人,這心裏頭的傲嬌還是有的。沐瑤想着,還是別激怒一個男人的自尊心為好。
可她不知道趙無憂此刻的無奈,只想着自己要堅定立場,同時別激怒趙無憂。
趙無憂起身,驚得沐瑤當即攥緊了袖中拳頭。
「我最後說一遍,你跟沈言的事情我並不反對,相反的,我支持你跟沈言在一起。」趙無憂極力遏制自己的慍怒之情,說得那麼清楚,這丫頭竟然還不懂,換做是誰都得瘋。
「你想利用我,挾制沈言?」沐瑤緊跟着冷了臉,「我說過,欠了你的我必定盡力償還。但是你若傷害沈言,我必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趙無憂轉身就走,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回頭讓沈言來解釋吧,她這廂是越抹越黑。可又不好實話實說,畢竟這沐瑤性子太急,萬一說漏了嘴被他人探得消息,這一個兩個都會被牽連。
可你不說吧,這丫頭愣是腦袋不拐彎。
「趙無憂!」沐瑤不依不饒,「你何以不說話了?」
「我還能說什麼?都跟你直白的說清楚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字面意思不懂嗎?」趙無憂皺眉,「字面意思!我說尚書府和東廠是一家,尚書府不是丞相府,聽清楚了嗎?」
沐瑤還是搖搖頭。
趙無憂一聲長嘆,「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語罷,她拂袖而去,再也不願逗留。真不知道這沈言給沐瑤灌了什麼**湯,讓沐瑤變得這般蠢笨?早前還是聰明伶俐的,如今怎麼這般笨笨傻傻?
她想起了自己,好像跟穆百里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這般蠢笨,即便有孕也未曾孕傻,怎麼到了沐瑤這裏副作用這麼大?
沐瑤站在原地沒有吭聲,目送趙無憂離去的背影。
霍霍端着飯菜回來,瞧着自家郡主愣愣的站在門口,當即進屋把飯菜放下,然後忙問,「郡主,姑爺這是生氣了嗎?你們沒好好談?」
「我只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沐瑤撇撇嘴,「這話說得好奇怪,什麼叫一家人?東廠是東廠,尚書府是尚書府,早前對峙得厲害,即便後來是利益所趨,可也沒到這一家人的地步。」
「一家人?」霍霍眨巴着眼睛,「難不成是姑爺想用郡主去討好東廠?」
沐瑤翻個白眼,「你傻嗎?如今東廠群龍無,討好什麼?若說是討好攝政王府我倒還是相信,可若說是討好東廠,我便死活都不信。東廠沒了九千歲,這會就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趙無憂慣來審時度勢,肯定不會去討好東廠的。」
「那這是為何?」霍霍不解,「難不成是姑爺為了讓郡主回心轉意,所以用的緩兵之計。」
「你瞧你郡主我,生得傾國傾城嗎?那趙無憂執掌教坊司,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何況我在天牢待了大半年,把他腦袋上刷得綠油油的,他還能待我如珠如寶?」沐瑤是不會相信趙無憂對自己動了真情的,「估摸着是想從我們身上拿到什麼吧!」
可沐瑤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來,自己如今還有什麼可利用的。
沈言不過是個千戶,誰不知道沈言對穆百里的忠心耿耿,是穆百里的心腹大將,所以就算趙無憂要利用沈言,也未必能掌控東廠。
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沐瑤便有些為難了。
「那郡主,如今該怎麼辦?」霍霍輕嘆,「姑爺又不肯給休書,咱們出不去也待不住。實在不行,奴婢去找沈千戶吧!千戶大人已經出來了,想必也會擔心郡主。」
沐瑤蹙眉,「難道趙無憂留着我,是想要挾沈言辦事?」
霍霍愣了愣,「可在世人眼裏,沈千戶在大牢裏待着呢!若是要利用沈千戶辦事,趙大人壓根不必把您救出來,讓郡主在天牢裏待着,不是更具有威脅性嗎?郡主如今都出來了,這萬一弄丟了,拿什麼去威脅沈千戶?」
「好像是這個理。」沐瑤自言自語的回屋。
霍霍撓着後腦勺,顧自嘟囔了一句,「郡主如今好像笨了一些。」橫豎是沒有以前那麼聰明了,難道這情愛之事,真當能讓人變笨嗎?
瞧着趙無憂出來,奚墨行了禮,「公子都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但郡主沒想清楚。」趙無憂輕嘆一聲。
奚墨愣了愣,這話好奇怪,說清楚了又沒想清楚。
趙無憂一路無言的回到了聽風樓,夜風寒涼,她覺得有些頭疼。坐在屋子裏,瞧着那明滅不定的燭光,一個人靜靜的躺在了軟榻上。
素兮和沈言還沒回來,得不到消息,她自然無法安心入睡。夜深人靜的時候,最是煎熬,那一顆心都高高懸起,始終沒有落下的理由。
頭疼厲害,她伏在軟榻上,迷迷糊糊的道了一句,「穆百里,我頭疼。」
屋子裏安靜得很,唯有燭花偶爾脆響。
沈言跟素兮去刺殺赫峰,這赫峰果然是格外的刁滑,重兵圍着一處空帳子,自身卻混在兵士之中安睡。好在這素兮跟赫峰是打過照面的,她當然認得出來誰才是赫峰。
二人都穿着軍士的甲冑,一直等到了下半夜有一名軍士出去解手,沈言才有機會取而代之的進入。赫峰雖然狡猾,但是比起沈言的功夫,他是萬萬不及的。
沈言下手很快,當即捂住赫峰的口鼻,手起刀落便把腦袋給割了下來。用早就準備好的布包裹着,用被子把屍體蓋住,這樣鮮血就不會流得到處都是。
二人快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
素兮回來的時候,幾乎是黎明時分了,但沈言並沒有回來,而是直接去辦趙無憂交代的事情。事關重大,必須馬不停蹄,一刻都不能耽誤。
瞧着趙無憂躺在軟榻上,素兮小心的上前,打算為其蓋好毯子。
趙無憂本就是淺睡,早就聽到了腳步聲,待素兮上前,便睜開了眼睛。
「公子哭過了?」素兮蹙眉望着趙無憂微紅的雙眸。
趙無憂搖搖頭,「沒有,只是昨夜吹了風,頭疼了一宿罷了!沒什麼打緊,不必大驚小怪。」說着,勉力坐起身來。
素兮快取了軟墊子,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辦好了?」趙無憂問。
素兮頷,「天一亮,所有人都會看到赫峰的級懸於門外。」
趙無憂面色微白,「很好,眼下群龍無,才是最好的動搖軍心之機。」
「卑職擔心蕭容那頭會有所舉動。」素兮道。
趙無憂冷笑兩聲,「你還真以為他會捨得出兵嗎?這城外的陣都破了,他此刻出兵就無疑是把自己的人往火坑裏送,這打贏了也是損兵折將得厲害。敵軍會把這筆賬都記在他蕭容的頭上,哀兵必勝,蕭容會被打得找不着北的。眼下,他只能等着。」
「等咱們把事兒都給擺平?」素兮蹙眉。
「不然呢?」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今兒的天氣還真是不錯。」
「想必是要下雨了,倒春寒冷得厲害。」素兮道,「霧蒙蒙的。」
「霧蒙蒙的才好,看不清楚就會覺得是真的。」趙無憂揉着眉心,腦仁疼。
見狀,素兮快上前替趙無憂揉着太陽穴,「公子還是少出門吧,這身子都沒調養好,如今還要操心這麼多事,身子會吃不消。」
等着沈言回來,這蠻夷們就該開始亂了。
可不是,瞧這軍營裏頭那亂鬨鬨的模樣,主將被無聲無息的殺死卻沒人知曉,如今連頭顱都懸在京城門外,直教人心驚膽戰,不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
早前被穆百里鬧了一通,如今若是再來,這軍中主將怕是都要死絕了。
再看這四下塵煙滾滾,好像是有千軍萬馬朝着京城撲來。乍見這般情景,換做是誰都會手足無措。這畢竟是大鄴的都城,是大鄴的境內,雖然他們一路上勢如破竹,可每個人心裏都記着一句話:大鄴多刁滑。
是故到了這會子,這些人都慌了神。一個個情緒激動,生怕被大鄴瓮中捉鱉。
早前還躊躇滿志的跟城外的守軍交戰,蕭容的堅壁不出讓兵士傷亡不少。而今的主將被殺,四下塵煙滾滾,不時有戰鼓擂起,更堅定了敵軍對於形勢的判斷。
他們被包圍了!
大鄴要將他們圍剿在京城門外!
趙無憂裹着厚厚的狐裘,面無表情的站在城牆之上,掃一眼底下策馬在前的敵軍主將們,唇角微微揚起,「赫峰級在此,諸位稍安勿躁。」
她用的是荒瀾話語,那邊的話語比較接近,所以底下的人也能聽得懂。
這一開口,倒是把底下人都給驚着了。早就聽說大鄴有一白衣少年郎,堪稱傳奇。昔日去荒瀾愣是平了四大將軍之禍,將荒瀾的朝政歸於荒瀾帝後。簽下一紙協議,讓荒瀾與大鄴永世交好。
眼下看這城樓上的白衣少年,便心生忌憚起來。
「大鄴皇帝有旨,與諸位互通貿易,永世邦交。只要諸位能退出大鄴,許諾永不相犯,咱們就網開一面,絕不對諸位趕盡殺絕。勤王大軍已經駐紮完畢,諸位是瓮中之鱉,若還要負隅頑抗,大鄴也不懼血流成河。護我山河,乃是咱們的本分,到時候諸位客死異鄉,可就怪不得我大鄴了。」趙無憂站在那裏。
先禮後兵,說得字正腔圓。
「我們要殺的只是赫峰等叛軍,棄械投降者,亦可既往不咎。若願意留在大鄴者,咱們一視同仁,都是我大鄴的子民。諸位也不想客死異鄉吧!家中都上有老下有小,來我大鄴這麼久,難道不想家嗎?」趙無憂瞧一眼底下左顧右盼的軍士們。
這一戰持續了大半年,這些軍士長年累月在大鄴的境內活動,其實也早就人疲馬乏,思鄉情怯。如今這四面楚歌的,更讓他們心生怯意。
一大早,軍營裏頭滿是那些被風吹來的白紙黑字,上頭用大鄴的文字以及荒瀾的文字,寫着那一段段極具誘惑的話語。
大鄴要的只是赫峰一黨,對於他們這些諸國聯合之軍,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們能退出大鄴境內。大鄴還跟所有人保證,與諸國互通貿易。
但趙無憂並沒有提及,這互通貿易的條款。
她不過是權宜之計,如此也不至於讓大鄴顏面盡失。先退兵,再從長計議也不晚。手中有皇帝的密信,她也不怕到時候皇帝翻臉無情,最後卸磨殺驢。
聽得這大鄴的官都這樣說,再看看遠處的硝煙瀰漫,那必定是大軍踏馬前來的動靜。是以刻不容緩,這會子他們不答應也得答應。
勤王大軍來了,這京城外蕭容的十數萬大軍,再加上京城裏頭的那些,還不知有多少。
主將的遲疑,換來的是更大範圍內的軍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