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洗手間一事,聞晚沒了上課的心思,索性回公寓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趕去學校,如往常一般加入晨功隊伍。二班的學生們對剛從劇組歸來的她熱情極大,大課結束後,由班長牽頭組織飯局,一班人興沖衝要給她接風。
聞晚打電話邀請班主任張蘭山,她說有事情忙不出席,不和她們一幫小年輕鬧騰,末了不忘囑咐:「天氣這麼冷,別玩太晚,記得早些回去。明天還有課,一個都不能落,遲到缺席我可不會買賬。」
聞晚只得連聲說是。
飯桌上,一眾同學自是少不了問她問題,對於真實拍攝環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奇,這個問完那個調侃,好不熱鬧。
央戲表演繫到他們這屆,兩個班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人不到,因隔壁一班有邵娜這樣外掛般的班主任存在,二班學生集體感受着來自外界和自身的壓力,重重催化之下,三年下來感情倒是不錯。
聞晚沒有因為『第一個出頭』就拿喬,以前怎麼,如今還是怎麼,對在座同學有問必答,全無半點架子。吃完飯轉場地繼續第二攤,她主動提出做東,訂了個足以容納這二十人的大包間,果酒飲料,零食果盤,樣樣俱到。
一屋子藝術生,當初都是參加藝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進學校的,每人至少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特長,氣氛high了之後,一個接一個放開歌喉,滿屋子淌着悅耳聲音。
聞晚不湊這個熱鬧,她大概是她們班唱歌最難聽的了,趁着眾人歡騰,找了個空溜到陽台上透氣。
微信上路宜發來消息,說晚上不回家住。聞晚知道她在工作室趕稿子,怕是要熬夜到很晚,晚上八|成在沙發上湊合過去。
聽遲:「注意身體,回來我給你燉湯。」
如此回過去,聞晚嘆了口氣。又點開列表,對着裴予的頭像看了一會兒,戳進對話框裏,指尖在鍵盤上輕摁。
聽遲:「前輩今天收工了嗎?」
回過神來,消息已經發送。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漫長得甚至連秒都無法計量。
聞晚抿了抿唇,驀地抬指長摁那行字。
對話界面跳出一條提示:『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手臂枕着扶欄,她長抒一口氣。
月亮高懸,冷風如刀,聞晚在陽台上發呆站了許久,良久後忍不住又掏出手機看了一遍。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期期艾艾、神神道道究竟是為什麼。
想看什麼?
她也說不清。
心裏積壓着古怪情緒,聞晚點進朋友圈粗略一掃,就見裴予幾分鐘前發了條新動態。一張圖片,沒有配字,圖里是黑漆漆的天,雲太厚,不見月亮,星點也不多。
他在線……
眼神黯了黯,她隨手按了個贊,收起手機轉身回到包廂內。
「在看什麼?」
陳執的聲音從後方而來,裴予隨口應了聲沒什麼,就見他繞到前面,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吃點東西,我剛帶回來的,熱乎。」
「等會。」裴予搖頭,「下一場馬上要拍,熏花了底妝再補來不及。」
前方不遠,工作人員在庭院裏忙進忙出做準備。陳執看了一眼,無奈道:「好吧。」
天色深暗,各處掛起的燈無法將偌大的園林完全照亮,寒風吹得厲害,越發讓人覺得冷。
裴予在片場拍了一整天,現下十點多快十一點,已經超出原定收工時間好幾個小時。
陳執被這寒氣侵擾得受不了,看了眼和自己披着同樣綠大衣的裴予,「你冷不?要不要我再去後面休息棚里拿件外套?」
「不用,我不冷,你去吧。」
陳執見他巋然如山,猶豫了一下作罷:「算了,反正還有一場就收工。」
裴予視線定格在手機上,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隨你。明天記得穿厚些,溫度還會降。」
「是了!早知道今天出門就多穿點,我沒想到這天這麼古怪,吳州市怎麼冷的這麼快?秋天短得幾乎沒有,入冬比別的地方快,溫度還比普遍氣溫低,我……」陳執說着說着發現對面的人根本沒在聽,收住話音轉而問,「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同樣的說辭他這下卻不信。似乎剛剛從一落座起,那手機就沒放下。
裴予感受到他的目光,略抬眸,把手機往內側推了推。
陳執見他這般,只得收了好奇,左右看看沒什麼事做,乾脆起身道:「我去給你接杯熱水,這天真的太冷了……」
待他拿着杯子走遠,裴予指間鉗着手機握緊掌中,重新摁亮。
解鎖後的界面是微信對話框,最新的提示顯示,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目光落向上方聊天記錄中居於左側的頭像,對話內容都是前段時間的。
那時候聞晚還在組。
撤回了什麼?他也不知道,點開微信的時候遲了,沒注意到她究竟發了什麼。
曲起指節蹭了蹭下巴,裴予眼中微閃,卻沒發消息追問。篤篤敲了敲椅側扶手,幾秒後退出聊天界面,他點開相機,衝着天隨便拍了一張,而後點開朋友圈,發表動態。
陸續有好友點讚,沒多久,新消息提示中出現了聞晚的頭像。
她也點了個贊,旁的什麼都沒說。
裴予嘴角微翹,略搖了搖頭。
一聲不吭,結果還是在偷偷窺屏。
「予哥——」恰時,庭院門口出來一個人,朗聲道,「裏邊準備妥當,可以開始拍了。」
裴予立即斂了表情,收起手機不再看,應聲過去。
回校上課第五天,下午三點,班主任張蘭山突然出現在班門口,二班眾人剛上完一場大課,都有些莫名。平常除了教課,張蘭山甚少走動。
準備離開教室的眾人又各自坐下,便聽站在台前的張蘭山道:「京淮話劇團人手不夠,需要新演員,你們有誰想去試一試?」
她平靜說完,話音落下卻是滿室一靜。
雖然不是上鏡,但這……應該也算是個工作機會?
天!他們二班的班主任,竟然出面給他們拉資源了!
許是太驚訝,人人都忘了說話,張蘭山不在意,將手裏那一沓資料表分發下去:「有意向的填完表格交到我這裏,合適的話會通知去面試。」
聽到『面試』兩個字,一群人期待的情緒又萎靡下去。
聞晚坐在左邊角落,親眼見着好幾個人臉色在瞬間黯淡。班上的人試鏡太多次,都試出了陰影。
表格傳到後排,人手一張,聞晚也拿了一份。
張蘭山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發完後不再多留,出了教室。她一走,班上立馬嘰喳響起一片議論聲。
「嗨,白高興一場!老班也真是,我還以為她終於想通了,打算向隔壁班班導看齊,結果……嘖。」
不知誰感慨了一聲,立馬引起廣泛響應。
「誰說不是?隔壁班看到這個估計要笑死了,都什麼跟什麼!」
「人家參演大製作,甚至還演上了ip劇的主角,咱們呢?話劇就算了,不是主流也算了,當做混口飯吃勉強好過沒有,還要面試選人?誰愛去誰去!」
男生們不耐煩,說着『走了走了』,陸續離開教室。女生們三兩互相抱怨,收拾好東西也結伴走人。
聞晚不着急,安定坐在位置上,看了看手裏的表格。頁面最上,『京淮話劇團』幾個字碩大清晰。
京淮在話劇界,就如同北京電影廠在表演從業者心中的地位,那叫一個分量重。團隊裏的成員無論是從負責劇本的編劇,到上台演出的演員,每一個都實力過硬,專業素質極高。
只是,話劇和主流之間稍有些偏差。畢竟話劇是在劇院舞台上表演,跟大小熒幕的受眾比,範圍小了不止一點兩點。拍戲的演員紅了,那便是坐擁無數粉絲,名氣和金錢都會隨之滾滾而來,這一點,話劇演員望塵莫及。
比起演話劇更希望躋身主流娛樂圈去演電視電影,這樣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班上同學的態度,實在有些過頭。
聞晚暗自腹誹,卻也無法干涉他人,仔細折好表格收進口袋,背着包起身一看,斜前方,宋之岑還坐在位置上細看。路過她身旁時,聞晚腳步一頓,「你想去?」
宋之岑微微驚了一瞬,抬頭見是她,揚唇笑了笑,點頭道:「想去。」纖細的手指摩挲着紙頁邊緣,她的聲音涓涓如同溪流,「京淮在話劇屆名聲響亮,如果能進入劇團,哪怕是演些邊邊角角的角色也能學到很多,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只是不知道面試有哪些要求……」
她去各大劇組試鏡,失敗的次數多得數都數不清。
聞晚聽她表態,挑眉道:「面試難不難,試過才知道,不嘗試永遠不知道哪個機會是屬於自己的。」
宋之岑笑,「你說的有道理。」配合七次試鏡,第八次才終於拿下角色的勵志經歷,更加有說服力。
兩人聊着天,宋之岑收好東西,和聞晚一道出去。
「其實我也蠻想去,不簽長期合同,偶爾有機會上劇院的台演出也挺好。」聞晚說,「能和那些有實力的前輩一起共事,這種經驗難能可貴,再多的錢也買不來。」
話劇對演技的要求以及對演員臨場表現的考驗,非常高,上台演出和拍戲不同,沒有ng,不能一條不過再來一條,所有的台詞動作,全都只有一次機會。
然而經紀約在身,這些她做不了主,看周苓之前的意思,估計不可能會讓她去倒弄話劇。
宋之岑聽得認真,點了點頭對聞晚的話表示贊同。
「對了。」她似是忽然想到什麼,抬手去拉自己的背包拉鏈。
「你不會是又要給我……」
聞晚睜了睜眼,話沒說完,一瓶未開的礦泉水遞到了面前。
「給你。」
宋之岑揚唇亮出一口白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包里只有這個最多。」
聞晚嘆氣,卻是噙着笑意的一聲,「再多幾次,怕是以後一看到這個牌子的礦泉水我就會想到你。」說着接過瓶身,面上一派摯意道,「京淮劇團的面試我應該是不能去了,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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