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盛晟年輕時信奉「先立業,再成家」,於是到了三十五歲才有第一個女兒。當時畢竟年輕體壯,並不覺得這樣不好。然而到現在,女兒不過二十六歲,自己就已經六十出頭。
妻子早早撒手人寰,兒女雖孝順,到底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一場大病之後,盛晟倏忽覺得寂寞。
再看看自己當年那些合作夥伴,有的人孫子孫女都要上小學,整日都在社交圈內曬着小孩子的照片。
看得久了,盛晟開始心癢難耐。
他向來自認開明,但孩子都二十過半了,一個個都孤家寡人,問總能問一句吧。
抱着這樣的心思,老爺子一雙鷹眼掃向兒子女兒——兩個孩子長得都俊俏好看,肖似已故的妻子。加上好家世好學識,怎麼會找不到人相伴?
盛瓏依舊端着笑臉,用眼神暗示盛瑤:咋辦?
盛瑤不動聲色地回應:倒是去答爸的話啊。
盛瓏:你怎麼不去?
盛瑤:……
老爺子的話一出來,江清婉的手心就汗透了,原本輕輕撩撥的動作也變成此刻這樣,死死掐着,她都擔心自己手上被掐出傷口來。
盛小姐輕輕嘆了口氣,手指翻動,轉而握上江清婉的指尖。
她面上露出一個類似苦惱的神情:「陳家的?唔,陳霖吧,爸你不知道,那人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能有三位數,光是現在同時保持關係的,就有五六個——這還只是我知道的。」
隨着她的話,盛瓏的笑有點繃不住,自家姐姐實在是……
下一秒,老爺子眼睛一眯:「還有這回事兒?」他頓了頓,隨即看向兒子,「阿瓏,這事兒你知道嗎?」
盛瓏輕咳一聲,放下杯子:「爸,我們圈子裏都知道……不過也都沒太當回事兒。」
盛晟的聲音抬高一點:「不當回事兒?他都是從哪兒找的人,不怕得病嗎?阿瓏,你不會也這樣吧?」
盛瓏很無奈:「怎麼會呢,我哪有時間啊。」
盛瑤在一邊跟着說:「爸,你放心吧,阿瓏知道分寸的。」
盛晟狐疑地看着一雙兒女,半晌後,到底還是把心放下了。
他嘆口氣;「你們的媽去的早,我一直擔心,會不會不能把你們教好……」
這是老爺子的心思已經轉到其他方向了。
盛瓏鬆了口氣,盛瑤也終於察覺到,江清婉先前一直持續的,隱隱約約的顫抖,在此刻停下。
一桌飯安然吃了下去,期間江清婉恢復過來,也跟着聊天打趣。盛晟看着養女,原本還想問一句,婉婉有沒有看上的人……再一想,江清婉才二十一歲,考慮這些似乎有些早。
他有些埋怨女兒。當初明明是阿瑤把江清婉帶回來的,可到這會兒,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為小姑娘考慮?自家家大業大,真是喜歡拍戲,偶爾玩玩也就是了。現在看來,阿瑤倒像是想讓她妹妹長久走這條路。
雖然現在的年輕人似乎都很熱衷於這個行當,但盛晟總覺得,當藝人,不是長久之計。
晚飯很豐盛,之後還有保姆阿姨貼心備下的點心。
牆上掛鐘上的指針緩緩挪動,到十一點時,盛瓏勸老爺子:「爸,到時間了,睡吧。」
盛晟笑一笑:「我都多大人了,怎麼還說這種話?難得和你們一起聚一聚,把春晚看完吧。」
盛瓏想了想:「行吧,姐,婉婉,都坐過來。上次一起看春晚,好像還是好久之前了。」
盛晟一想,的確是這樣。
早些年一家人都在,妻子,兒女,還有總是怯生生的養女。後來阿瑤和阿瓏相繼出去留學,妻子也離開……再過幾年,女兒和養女有自己的小家之後,大約也不會在過年的時候回來。
春晚的內容年年大同小異,歌舞小品相聲,幾個老藝術家加上幾個年內大火的鮮肉。
江清婉原本也接到邀請,以榮貴妃的扮相出場,和幾個當紅明星一起出一首歌。
經紀人和助理都勸她答應,說春晚就好像一個標籤,這些年更是如此,好像只有上過那個舞台,才算在圈裏混出些名頭。
但江清婉果斷拒絕。
開玩笑啊,她等了那麼久,才等到和小姐姐聚在一起的機會。再說了,她一開始拍戲,是因為阿瑤說想看自己演那個角色。到後面,則是因為,總歸也沒有什麼自己想做的事情。
名聲什麼的,江清婉發自內心地覺得不在意。
等老爺子睡下,江清婉借着洗漱的名義,和盛瑤一起擠在洗手間內,委委屈屈地說:「盛叔叔居然問那種話……我那時候好擔心啊,阿瑤。」
盛瑤笑一笑,抬手摸摸她的頭髮:「看出來啦,我手上現在還有你掐的痕跡呀。」
江清婉嚶嚶嚶:「阿瑤,如果盛叔叔給你安排相親怎麼辦?」
盛瑤還是笑:「那就去咯,嗯?」
在盛瑤看不到的地方,江清婉的神情,倏忽就變了。
起先是巨大的驚慌席捲了她,無數字句在她心尖刷過……那些自己原本不願意去想的問題,那些一直被她擱置在陰暗角落中的問題。
在她情竇初開時,放在心上的人,就一直是阿瑤了。
這樣的情愫,一直持續到現在。非但沒有變淡,反倒一直濃郁下去。
有時候江清婉也會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那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好像對方是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感情,她從未對盛瑤說起。
但阿瑤一定,一定是知道的啊。
如果阿瑤離開了呢?
她一直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呢?阿瑤一直注重家人,如果盛晟這樣要求——不,阿瑤吃軟不吃硬的——請求了的話,阿瑤是否會答應?
緊跟着這份惶恐的,是連江清婉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令人戰慄的陰暗情緒。
她不會讓阿瑤離開的!
哪怕付出太多,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盛家家大業大,相比之下,自己就好像是水中浮萍。
她沒有能力和盛家對抗,然而,她有另一樣東西。
盛晟的信任,盛瓏的信任,還有阿瑤的信任。
她可以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帶着阿瑤,去另一個世界——
「在想什麼?」盛瑤拿毛巾擦着頰上的水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那裏……」
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
「……我剛才是開玩笑的,婉婉。」不知想起什麼,盛瑤的眉尖微微一擰。
她頗覺懊惱。江清婉一直都很敏感,除此之外,如果她真的是江晴晚……盛瑤一下子就想起,在陰冷的黑夜中,不甚明亮的燭火之下,江晴晚朝自己露出的那個笑容。
燦爛的,單薄的,好像只需要一陣風,就可以將哪點笑意吹破,露出其下猙獰的內里。
「真的嗎?」江清婉抬起頭,嗓音裏帶着濃重的哭腔,「你不能這麼嚇我,阿瑤。」
她仔細看着盛瑤的神色,在發覺其中有着不容自己錯認的愧疚之後,終於勉強放下心。
江清婉口中還在喃喃自語着那句話:「你不能這樣嚇我——」不然,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婉婉。」盛瑤的語氣和緩許多。
她把毛巾放在一邊的架子上,自己走向前一些,站在江清婉面前。
洗手間本來就不大,這樣一來,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距離。
她看着江清婉的眼睛,那麼亮那麼亮,好像其中蘊藏着天上繁星……整整一個星河,都被江清婉裝入眼裏。
而在繁星之後,是自己的身影。
她低下頭吻對方,江清婉的唇很冰很冰,但兩個人一觸碰到,對方就急不可耐的纏上來。
甚至是爆發出了以往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一隻手環在自己腰間,另一隻手按在自己腦後……盛瑤心下一顫,也跟着,緩緩地,摟上江清婉的腰。
曖昧的,黏稠的水聲,迴響在不大的空間內。
不知是什麼時候,盛瑤重心不穩,朝後退了一步……這樣的細微動作,似乎又刺激到江清婉。她狠狠地勾着盛瑤的舌葉,在換氣的間隙中,講:「阿瑤,你真是……」不乖啊。
從前總被盛瑤用來說她的話,在這會兒,莫名其妙就從江清婉心底冒出。
她稍作品味,竟覺得,這樣的話,其實很適合用在盛瑤身上。
在盛瑤身後,只有半米多的地方,就是光滑的瓷磚牆。
她又偶然間退了幾步,就整個人都貼在牆面上。
不知不覺之間,江清婉的手已經伸入她衣內,在光滑細膩的皮膚上摩挲……在被布料阻擋了進攻路程時,對方像是不滿似的,在那柔軟的地方用力揉弄。
「婉婉……」盛瑤好像終於回過神,伸手捏住江清婉的手腕,「不行。」
江清婉抬頭看她。
……實在是很沒有說服力啊,阿瑤。
她心裏這樣想着。
在她眼前,僅僅十厘米的地方,盛瑤露出的神情是那樣好看又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