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青秀已經不想看海了,感覺這幾十天已經把所有的海看光了。
再秀麗的風光也抗不住天天看呢。
他的師尊最近又變成了紙片,安靜地貼在他的胸口,給風青秀的解釋是節約靈石,但風青秀覺得更大的可能是被楊莩尹和謝扶舟這兩個喜歡找一百個理由過來詢問修行各種問題的師兄給煩到不想出來了。
不過些日子他也是很欽佩兩位師兄。
好幾次師尊都把他們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了,他們卻還是只要能爬下床,總會找機會湊過來請教。
風青秀一邊為兩位師兄送藥一邊勸道:「兩位師兄求道之心我甚是欽佩,但也莫太過頻繁才是,免得惹師尊生怒。」
「我們也想找師尊有空的時候。」楊莩尹一臉冷漠,「但你什麼時候不在師尊身邊?你要你在他身邊,他老人家就鐵定沒空。」
謝扶舟輕笑出聲。
這話說得太有道理,風青秀心想也是,於是鎮定地道:「師兄說笑了,哪有此事,不如這樣,每日酉時(太陽落山之時),我去做些小菜,想來這時師尊是有空的。」
兩位師兄點頭。
但是師尊會不會指點,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走出船艙,風青秀才上甲板,就巫湛和安康很和諧地坐在船弦邊釣魚,他們似乎很能說到一起的樣子,掉上來的魚也不抓,而是放掉了。
只聽那名為安康的女子道:「巫湛你們九淵之下我倒是常去,陰冥之氣甚重呢,你在那下邊三千年,想來很無聊吧?」
這位大妖不慫時,都是自稱我,而不是奴家。
「那倒不曾,九淵異種無數,常年侵我家園,平時更多是防備警戒。」巫湛平靜地一揚釣竿,一隻漂亮的珊瑚魚就落在他掌心,那鮮艷美麗的紋路讓他很是喜歡,以前他可看不到如此清楚。
「那你定然不習慣這太陽之下,」安康嬌嬈地瞟他一眼,溫柔道,「我知南海一處,靠近九淵,卻無甚陰氣,適宜你們居住,等到了地方,我就告訴你。」
巫湛沒有接她的話頭,只是看着魚漂,神情沉靜淡然。
「只是,若我說了,你要如何報答奴家呢?」安康靠近他問。
「說人話。」巫湛說。
安康捂唇輕笑:「你一定知道南海的龍氣所在對不對,你們巫族當年也是氣運一脈,那巫占之術還引得大玄追捕,記得那時有一支巫族躲進南海那些島礁里,我還找了好幾個求嫁呢。」
但那些人都畏懼她原本的樣子,沒辦法,只能吃了。
巫湛沒有回答他。
「所以,這麼大的事情你都沒說,看來你也不是全心全意麼,」安康在他耳邊幽幽道,「不如你跟我走如何?」
如果有這隻大巫相助,她有把握在刑道主的手下接觸到一點海底。
只要接觸到了,憑藉她的天賦,輕易就能遁入海底,讓刑道主也抓不到她,隨後只要她小心一點不冒頭,在無盡深海,想找她就是大海撈針。
她說帶刑道主去海眼之下只是權宜之計,畢竟那裏的佈置是太清派元道主親手所下,她不想招惹刑道主,但更不想招惹元道主,哎,早知道就繼續睡覺了,醒過簡直是自找麻煩。
「安康大聖,」風青秀在旁邊淡淡道,「若你再離間我師嫂與師兄的關係,來找你的,就不我了。」
這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在一條船上就安靜點,天天想着搞事,那是很容易出事的。
面對一不過化神期螻蟻的威脅,女子眼底凶光一閃而過,但卻也只是柔弱地低下頭,一臉委屈可憐地道:「奴家知了,還請莫要誤會。」
每個妖聖都是幾萬幾十萬年熬出來的,生存永遠是首要的第一位,只有人類才會把什麼尊嚴之類的東西放在生命之前。
風青秀點頭,看着遠方海面,見天海一線,海浪輕緩,便問道:「還有多遠?」
那女子低下頭,道:「快了,還有三天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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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海征船停在平靜的海面。
「就是此地了。」那安康指着水下,猛然一躍,落入海中。
「船就在此地吧,水下三萬米,水壓太大,這船下不去的。」楊莩尹道。
風青秀也要下水時,卻忽然心有所感,抬頭看向了北方。
「怎麼?」海國主謝扶舟問,他要留守船上,暫時不能下去。
風青秀也說不出為何,只是捏了一下胸口的紙人。
姬雲來無聲地出現在他身旁,指尖輕抬,挽出一片劍花,在虛空中無聲而出。
那遠方似乎有輕聲嘆息。
隨後遠去。
「那是?」風青秀看自己的師尊。
「只是對方留下的一點神念罷了。」姬雲來淡淡道,若猜的不錯,那劍光傳回的陰陽互生之氣,便是太清派里的白蓮身外化身之法,想來是用以防備有人動他的佈置而下。
他看着徒弟們下海,在船上微微歪了一下頭。
「海眼連接九淵深處,還請大家小心。」巫湛也落在水面,認真地提醒,這次他也要下去拿回自己掉落在海底的一件重要東西,當然要提醒大家。
風青秀在浮在海面,仰頭看着高高船舷上的師尊。
師尊看着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微微一笑,緩緩抬手。
海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拔開,在平靜的海面露出巨大的窟窿。幾乎是下一秒,他們就已經在深海之下,一個散線白光輝護罩擋在水下,腳下的海底雖然濕潤,卻堅硬如鐵,有着很小丑陋小海蟲在小小的窟窿里爬出來,掙扎幾下,就死去了——習慣了巨大海壓的它們在失去壓力後,內外無法平衡,便只有死路一條。
而姬雲來站在他們身邊,修長的指尖拎着一隻猙獰的黑皮鮟鱇魚,淡然問:「哪裏?」
鮟鱇無奈地用頭上的觸角指了一個方向。
於是很快,他們來到一個宛如漩渦的洞窟之前,那裏的水與上層的水仿佛全然分開,毫無干擾。
順着洞窟進入,就能感到洞窟下巨大的熱量與壓力,那種來自自然,可以焚天煮海的威力,簡直恐怖到無法想像,若是真的全數爆發,又在如此深的海底,很難不出亂子。
很快,一條岔路出現在眼前,一條通向不可見底的深淵——那是很恐怖的海底溝壑,但卻被海水隔絕着,那奇異的黑霧似乎是一種比海水還重的物質,並不向上漂浮,維持着深淵的恐怖。
另一條通向一片隱隱透出紅色光芒的海底土地,那裏的溫度很高,有着很多奇異的魚類在低矮的小珊瑚里游弋,而在姬雲來眼裏,那些小珊瑚自然地形成了一個法陣,積蓄着這海床下的力量,似乎隨時可能爆發而出。
但是,這種程度,楊莩尹就可以解決,遠遠不到需要他出手的地步,一名人仙道主的手段,肯定遠不止如此。
於是姬雲來走過去。
那珊瑚隱隱閃出光芒,匯聚成模糊的人影,那人高冠長袍,氣質淡然安寧,緩緩道:「刑道主,許久不見,風采依舊。」
「不必敘舊,直說來意。」姬雲來淡淡道。
「其實這次,我只是希望你將我的徒兒洛馳歸還。」那人影平靜道,「先前天機蒙蔽,亂了機緣,如今道劫將置,我需要提早佈置,才可保我一門上下。」
對於一名人仙道主,他的話,已經很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極低了。
「與我何干。」姬雲來淡淡道。
「何必如此,你我皆知,道劫便是修士過多,天地間靈氣循環不夠,這才要天下亂起,重歸混元。」那人影聲音平靜,「我本不欲來見你,只是此次事大,才出此策。」
「你們如此怕見我麼?」姬雲來平靜地問。
此話一出,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過了一會,那人影才苦笑道:「誰惹怒你,你若放了大天魔主,那我等豈非世間罪人?」
「不放。」姬雲來打斷他。
「那你可知是我法陣鎮壓地火,若我不再鎮壓,此火一出,你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難以護住你身後的徒弟。」人影平靜道,「何必如此。」
「你大可一試。」姬雲來道。
人影一愣,才輕笑道:「哎,你還如曾經,不願受人威脅,好罷,隨你,告辭。」
那人影正要散去給個人情,他並不想太早撕開關係,卻豁然發現,身下陣法在這幾息之間,已經全然易主,反將他這點分神困住,難以脫出。
「這便是你的籌碼?」姬雲來抬起手,自虛空中拿出一枚冰珠,在他手中散發出點點寒意。
「……」人影一時失語,這可是他太清的上古大陣,還是他親手所設,才過幾息,就已經被人無聲無息的破了?
姬雲來隨意捏碎那枚冰珠,安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