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埋得很深,李素是個很小心的人,埋得太淺怕不妥當,反正王家兄弟都有力氣,埋錢的時候索性讓他們刨了個三尺深的坑,現在挖錢的時候也特別辛苦。
王樁幹活時嘴也不閒着。
「李素,你最近老往河灘跑,都不跟我們作耍了……」王樁語氣有些幽怨。
「我喜歡的事情你們都不喜歡,沒法帶你們。」李素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你們喜歡的事情,恕我也無法苟同,比如偷看楊寡/婦洗澡。」
「你喜歡啥?」
「發呆,坐在河灘邊發呆,腦子一片空白,啥都不想,一坐就是一下午,這事你們喜歡幹嗎?喜歡的話明我捎上你們。」
王家兄弟果斷搖頭。倆憨貨頭可斷,血可流,就是坐不住。
王直心眼比王樁多一點,笑道:「最近河灘邊可不止你一人,聽說東陽公主也常往河灘跑,上次公主被強人擄去,連你也捎帶上了……」
王樁與王直對視一眼,訥訥道:「李素,你比我們靈醒,這話原不該由我們提醒,公主是金枝玉葉,我們只是莊戶人家,走得太近了……不好,更別對她有啥心思,畢竟……不是一路人。」
李素苦笑:「我對她沒心思啊,就是河灘邊經常碰到,恰好她也有發呆的愛好,於是我們一起發呆而已。」
王樁憨笑道:「沒心思就好……」
說着忽然翻臉,狠狠抽了王直一記,王樁罵道:「我就說李素不是那種犯迷糊的人,你瞎操心個啥?」
王直撓着腦袋呵呵直笑。
李素也笑,心中卻泛起一絲苦澀。
真對東陽沒心思嗎?每天河灘邊一起發呆,一起閒聊,完全忘記了彼此身份地位的懸殊,她從來沒擺過公主的架子,而他也從來不覺得公主是多麼的高不可攀,與她相處越來越像一對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連呼吸都仿佛有了一種默契。
然而王樁沒說錯,她……畢竟是公主,再怎麼不在乎身份,她終究有這個身份,他和她可以是朋友,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夫妻,她的未來,掌握在李世民手裏。
雜亂的思緒被王家兄弟打斷,錢終於挖出來了。
王樁羨慕地盯着坑裏一大堆銅錢,咂着嘴道:「李素,以前咋看不出你掙錢這麼厲害?這幾個月你到底掙了多少?」
「十幾貫的樣子吧,這不算什麼。」李素嘴上應着,彎腰吃力地拎出兩貫錢,朝王家兄弟面前一扔:「拿着,回家交給爹娘,就說幫公主府的管事挖溝渠,東陽公主路過時賞下的。」
王樁王直吃驚地盯着他。
「看啥?沒錢咋娶婆姨?我聽你娘說了,你娘看中了牛頭村周家的二閨女,周家日子過得苦,放出話來了,聘禮二百文,一文不能少,誰叫他家閨女水靈呢,這兩貫給你們,給了聘禮後請人把家裏翻修一下,錢都花完,別剩,將來王直和老四說親我再給。」
「這……李素,這不合適,我們不能要,有手有腳的,掙錢靠自己,拿別人的臉臊。」王樁漲紅了臉道。
王直本來想拿的,見老大這麼說,只好悻悻收回手。
李素一腳將王樁踹一趔趄:「我是『別人』嗎?給你你就拿着!你家窮成啥樣了?能拿得出二百文嗎?沒錢娶婆姨,以後怎麼生娃?王家要不要傳宗接代了?王直,別理你哥,把錢收好,快!」
王直猶豫了一下,還是慢吞吞地將兩貫錢抱在懷裏。
兩貫錢在王直的懷裏閃着誘人的金光,李素忽然覺得心臟被針狠狠刺了一下,可能疼得出血了……
閉着眼悲痛地朝二人揮手:「拿了錢快走,我快改主意了,快!」
王樁沒來得及說話,王直撒開腿飛快抱着錢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李素指了指王樁:「你家老二將來肯定比你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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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家房子蓋得很快。
幾十個修皇宮的工匠被調來修農戶家的房子,真正是殺雞用牛刀,剛開始工匠們心裏未免存着幾分輕視和不耐,直到後來李素拿出圖紙,將那些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新奇東西指給他們看,工匠們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
李素已好幾天沒去河灘邊了,因為他很忙,工地里的大小事情他都得管,當然,為什麼不去河灘或許他心裏最清楚。
…………
不知不覺快到初夏,村里已漸漸能聽到各種嘈雜的蟬鳴聲。
離太平村十里的東南方有一座廟,名曰「天富寺」,隋朝時香火非常旺盛,自從貞觀元年後,這座廟卻一夜之間斷了香火,方圓百里的百姓再無一人敢進廟禮佛,廟裏的和尚沒人供養,也漸漸四散離開了。
一座香火旺盛的廟宇忽然間沒了香火,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跟一次事變有關。
事變名叫「玄武門之變」,武德九年,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在玄武門外發動兵變,向兄長和親弟弟痛下殺手,秦王麾下諸如長孫無忌,尉遲恭,程咬金,秦瓊等文臣武將暴起而擊,建成太子和齊王李元吉終不敵大勢,兵敗被誅。
玄武門之變,殺戮的戰場並不僅僅只是玄武門,這場兵變波及整個關中,而在這離長安城數十里的天富寺外,事變當日也有一場浴血廝殺,當時領軍的是名將秦瓊,帶領三萬人馬與太子左衛率五萬餘人在此遭遇,雙方當即展開殊死之搏,那一戰直殺得日月無光,血流成河,數萬人死在天富寺外,死在佛祖神像悲憫的目光中。
秦瓊在那一役里身負大小傷二十餘處,而代價卻是整個太子左衛率全部消失,這一戰,是除後患之戰,此戰之後,建成太子的勢力終於徹底煙消雲散。
那一年起,香火旺盛的天富寺再也沒有人敢踏足,事隔十餘年,似乎還能隱隱聞到寺外腐蝕的鐵鏽般的血腥味。
這天,伴隨着陣陣蟬鳴,天富寺空寂無人長滿荒草的小徑上,慢悠悠走來數十人,為首一人穿着尋常的輕便綢衫,腰間繫着一根鐵製的腰帶,頭未着冠,只用玉簪隨意地挽了一個髻,旁邊陪着的一人打扮也很隨意,然而二人行走顧盼間卻自然地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看着周圍野草遍生的荒地,微服打扮的李世民嘆了口氣,神情浮上幾分愧然。
「今日該邀叔寶同來的,此地是叔寶灑熱血之地,當年若非斯役,若非叔寶在城外此地拼死攔截太子左衛率,玄武門中究竟誰主江山,恐未知也。」
陪同李世民的也是朝中重臣,房喬房玄齡,聞言房喬亦嘆息道:「叔寶自那一役後身負重傷,失血近斗,從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高臥病榻,連行走亦需子侄攙扶。」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痛意:「大唐名將,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