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伙食好,薛管家這幾年愈發圓滾滾了,難怪跟李泰胖子那麼投緣,大家見面連話都不必說,只互相看一眼對方的肚皮,立馬就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慨。
說薛管家勢利倒也不至於,隨着李家越來越興旺,登門造訪的客人也一個比一個尊貴,連當今天子都親自登門搶李素的澡堂子,薛管家也算見過世面的人了,不過得瑟的毛病一直沒改,有權貴客人登門他仍高興得一顫一顫的,每次都是一副大神降臨小廟的受寵若驚模樣,令李素很沒面子,很丟人。
魏王李泰來得有些突兀,不告而登門無疑缺了點禮數,不過人家是皇子,典型的皇二代,理論上全天下所有的土地和房產都是他爹的,李素也不能拒之門外,只好決定在前堂見他。
剛在前堂坐定,李素遠遠便看見一隻大肉球從正門的照壁滾進了庭院,然後筆直朝前堂滾過來,這隻大肉球一邊滾還一邊發出豪邁的笑聲。
「子正兄多日不見,想煞小弟我也。」
李素臉頰一陣抽搐,每次看到李泰就有一種肥肉吃多了膩得慌的感覺,尤其是那隻肉球滾動的時候身上一陣陣的肉浪翻滾,如波濤般連綿不絕,都是肉,都是肉……
「啊呀!魏王殿下親臨寒舍,臣有失遠迎,殿下恕罪……」李素迎上前,表情很驚喜,該配合你表演的我演技浮誇……
李泰揮舞着肥嫩白皙的手,笑眯眯地道:「不罪不罪,是小弟我來得失禮了,還請子正兄莫怪。」
二人站在庭院中,李素皮笑肉不笑陪他寒暄了片刻,一邊客套一邊心不在焉地朝正門瞟來瞟去。
等了許久,終於見薛管家指揮幾個下人將一擔擔的禮品往庫房方向抬去,李素頓時露出如飲甘霖般的笑容。
很好,這才是登門拜訪該有的禮數,不管來得多麼突兀多麼失禮,只要帶了禮品上門,統統都是貴客,必須正堂隆重款待。
跟時下大唐所有豪門一樣,不論是不是飯點,但有客人上門便設宴,李素猜測這種習俗是導致權貴人家人均壽命普遍低下的原因之一,不管客人什麼時候來,進了門二話不說先吃一頓,吃完又喝酒,稀里糊塗填飽了肚子回家,鐵打的胃也得落毛病。
為了杜絕這種陋習,李素決定……給魏王殿下上雙份主菜,雙份美酒。
反正減壽又不是減他的壽,減魏王的無所謂,反正嚴格說來大家不算太熟,連朋友都稱不上,頂多只是狼狽為奸的臨時關係而已,如今只是短暫的蜜月期。
李家的款待令李泰非常高興,感覺自己受到了雙份的重視,單只看自己面前臉盆似的大菜盆子,還有一壇壇擺在面前的烈酒,李泰很輕易便感到了李家待客滿滿的誠意,除了沒有歌舞伎助興,一切都完美了。
於是李泰端起了酒盞,二話不說先幹了一盞,以示自己的謝意。
李素沒吃東西,喝酒也只是淺淺地沾濕了一下嘴唇。
日常身體保養還是要注意的,不到飯點最好別亂吃東西,李素希望自己能活到八十歲,壽數到頭躺在床上無疾而終,為了這個目標,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慾很重要,眼前這個大胖子就是個很明顯的反面教材,可以肯定,這個胖子如果再不戒口的話,必然活不過四十歲,如果將來他和這個胖子化友為敵,李素幾乎什麼都不必做,就躺在家裏乾等着,等十幾年足夠把他熬死了。
賓主酒過三巡,李泰臉帶淫笑,扯了一大堆很黃很暴力的三俗閒話,李素越聽越覺得不自在了。
倒不是李素裝清高,但凡跟女人有關的話題,比如某某青樓的胡女頗有姿色,府上前天買的高麗婢技術含量多麼高等等,男人基本不會拒絕這樣的話題,不過李泰說着說着便扯偏了,從女人扯到了男人身上,說着前日幸了某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那滋味如何香暖緊湊,如何銷魂難忘……
這個話題口味有點重,李素覺得受不了了,原以為大唐好男風者只有太子殿下,沒想到這個死胖子也是深藏不露之輩,而且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濺,眉宇間無比得意,擺好了姿勢就等別人誇他風雅了。
李素夸不出口,他的取向很正常,直得不能再直了,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該和王直換個名字,改叫李直比較符合本人氣質。
拱了拱手,李素很客氣地拒絕了三俗話題,直奔主題:「魏王殿下今日蒞臨寒舍,不知……」
李泰喝了口酒,齜牙咧嘴之後贊了一聲,然後笑道:「自然是登門拜訪子正兄,某與子正兄相識多年,卻從未登門拜訪,泰常引為憾事,不瞞子正兄,每想到子正兄從未邀請泰來你家中做客,午夜夢回不由淚沾濕枕,徘徊難寐……」
李素咧了咧嘴,……多麼自然多麼不做作的假話啊,還「午夜夢回」,還「徘徊難寐」,你王府里每日設宴歌舞,嗑藥喝酒,還跟別的男人亂七八糟,你哪裏有空「午夜夢回」?
「殿下深情厚誼,臣銘感五內,不勝榮幸……」李素動情地道。
李泰適時地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表情。
「好了,大家都挺忙的,該虛假的地方都虛假過了,殿下還是直接說正事吧。」李素不得不挑明了道,沒辦法,噁心得想吐了,趕緊叫停吧。
李泰哈哈一笑:「子正兄果真是爽快人,說真的,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李素打了個呵欠。
李泰也不生氣,笑道:「昨日聽說東宮左庶子張玄素被刺,後來不知哪個混蛋往我頭上潑髒水,說什麼是我指使所為,為的是剪除東宮羽翼,當時我氣得差點七竅流血,這髒水太要命了,父皇若信了,我此生永無希望坐上東宮的位置……」
李泰笑了笑,肥臉忽然變得有些激動:「……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時辰的功夫,居然反轉了!反轉了啊!張玄素徹底倒戈,指認太子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太子惡行暴露,滿朝皆知,名聲臭上加臭,據說這次父皇雷霆震怒,召舅父和房相等重臣入宮商議易儲之事,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平白無故的,我離東宮之位又近了一步,實在是天助我也!……不,不是天助,是子正兄你相助!」
李素眨眨眼:「殿下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太子刺殺張玄素,與我何干?」
李泰指着他笑道:「又來了!又開始裝了!真當我是瓜慫不成?張玄素被刺是太子的主意,想必二人積怨已久,不過張玄素被刺的那天夜裏,莫名其妙被一夥神秘的蒙面人救了,我想來想去,整個長安城除了子正兄,怕是沒人敢跟太子如此對着幹了吧?除了你還能有誰?子正兄,容泰說句實話,且先不談交情,至少你我二人如今是同盟,子正兄有什麼動作,縱瞞了天下人,何必瞞我?」
李素嘿嘿乾笑,也沒辦法裝傻了,只好笑道:「我只是恰巧聽到太子欲刺殺張玄素的消息,適逢其會而已,救張玄素只是順手而為,當時我真沒想那麼多……」
李泰深深看了他一眼,嘆道:「不論真與假,泰確實承情了,自從與你結盟後,我發現我走的路容易了很多,子正兄不愧智勇雙全的英傑人物,旁人走一步算三步,而子正兄卻料事如神,走一步算百步,有你相助,泰入主東宮的把握更大了……刺殺張玄素的消息,想必也是子正兄布在東宮的那顆棋子遞出來的吧?這顆棋埋得實在太妙了……」
李素:「…………」
夸自己的話都被這胖子說完了,李素也不知道該補充點什麼讓自己看起來更精彩,只好呵呵一笑,端杯敬酒。
胖子是個實誠人,李素一端杯,胖子馬上一飲而盡,三兩的烈酒一口乾了,臉色立馬湧起一層潮紅,眼睛也有點直了,舌頭也卷了。
李素嘖了一聲。
有時候實在看不懂這個胖子的為人,說他精明吧,有時候表現卻非常憨厚,說他愚蠢吧,該精明的時候連李素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腦迴路。
越與這胖子來往得多,李素越覺得他是個怪胎。
相比朝堂那些老老小小的狐狸,李素反而更喜歡跟怪胎打交道,無論利益還是交情都擺上枱面說,大家合作需要付出什麼,能夠收穫什麼,彼此一目了然,不拖不欠,這樣的合作方式令李素由衷地覺得不累。
李泰喝得有點多了,看來李家的烈酒他並不常喝,常喝的人至少不會這麼不要命,高度烈酒當白水似的往嘴裏胡灌。
醉眼迷濛,搖搖晃晃,李泰紅着雙眼,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忽然垂頭掩面大哭起來,哭得無比傷心,伴隨着一陣陣的抽泣,酒醉後的他,看起來像個純真的孩子。
「子正兄,我這幾年看似聖眷甚隆,風光無限,可……誰知我心中委實苦不堪言,世人皆羨我們這些皇子命好,生在帝王家,可誰知道帝王家的苦楚!父皇一口氣生了那麼多,從懂事時候起,我便費盡心思琢磨如何討好父皇,如何在十幾個皇子中脫穎而出,如何獲得父皇的寵愛,如何與別的皇子爭寵,我們這些所謂的皇子,其實都活在父皇身後的影子裏,父皇的影子投在哪裏,我們便必須躲在哪裏,一朝踏出父皇影子的範圍,永遠不能再回到那個影子裏去了,從此再無一絲陰涼,再無一人為我遮蔭……」
李泰越說越傷心,泣道:「別的皇子都嫉恨我,都說父皇寵我太過,他們只知嫉恨,卻不知我生來肥胖,面相不討喜,只能勤奮讀書寫下錦繡文章,優於別的皇子,父皇才會另眼相看,這些年我付出如此多的辛苦,難道東宮之位不該由我得麼?讓他們去當,一個個只知縱情酒色,胡天胡地,他們做下一任的國君,他們配嗎?」
李素默然。
酒後吐真言,與李泰認識這麼久,今日算是聽到了真正的心裏話。
李素一點也不羨慕這些皇子,李泰沒說錯,李世民太英明神武了,這些皇子一生註定只能活在他的陰影里,這個事實,或許別的皇子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至少李泰坦然說出來了,儘管是醉話,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李素揉了揉額頭,奇怪,為何對這胖子的好感噌噌的上升了?這樣下去以後大家還怎麼愉快的互相利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