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因過於悲憤,氣壞了身子。」周文瀾眼眸一閃,強忍住淚珠,繼續道:「請原諒一個身為母親的無奈之處。我是周君策的女兒,她為了我能活下來,臨死前選擇了隱瞞。但誰知曉,有人會虎毒食子呢!」
頓了頓,周文瀾看向周君策:「索性蒼天有眼,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周君策為了折磨我這個抗婚的女兒,把我閨房裏所有的擺設全部搬離,首飾珠寶,書籍古物等等,恰好讓我發現了我娘留下的遺物。找到了周君策的罪證。」
邊說,周文瀾從懷裏掏出一張帶血的泛着黃的信紙,雙手奉上。
戴權親手接過,呈送給武帝。
武帝掃過那捲泛黃帶着痕跡的紙捐,面色陰沉的滴出水來。為了讓周君策的證據爆發的合情合理,老大特意造假了這份證據。可就因為看到這份逼真的證據,讓他不由的懷疑自己,埋怨自己為何要愛惜所謂的羽毛,為何想着要青史留名,否則作為一個暴君,他完全可以先殺人後列舉罪行。
他被這個框架給束縛住了自己九五之尊的任性權利。
「着六部……呵呵,也不用六部了,十三,周君策案件由你全權負責,上至皇親下平民,但凡與此有牽,一律嚴懲,決不寬貸!」武帝道。
十三頓時感覺自己被刺成了篩子。
武帝可不管自家兒子怨念的小白眼,再次對滿朝的文武發了一場帝王怒後,袖子一甩,離開。
朝臣誰也不敢先走,默默的抖着汗淋淋的衣服,靜靜的站着。
被武帝委以重任的十三可顧不得這些,轉身離開,但走了還沒兩步,想起父兄的教導,板着臉讓禁衛把抓個正着的犯官先帶下去關着,又請御醫給周小姐診斷,似笑非笑的警告了一圈在座的大臣。等在外人面前履行完自己身為皇子應盡的責任後,直接兩小短腿快步疾行找爹,大哭自己不行。
「父皇啊,您老開開眼啊,讓我負責,我連六部職權都不明的紈絝能幹什麼啊?父皇啊,我今年才十三啊啊啊,還是個孩子呢!父皇啊,您乾脆藉此把大哥復立了,多麼簡單的事情啊!父皇啊,您讓我辦,萬一兒子抵抗不住誘惑,同流合污了怎麼辦啊?父皇啊……」
武帝覺得耳朵疼,看着哭嚎的就差打滾的兒子,又看聯袂而來的三人,指着優哉游哉過來的大兒子,「你給朕解決掉。」
「肥雀兒,奮鬥吧,去抓螳螂吧!」司徒晨慢吞吞的溜達到十三旁邊,拍拍肩膀,伸手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肥雀兒一聽這話,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臉悲憤的瞪着司徒晨。
司徒晨淡然:「有什麼事情,哥在背後給你抗着,抗不了,不是還有……」彎腰湊近十三耳畔,輕語了兩字,司徒晨寬慰道:「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除了有我們,還有溫家呢!四個舅舅十個表兄外加兩個都可以打醬油的小侄子,咱十三爺怕啥呢!都當叔叔的人了!」
就算他是元後嫡子,十三這小胖墩其實比他出身更尊貴一些。他的母族乃是隨太1祖打天下的穆家,而十三之母出身溫家,綿延了數百年的家族,如今家主溫韜雖只有四品官,但其才能卓絕,僅存的十大氏族以其為首。當家主母乃是孔聖人後裔,衍聖公的嫡親妹妹。
所以皇帝爹把人養的白白胖胖,卻拒絕人參與任何的政務,說起來真的只為了他。
「你得向你大舅證明,向你本來榮養卻擔心小外孫的外祖父證明,向那些牽掛你,心疼你,愛你的人證明,你長大了,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會為此付出什麼樣的心酸汗水,會為此擔負起什麼樣的責任。」司徒晨難得正經起來,目光直視十三,充滿了鼓勵之色,認認真真道。
他當真看不慣順這個字。
十三,前十年,毫無意識的順從了一個偏心的父親意志,但往後十年,二十年,那漫長卻又短暫的人生,他該有自己的意志,為自己而活。
就當他這個哥哥一點內疚的補償吧,或者說為了彌補當年的自己吧。想要當任性小公舉卻不得不成為間挑山河日月的襁褓皇太子。
看似溫和的話,其實很尖銳,一下子就撕扯開他內心的恐慌。十三不敢看人視線,默默垂下腦袋。說實在的,他小時候挺聰明的,而且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同樣沒有娘,父皇對大哥與對他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他更多的像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
身為寵物嘛,他感覺自己做的挺合格的,而且他向來心寬體胖,也看得很開。畢竟真的很辛苦呢,他看過宵衣旰食的太子哥哥,看過想要獲得父皇重視的哥哥們廢寢忘食,但心底里還是有點酸酸的。
只不過,前陣子風雲巨變,太子之位陡然被廢,原本他覺得兄友弟恭的哥哥們幾乎個個上躥下跳。為此,外祖也鼓勵他去一爭。
為了他能活下去。
因為他的嫡子身份和顯赫的外家,定然會成為人眼中釘肉中刺。
那個時候,他動心過。畢竟他真的很會投胎嘛!可是在尚書房裏起早貪黑沒兩天,就受不住了。
他大抵這輩子的意志力就用在投胎上了。
不過現在事過境遷,太子大哥就算被廢了日後沒準也會當皇帝大哥的,他小命就保住了。
在保住小命後,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像也不錯。
這段時間的相處,驚心動魄的點點滴滴,讓他沒來由的就想繼續下去,被人當弟弟護着,被人分享父皇母后,聽人爆粗口,見人跟賈赦吵吵鬧鬧……
這一點一滴就像星星之火般,等火舌越來越旺盛,生來被定位被期許的人生道路那種無法自主的彆扭與偶爾陰暗起來的陰霾,剎那間被燃燒成灰燼。
十三抬眸直視着司徒晨,鼓着腮幫子,可憐兮兮着呼喚着:「哥,那你一定要幫我,而且還要陪我去跟大舅解釋一下,我剛撒潑打滾跟人證明人各有志呢,一下子就被莫名其妙的予以厚望,大舅要氣死的。」
「你爹我就不氣死了?」武帝瞧着兄弟兩相親相愛的一幕,本覺得欣慰,至少他一手養出的兩個兒子還不錯,但是聽着聽着就不對了,感情他這個當爹的威嚴還不如人舅舅。
「我舅舅就我一個外甥,你有幾個兒子啊?哼!」十三說完,蹭蹭往賈代善身後一躲,雙手拉着人胳膊撒嬌道:「賈將軍,您也陪我去好不好?我大舅真的可厲害了,我怕自己嘴笨,一下子就把計劃全部兜出來了。您陪我一起去,您官比我舅舅大,有您在他定會掂量掂量的,而且,必要時可以帶着我飛。」
賈代善:「…………」
「飛?」賈赦聞言,嘴角狠狠的抽了抽,嘖嘖了一聲:「十三,你消息不能這麼閉塞啊?沒聽過坊間流傳內有榮公,外有舅爺嗎?他們也算有些交情的啊,沒準等你的就是竹板炒肉,還兩頓!撒嬌求饒的對象最好是你舅母啊,懂不,這個我跟你說……」
賈赦正想跟人傳授一下挨打的訣竅以及避免的辦法,就聽人興奮着:「那這樣更好!」
「啊?」
十三衝着司徒晨眨眨眼,露出抹狡黠的光芒。這母后跟舅舅是朋友,所以等父皇跟母后捅破窗戶自在一起了,舅舅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小命啦!
司徒晨回了一笑。
坐得高,看得清的武帝瞧着兩兒子打啞謎,雖然有不好的預感,但是他任命十三,有很重要的一點,也是瞧中溫家的能耐。
民間讀書人的偶像他可以用賈赦代替,塑造人浪子回頭金不換!而且,若是可以,他希望衍聖公出面支持那個孽子之前提議的報紙,以開民智。
現今衍聖公一反之前的衍聖公手捧聖賢書,他唯愛尋先秦諸子敗家,將家業交給其子後,便遊覽山河,甚至還外出訪問各國,常常尋不到人影。能讓他主動找過來的也只有她妹妹的書信。
恰巧,他妹妹乃是溫韜之妻,把十三當兒子甚至孫子疼的人。
說起來,他這個皇帝做的可真是慘啊!
武帝耐着性子揮揮手,示意十三過來,提點了幾句,又示意戴權送出一金燦燦的御賜寶劍,才讓人喜氣洋洋拽着賈代善離開。
見賈赦自覺的回去讀書,武帝欣慰過後,擰着眉頭看向司徒晨,神色冷冷的開門見山:「十三最多能為王,一旦為帝,他控制不住背後的氏族。」就十三那小眼神,透着的所思所想,又能瞞住誰?
「氏族可比暴發戶有眼見多了。」司徒晨聞言,並不太擔心:「外戚能浪得了一時,浪不了一世。」
「給朕好好說話!」武帝氣的拍案:「你的毒到底是真是假?」
「廢話,當然是真的,誰知道我現在還能活多長時間。」司徒晨眼眸一垂:「父皇,爹,我掏心掏肺的只有一句話,不管您日後選擇誰為帝,千萬千萬別考慮我。畢竟皇帝金口玉言,廢而後立,這吃了吐的,不符帝王霸業之風啊!」
武帝直接怒吼:「滾!」他兒子又不是只有一個!
司徒晨從順如流的滾了。
穿着內監袍回到了東宮,見賈赦真在認真讀書,不由眨眨眼:「我還以為你會偷溜去看周家小姐的呢!」
「你當我傻呢,我現在過去不是給她添麻煩嗎?」賈赦放下書本,問:「現在打了人一個措手不及,你說……那個……你兄弟會不會狗急跳牆啊?」他爹當年就是因為幾個皇子狗急跳牆逼宮導致護駕而亡。
「他們不會因周君策案而狗急跳牆,最多的也就是因為嫉妒十三,額……」司徒晨一頓:「反正孤不太喜歡那些庶子兄弟們,大概是天然敵人。總感覺他們人品不值錢,我喜歡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摩。」
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視線又看向賈赦,隱含着一絲的期待。雖說是仇敵,但總歸是皇族,總想着如他這般,一樣的灌輸了為國為民之志。
賈赦沉默的點點頭,就像他從前再討厭老二,但也不會再外人面前毀了賈家的名聲,因為他腦子裏灌輸了賈家榮耀一詞,而老二腦子裏也有。家主內部糾紛與外部攜手迎戰,從來不矛盾。
「你想太多了!」
「我也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司徒晨緩緩噓一口氣,「別百~萬\小!說了,去瞧瞧你老丈人,被堵了無法說話肯定夠憋屈的,哈哈哈!」
「你什麼惡趣味,要去瞧他?」賈赦鄙夷了一聲:「他那套邏輯你不是歸納過了嘛?怪天怪地怪社會不給力,恨爹恨娘恨祖宗無能,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再聽人辯駁一回,我好出本,警醒後來者啊!」司徒晨剛說完,便有暗衛來報:「李子章見周越受到風聲,要逃離回鄉,便暗中藥昏了對方,其如今正集結了一幫學子,敲登聞鼓喊冤。」
賈赦道:「那也好,這暗中謀1害士林的罪名爆發出來,周君策死的更快。」
「沒那麼簡單吧?」司徒晨凝眸:「這周君策第二不會學周君策,演什麼強1逼的戲碼,讓人激發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