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門被打開了,一臉疲憊的林子然走進門來。淺淺的月光從窗外灑落在地,依稀可見在這小小的十幾坪米的房間裏是如何的凌亂,她抬頭看了時鐘,時針是熒光的,所以她可以看的很清晰,已經凌晨2點多了。
本來她今天上的是中班,晚上十二點就可以下班了,可就是遇到了一個『極品』客人,害的她現在才下班回家,可真是倒霉透了!
「哎!」輕嘆一聲,林子然彎腰脫掉腳下劣質的高跟鞋,揉了揉不舒服的腳後跟,將包隨意的扔在地上,赤腳走在地板上,輕微的涼意讓她疲憊麻木的神經有了些清醒,走到飲水機旁邊,她拿了個玻璃杯,倒了水就喝。喝了幾杯水讓她感到肚子有了些飽腹感,林子然把水倒了些在手上,用雙手輕輕拍打了臉頰。脫了外衣後便倒在了床上。
「如果可以恨你全力痛恨你
連遇上亦要躲避
無非想放下你還是掛念你
誰又會及我傷悲
前事最怕有人提起就算怎麼伸盡手臂
我們亦有一些距離
你太遠該怎麼說對不起…」
昏睡中的她被手機的鈴聲吵醒,太陽穴傳來的刺痛讓她下意識的用手按捏着,另一隻手去摸索着,突然想起包好像被她扔在地上了,而手機在包里,她只好起身去拿手機。看着手機屏幕上「媽媽」二字,林子然突然沒了接聽的,想了便做,她把手機放在床上,拿了睡衣在鈴聲中往浴室走去。
「無非要放下你還是掛念你
誰又會及我傷悲
前事最怕有人提起就算怎麼伸盡手臂
我們亦有一些距離
我情願我狠心憎你我還在記憶中找你…」
林子然伸手將鏡面的水蒸氣抹掉,寬大的睡衣包裹着她骨瘦如柴的身體,顯得空蕩蕩的,根根肋骨清晰可見,凌亂的頭髮濕嗒嗒的散披在肩上,一張蒼白憔悴的臉,這就是她,映在鏡面上的她和…現實中的她。
她今年才二十八歲啊!可眼角就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就算用化妝品覆蓋住,近看還是會顯露出來的,毛孔粗大,黑眼圈濃厚,像是化了個煙熏妝。嘴角甚至有了法令紋,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同事還羨慕她瘦,叨嘮着減肥的痛苦,卻殊不知她更羨慕同事那圓潤健康的身體。
別人是人比花嬌,而她卻是人老珠黃啊…
她深深的看了幾眼,轉身就出了浴室。林子然拿着吹風機,一邊吹着頭髮,一邊拿着手機查看未接來電。「三個未接電話。呵!」冷嘲一聲,「可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然後就把手機扔在床上,而在這時手機鈴聲又再度響起。
「我對你這一生哪個可比
我與你差一些永遠一起
邂逅時間場地似連場好戲
要自何頁說起…」
林子然淺淺的輕吐了一口氣,她真的是很佩服她的毅力,打了那麼多通電話。她只好放下吹風機,拿過手機,剛剛接通放到耳邊,便聽到母親極其不滿的聲音從那頭清晰的傳了過來。
「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啊!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打的電話你要第一時間接聽的嗎!你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啊!你給我好好記住啊!知道嗎?——好了,我這次先原諒你了,你下次可千萬要記得了啊!可別耽誤了事。」
「嗯」林子然平靜的應了一聲,「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掛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電話里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後,才想起目的來。「阿然啊!你發工資了嗎?能不能先打五千塊錢過來,你妹妹身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前幾天又進了醫院了啊!阿然啊!你看啊能不能先…」
「沒有!沒有!」林子然一下子就把手機掛掉,然後關機。
林子然頹然的坐在地上,手緊緊的握着手機,目光呆呆望着牆壁,淚水從眼中滑落。錢!錢!錢!家裏人就只知道伸手向她要錢,卻從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在外打拼的艱辛。
妹妹,妹妹!她當然知道妹妹體弱,時常入院治療,而且要好好的靜養,可她這二十年來還做得還不夠好嗎?
如果不是因為妹妹,她早就離開這個充滿虛偽、充滿了謊言的家了,可是為什麼現在有關於妹妹不好的消息傳來,卻在她的心裏也濺不起一點點波瀾,是不是她已經對這個家已經絕望至極,連體弱的妹妹都感到厭煩了呢?已經完全不想再背着妹妹這個包袱了呢?
說真的,她在林家唯一還有點感情的就只剩下妹妹,可在後幾年的付出中,這感情好像也消磨掉了。而且不是她不給錢,而是她現在是真的拿不出錢啊!
她是做酒店前台的,一個月五千多塊錢的工資,包吃不包住,工作餐確實是不錯,可她為了工資高點,主動向經理要求多排點夜班,只為了多加100塊的夜班費。
導致她日夜顛倒,身體很快就吃不消!本身就瘦的人變得更加消瘦,可這也沒辦法,只能熬着。
每月交完房租,拿到手的滿打滿算也才四千塊錢,每月往家裏打兩千五,剩下的得精打細算才能讓她在這個城市中生活,在她的生活中永遠都是「省」排在前面,能省則省,有時想犒勞自己一頓,補補身子,都只是去超市看看特價商品,或者去菜市場挑揀些便宜貨。
在工作中她可以穿着工作服,可是她的工作注重她的容姿,還要求會簡單的、平常的英語口語交流,她只好咬咬牙攢錢給自己買質量好點的化妝品,又報了英語口語培訓班。現在她想往上沖一衝,可沒文憑也是個硬傷,她就又報了個成人考試培訓,想考個好看點的文憑。
所以到頭來手裏根本就剩下不了多少,她在這個城市裏生活的如此艱辛,可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能理解她,還要榨乾她身上的血汗,她只是想讓家成為她的避風港、溫暖窩罷了,可為什麼就那麼難。
可說到底還是她奢求了,在她七歲那年,親身父母帶走了她,她以為他們是愛她的,她聽信了他們所謂的風雨無阻的找了她好幾年的虛情假意,在母親的哭泣追悔下,她拋棄了爺爺,拋棄了衿衿,拋棄了安安,拋下了她七歲以往的所有,可最後卻成了她妹妹的「藥品儲備庫」。
「阿然,這是你妹妹,她身體不好,你要讓着點她啊!」
「阿然,你妹妹突發急性白血病,你會救她的對不對?!」
「阿然,你妹妹是rh陰性血,醫院裏的血庫存量不足,你去抽血救你妹妹好不好?」
「阿然,你妹妹身體不好,你多打點錢回來,還有你下次回家時多帶點營養品回來。」
……
過往點點滴滴在她腦中一一閃現,林子然終於忍不住的閉上了眼睛,淚水一滴接着一滴的從眼眶中掉落。她早就應該清醒的,在她十九歲那年,在她無意間所聽到的真相中,不是早就知道這所謂的親情有多虛假了嗎?可為什麼就是狠不下心來呢?
現在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嗎?妹妹是她該負的責任嗎?就因為她幼小時期的選擇,就活該活成現在這副鬼樣子嗎?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想要拒絕的,可就是她自己逃避着這一切,龜縮在自己所虛構的殼子裏,自欺欺人的生活着,讓自己變得麻木不堪。
父親林景是公務員,母親路遙是大學教授,兩人於大學相識相戀,郎才女貌。婚後第二年就生了個龍鳳胎,在當時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可好景不長,她的同胞哥哥林軒在八個月後,突發心臟病夭折了,她的母親由此而遷怒於她,偏執的認為該死不是林軒而是她,可就是她命硬剋死了林軒,是她害死了她哥哥,如果不是她,林軒也不會死,可以說路遙從林軒死後就瘋魔了。
後來她被林景送走了,他不願自己的妻子受到傷害,希望路遙忘記這個悲劇,變回到原來那個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妻子。選擇讓她遠離他們的生活,當做她從未在他們的生命中出現過。
如果不是因為妹妹,恐怕他們從未想過把她接回去吧!而那所謂的找了好幾年,只不過是路遙的閨蜜在下鄉的時候偶然見過她,發現她和路遙小時候長得很像,然後跟路遙提了幾句而已。
二十幾年了啊,她就像是最後一塊的浮木,被妹妹這個溺水之人緊緊的抱了二十幾年之久,好像她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妹妹,而悲哀的是,這是她一直都清醒的知道的事實,也是她一直都默認着的現實。
林子然木然的擦着眼淚,可為什麼一直都擦不干啊,一股疼痛湧上來,她不由的捂着胃,疼痛讓她無力的倒在地上蜷縮着。
林子然閉着眼睛,想起了爺爺溫柔的手掌,她想回到幼年的時候,想回到爺爺的身邊,跟衿衿學繡花,和安安到山上摘花采草藥,真的很想再一次的,和他們去摘野果,捉蜻蜓……她想他們了,真的!她真的想再見他們一面,好想去找他們。
去找他們?!找!
林子然猛的睜開眼睛,對啊!她可以去找他們啊!可現在還來的及嗎?這麼多年了,他們還在那裏嗎?林子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一下。
她要去找他們,不管還在不在,那裏總歸還有他們的影子。不過還在的話就更好,不在的話…也可去找。
但是去找的話就得手裏有錢,可她的卡里只有幾百塊錢啊,這也是個難題,唉!
啊!對了,明天就要發工資了,工資卡里的錢一到賬就辭職,然後就去找爺爺他們。林子然抽出手機卡,把它扔進垃圾箱裏,至於林家,他們自己的工資比她多的多了,跟她要錢只不過是想讓他們的寶貝女兒過得更好,讓林明珠的生活更有保障,誰也沒想過她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哼!這二十年來早就消磨掉了她對林家的感情,沒有一絲剩下,現在的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渴望父母之愛的小女孩了,她不想在以後的日子裏,自己當年的渴望讓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更加可悲、也更加可笑!
林子然看了幾眼垃圾桶里的手機卡,肉疼了一下,裏面還有幾十塊錢的話費呢,然後她就把它撿回來了,她怎麼能忘了,手機里還有黑名單這一功能啊,她真是個大傻逼。
以前累死累活的賺錢供妹妹吃好的穿好的,還自以為是的憐惜妹妹,可憐妹妹經常住院啊,身體不好啊,可說到底這一切只不過是她臆想,實質上她就是林明珠的「藥品儲備庫」而已,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林明珠,路遙就是偏執的怎麼認為的,所以路遙迫切的吸取着她身上榨出的血汗。
越想越清楚的林子然深深的唾棄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傻的智障,手動再見。
林子然把林家的一干聯繫號碼全拉進了黑名單,現在真的是——再見了林家!再見了…二十八歲的林子然!
林子然躺在床上蜷着,她發現自己很平靜,也很輕鬆。而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地睡一覺,以最飽滿的精神去迎接明天的到來。林子然閉起眼睛,嘴角微微翹起。
晚安!爺爺,衿衿,安安。
在林子然睡下的那一刻,她的手機發出耀眼的光芒,不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