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網吧門口一棵陰森的大樹底下,叼着煙,眼神陰鬱,渾身散發着一股「不爽想找人干架」的危險氣息。聞言回頭,也不說話,光眼珠子都不眨的盯着偵探,竟是硬生生把年紀比我大一圈的偵探給盯得猛一哆嗦。一紮羊角辮的蘿莉,恰巧背着書包經過,停下腳步好奇地站在路邊打量我倆,結果被她媽媽緊張地拉過去。「烏漆墨黑的,一個流氓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快走!」
偵探下意識地躲避我的眼神,轉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喬厲鴻:「這這這,他這是怎麼了?昨兒見面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天不見,就成這樣了?別不是有誰招惹他了吧,誰啊,這麼缺德。」
就是,到底是誰這麼缺德啊!都說了不要來不要來,他幹嘛還是要來?整天和我膩在一起,煩不煩人!
我涼颼颼地盯着喬厲鴻,喬厲鴻卻腳步一錯,故意把身體背對着我:「小言性格活潑,情緒比天氣還善變,你要一一顧慮他的心情,肯定是忙活不過來的,還不如順其自然。」
我憤怒的磨牙。
「是嗎?」偵探越過他的肩膀,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不用管?」
「正所謂,雨後必天晴,我有經驗的,過會兒自己就會好的。」喬厲鴻神色平靜地說,「我聽說了你們今天的行動,不放心小言,所以也跟來了,希望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不會不會。」偵探受寵若驚地連連搖手,「哎喲,怎麼會添亂呢?你真是太客氣了。」他笑呵呵地說,「這種時候,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嘛。人多力量大,對吧,啊哈哈哈……」
喬厲鴻回頭,意義不明地給了我一個笑容。
我氣。瞧他嘚瑟的!人家偵探只是故意客氣而已,又不一定真的認為人多力量大。豬隊友!呸!
喬厲鴻笑了笑,轉過身去,彬彬有禮地朝偵探伸出手來:「那今天還要麻煩你了,鄙姓喬,喬厲鴻。」
「你好你好。」偵探趕緊彎腰,伸出雙手,握住喬厲鴻的手用力搖了搖,「你一定就是許先生的哥哥吧,我聽他說過,有個厲害的兄長,哈哈哈,那一定就是你了。喬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道在哪裏高就啊?」
我在一邊翻了個白眼,真是笑話,喬厲鴻怎麼可能是我哥呢?他算哪門子的厲害啊,我哥可比他牛逼多了。
喬厲鴻既不承認也不反駁,只是禮貌的微笑,笑得偵探臉上的褶子堆得更多了,主動從懷裏掏出自己的名片,雙手遞上去:「您一看就是辦大事的,這是我的名片,以後你要是有什麼需求,記得給我一個機會啊!我們業務範圍很廣的,婚外情調查、離婚財產糾葛、定位找人、商務維權啊,通通都放心交給我們,咱們偵探所的,全都是一流的偵探好手,全國最先進的調查設備,絕對專業!絕對高效!保管您滿意。而且辦公室離地鐵也就十分鐘路程,方便得很,有空記得常來啊。」
我真受不了他們,瞧那做作的派頭,搞得就跟英國老派貴族覲見平民似得,他當他是國家元首還是部隊將軍啊?我在旁邊誇張地作嘔,偵探卻折服於喬厲鴻的氣勢,竟然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擺到了一個低人一等的位置上。
喬厲鴻接過名片,掃了一眼:「胥嘉市第一偵探事務所。」頓了頓,他用一種古怪的腔調,重複了一遍,「第一?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你們是根據什麼標準排的第一,什麼時候的數據?」
「這個……」偵探讓他說得臉皮一抽,片刻,仿佛並不介意地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名字而已嘛,不要那麼在意啦,反正大家都是隨便取的,怎麼響亮怎麼來,工商局不管這些的。」
喬厲鴻似笑非笑地瞥了偵探一眼:「有目標是件好事,只要不是某些想要不勞而獲的投機分子,故意誇大事實,虛抬價格來騙錢,就行了。」
偵探被他說得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喬厲鴻把名片翻過面去,微詫:「鄭譚?」
偵探趕緊應了一聲:「我的聯繫方式都印在上面了,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發郵件給我。要是急事的話,直接打電話也沒問題的,我的電話24小時開機。」
「你姓鄭,名譚,鄭譚?」喬厲鴻抬頭。
偵探困惑地看着他:「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喬厲鴻搖了搖頭,略感慨地說,「只是忽然覺得,您這名字取得可真是太偷懶了。」
一個名為鄭譚的偵探。
偵探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巧合,純屬巧合。我爸姓鄭,我媽姓譚,他們也沒想到我以後會幹偵探來着。」
「你倆唧唧歪歪的說完了沒有?」我不耐煩地打斷,舉着手機,把屏幕對着他們。豁大的時鐘上,明晃晃地顯示着19:45。「還有十五分鐘就到八點了,咱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安排了?」
根據最近兩個月的評論記錄,綁架我發小的嫌疑犯——id名為8的黑客,會每天固定,在晚上八點的時候,在我們身後,名為「e網情深」的網吧里留言。
「哎喲,瞧我!」偵探猛地一拍腦袋,「聊得太開心了,差點連正事都給忘了。來來,咱們湊近一點。我提前調查過了,這家網吧總共只有兩個出入口,咱們現在在的就是前門。」
「你則麼不早說?」我一聽就緊張起來,「我們全都在前門扎堆了,如果黑客從後門溜走怎麼辦?」
偵探說:「小兄弟,你別這麼不信任我嘛,你鄭哥我看着不強壯,但好歹幹這行也有十年了,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又怎麼可能會預測不到呢?早就已經安排人堵在後門了。你們放心,那個黑客今天只要敢來,咱別的不保證,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拍胸脯,給你打包票——他絕對別想逃出去!」
接下來的時間,在忐忑不安中度過。
我不知道8今晚究竟會不會來,電影裏神通廣大的黑客總是在我腦海里搗亂,害得我老是自己嚇自己,總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正在嘲笑的注視着我們。說不定,我們的行蹤,早就已經落入了對方的掌控之中。但轉念一想,自8這條線索被挖出來後,我們並不曾通過短訊郵件等電子方式,傳遞過有關信息,幾次都是和偵探在現場進行面對面的交流,黑客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知道我們當面說過什麼吧?
我的胡思亂想,在網吧突然發生騷亂後,打斷了。
我站在門外,距離網吧還有一定距離,看不到網吧內部的情況,但聽到很多人的驚呼,還有因為被打斷上網而發出的叫罵聲。
不消片刻,一個穿着灰色長袖衛衣的牛仔褲青年,神色慌張地奮力撥開人群,從網吧里沖了出來。樣貌看不清楚,對方低着頭,而且還把衛衣的帽子戴在頭上,但看身形大概有一米七五,瘦瘦的,估計二十來歲上下。
青年的身後,還追着兩個牛高馬壯的大漢,三人一陣風似得從我眼前跑過。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頁面發出刷新成功的提示。我低頭一看,發現新加載的評論頁面里,赫然多了讀者8的最新留言。
我倏地抬頭,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了青年的身份。
他就是讀者,8!
「快攔住他!」我着急地大喊起來,撒丫子狂追。
但我還是遲了,因為低頭看手機那一耽誤,再加上對方在逃命的驚恐之下,超常發揮,跑得那叫一個快啊,我追的都想掏出放大鏡,看看他腳下穿的是不是風火輪了。
前方街道出現了一個九十度的轉角,眼看青年身影一閃,消失在磚牆之後,我心頭正懊悔,誰料下一秒,情形逆轉,那青年竟然被人一腳踹得橫着飛了出來!
事情發生的太快,所有人頓時都傻眼了。
是誰?
仿佛是上世紀的老電影鏡頭,拐角的地面上,先是慢慢拉出黑色的陰影。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就好像踏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我的心倏忽劇烈地跳動起來。
一道筆直的身影,出現在了路燈下。
氤氳昏黃的光線,黑色的立領風衣,堪比模特的筆直長腿。冷峻的男人高傲地昂着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倒在地上的青年。神色頗有幾分漫不經心,猶如這個差點從天羅地網中鑽出去的棘手青年,於他,不過是一隻隨時都能碾死的螞蟻罷了。
夜晚的勁風呼嘯而過,將他的衣服下擺颳得獵獵作響。
驀地,他回過頭來,隔着中間的無數人群,一眼盯中我。
我竟然從內心深處微微戰慄起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不,不要!
又是這種眼神!
又是這種冷漠的、摒棄感情的、宛如世上最精密的機器一般的眼神。
又是這種讓人討厭,又讓人害怕的眼神。
被強迫的第一夜,讓我痛苦的第一夜,他就是用這種眼神,一邊對我說着「對不起」,一邊無視我的痛哭流涕,瘋狂地撕裂我的身體。那段噩夢般的記憶驟然襲來,我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道歉又如何?有用嗎?他還不是照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的意見對他來說,根本連個屁都不如!
只要是喬厲鴻想要的,不管中間有多困難,他最後一定都能得到。
不在乎手段有多殘忍。
【365】
「喂,你沒事吧?你的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差。」旁邊的偵探擔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我卻仿佛被開水燙到似得躲避開,偵探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我重重的喘了半天粗氣,這才回過神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張了張嘴,但卻發現自己竟不知如何解釋。
我剛才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會被喬厲鴻的一個眼神嚇到呢?
真他媽奇了怪了。
我頭疼地捏了捏鼻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沒休息好吧。」
或許是因為抓到犯人,偵探心情大好,喜笑顏開地說:「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反正我們現在也抓到犯人了,那邊有凳子,你要不要去坐下休息會兒?放心!問話的事情交給我們專業人士,有結果了我們告訴你。怎麼樣?」
我也正有此意,於是同意了,疲倦的過去坐下。腦海中一片混亂,喬厲鴻不是已經失憶了嗎?為什麼他忽然又露出了和以前一樣的模樣呢。難道人真的就那麼難改變嗎,還是說,他骨子就是個冷漠無情的人,不管聲音多溫柔,表情多良善,但這也絕對改變不了他食肉動物的殘酷天性。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才是喬厲鴻的真實本.□□?
「你怎麼了?」喬厲鴻的聲音,如同驚天響雷一般,霍地從我頭頂炸開。
我猛地一驚,嚇得差點原地蹦起,不過幸好,理智迅速恢復,我調動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奮力克制着微微抽搐的身體,繼續坐在公園椅上,抬頭,很努力地沖他露出一個笑容:「沒,沒什麼啊。」
喬厲鴻沒什麼表情的俯視我,我已經感覺到嘴角肌肉在瘋狂的顫抖,但還是拼命地保持着微笑——雖然,這個表情在喬厲鴻的眼裏,或許有些猙獰吧。
在漫長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對視後,喬厲鴻終於將他的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了。
我趁機趕快呼了口氣,哪知道這口氣剛鬆了一半,又嚇得僵住了。
該死的!喬厲鴻怎麼又突然把頭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