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來,阿秀才知道自己和鶯兒被迷暈後,四個刺客就進來行兇,一刀刺中胸前,傷在舊患之上。一刀本要橫向砍下頭,卻像是被什麼卸了力,只砍在肩上。一個刺客死在地上,大概是內鬥火拼,驚動了府里的護衛,護衛衝進來時,三個人慌忙逃竄了。但奇怪的是逃亡不同的方向。軍士們追上了其中兩個,兩人服毒自盡了,另外一個幾日後發現死在城郊荒地里,像是被滅口了。
阿秀想不出什麼人要對自己下死手,更不知道怎麼第一次沒有被刺,第二次卻是直接來取性命。阿秀身子剛剛好些的時候,徐達來探視過,但在病中,人多眼雜,也不曾帶給她什麼消息。這麼一動心思,病好的就慢了。賊人雖然都死了,但朱元璋還是放棄了親征張士誠,每日陪在阿秀身邊,公務一概送到阿秀房內處理。阿秀這病,反反覆覆就到了秋天,朱元璋要做壽了,洪都卻還沒有動靜。
無奈之下,阿秀只能給素心寫信,在信里暗含了自己要問的話,讓鶯兒寄了去。生病的日子,阿秀數清楚了數清楚了金鈎上雕刻的鳳凰有五十多根羽毛,數清了帳子上的雲龍紋有九十多組,床幛上的穗子有兩百多條,甚至數清了遠處珠簾有珠子三千多顆,病的實在太久了。如今寫了信,等待的時間裏,阿秀開始數自己衾被之上,有多少朵牡丹,多少瓣花瓣。
第五天,依然沒有回信,阿秀正焦急,門上來人回報,說是素心來了。戴思前日診過脈,說餘毒已散,但依然不讓下地,更不讓見風,阿秀只能幹等着她來。朱元璋從外間進來,笑道:「你日盼夜盼,怎麼竟離不開素心了呢?現在好了,人來了,你安心養着吧!」說完讓鶯兒派人準備茶果,又道:「她此次來了,定然是沒了我的位置,待我把書桌等挪回去,讓素心在這裏吧!」
阿秀臉色一紅,覺得心有愧疚:「王爺如此說,阿秀倒不好意思了。這次病了這麼許久,耗着王爺在這裏,不得出去,也不得休息。如今素心來替下你也好,也該去蓮兒蕙蘭那邊舒心的歇幾天了。」朱元璋聽她這麼說,面露不豫,撇撇嘴道:「你不要我了,就把我送人情麼?你既然嫌了我,我也不去她們那,我去找藝珍去!」說完就出去了,正和素心一個對臉,素心急忙見禮,朱元璋淡淡的嗯了一聲,不停留的出去了。
素心進來先悄悄問鶯兒:「好妹妹,方才我看見王爺了,似乎面露不快,卻是為何?」鶯兒往往裏面,把素心扯在一旁低聲道:「王爺見你來,放心了些,就要挪出去。王妃卻勸王爺去蓮兒蕙蘭兩位側妃那邊歇幾天,王爺覺得夫人拿他送人情,就掃興走了。」素心聽了,心裏一沉,也不言語,就走進來給阿秀請安。
聽見腳步聲,卻白天才見素心進來,阿秀知道這是在外間和鶯兒說話,就故意打趣她道:「怎麼?這麼久沒個消息,好容易等得你來了,怎麼倒先和你的密探碰頭了?如何?鶯兒怎麼說?」誰知素心一聽,竟然撲通一聲跪下了,鶯兒連忙去拉,素心卻讓她去外面守着,怕人看見。如此一來,阿秀倒疑惑了:「這是做什麼?我們娘們說話,你還擔心哪個爺們偷聽不成?」
素心卻淌下淚來,把自己額間的碎發撩起,阿秀這才看見臉上竟然青紫了一片!急忙問道:「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就傷了?」忽又問道,「難不成,是文正?!」素心點點頭,放下手,又把袖子撩起來,阿秀才注意到素心的衣裳都是深秋才穿的樣式,眼下雖然入秋,卻還不至於換下紗料褙子,再一看,兩條原來雪藕一般的胳膊上,全是淤青和瘡痂。
&是文正?!」阿秀見素心不語不言,心裏便料定了:「豈有此理!因何打你?你且說來,我與你做主!」素心垂泣道:「素心最初也不知為何就發了狠作踐我,有次打的狠了,我便問,他卻說我是夫人和王爺的探子,盯着他的,我問他何故這麼說我,他就丟出夫人的信,問我究竟為什麼一定要他去應天?」
&只說是夫人多日不見,想我們了,想等做了壽再讓我們回去。他就又來了氣,問我既如此,為什麼王爺和夫人都不疼惜他守洪都的功勞,旁人都封了侯拜了相,為什麼單單他不僅沒有厚賞,連官階都不曾比上旁人?又說當時夫人去洪都,明里是暗來相助,實則監視督戰,怕他起了外心。又說起我從彭澤回去,臉色淒楚猶疑,每每看他時,神色都不似往常,更是由此懷疑是我和夫人那時就有了約定要害他,因此說我不守婦道,幫着外人坑害自己的男人!」素心哽咽起來,哀哀的低聲哭泣,哭的阿秀十分不忍,正要發作,素心又說道:
&也罷了,我當時解釋是憂心夫人的傷情,也擔心世子失去母親,他便氣罵道『既如此,何必假惺惺的身在曹營心在漢,當初不嫁給他不就是了?』我哭起來,讓他多想想夫人王爺的好,他雖然名為義子,卻是王爺至親兄長的兒子,如何會害他。他也不信,只是沒頭沒腦的踢打我,鐵柱見了來攔,他連鐵柱也甩到一旁。」鶯兒垂下淚來,遞給素心一塊帕子。
素心接了繼續哭訴道:「我見那小小的鐵柱額頭碰到椅子上,流出血來哭個不停,便寒了心問他是不是全然不信我?若不信,休了我,我帶鐵柱離了他便是。他就扯了我頭髮打,說鐵柱是他朱家的種,要走也是我走,我氣極,就抱起鐵柱往外走,他扯了我頭髮,摜在地上,把鐵柱生生搶走讓下人抱了去。」
&文正本來脾氣性子就烈,卻素來對我禮讓有加,此番打我倒像是帶足了怨氣,我當時有了身子,側室徐氏看的不忍,壯了膽子來攔,他也甩開了繼續打,更加上他新納的一個小娼婦在一旁挑唆,文正便下了死手。這麼多年,他從未這麼對我,拳腳相加也罷了,當着那下作的小娼婦來打我這個正妻,臉面何在?最淒涼是腹里的孩兒也掉了,如何不傷心?!」說完,抽噎不止。
&賬!這個逆子!」阿秀一股急火衝上心頭,感覺頭一昏,眼一黑,臉一熱,喉嚨一甜,一口血噴在地上,唬的素心一跳:「這可怎麼好?!」鶯兒原以為是餘毒作祟,細一瞧卻也低呼一聲,地上哪裏是帶毒的暗色血塊,分明是鮮亮亮紅艷艷的心頭血,知道這是動了氣,連忙來扶,阿秀眼睛一翻,氣的昏了過去。
小丫頭們聽見屋裏喊,趕緊來一看,吵嚷着就要去前面回稟王爺。阿秀緩過了氣,聽到她們喊,連忙讓鶯兒去攔住,不許聲張,卻幾次險些再昏厥過去,想起醫生不讓自己動氣,看看地上的血,心裏一灰:古代小說說人未老而死,必然是吐血為首,紅樓夢也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雖然不是什麼現代醫學認可的說法,但是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不禁在心裏湧起一絲悲涼。
緩了緩氣,聚了聚心神,阿秀也淌下淚來,卻忍着悲憤強打精神問素心:「這都是我的罪過!偏偏要什麼逆天而為!早知如此,我決意不會讓你嫁他,可惜如今悔之晚矣!如今只說你還願意跟着這樣的薄情忘本之人麼?若你不願,我讓王爺做主,你便回來罷。若你依然跟着他,難免再遭更大的罪。」素心聽言胡亂抹了淚道:「夫人不要驚動老爺,我雖恨他薄情,但也不願意多生是非。」
阿秀突然驚呼一聲,急急忙忙讓鶯兒把所有人都趕出門外,守好門口,房內只剩下素心,阿秀才開口道:「你且說,文正這幾日做了什麼?你又是怎麼出來的?!」素心一驚,下意識答道:「這幾個月暴躁了很多,每日關在書房,只讓親信入內,最近幾日尤甚……」忽然掩口道:「夫人莫非?!」阿秀瞬間心灰意冷,躺下身子,無力的擺擺手,愴聲道:「是了,不必說了。你放心,既然你不想追究,我便不追究。只是天道昭彰,文正已經行的太遠了,恐怕不消我說,也大限將至。」
素心身子一歪,坐在地上,額上滲出汗來。雙肩微抖,半晌後,努力的定定神,不死心的問道:「夫人的意思,是文正害了您?不,他縱然不服,也不會下手的。」阿秀慘笑着,淚水從眼角溢出:「他不需做,只需表現出不滿,自有人兒來賣命!我一直沒和你說,如今也不妨了,你可知第一次我遇刺的賊人是誰?是洪都守水關的那個親兵!還要我再說麼?素心,你可知何為養虎為患?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