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開着紅色法拉利過收費站,上高速,一路加速。當時速達到兩百公里時,那種飛一般的感覺讓她愜意不已,甩了甩精幹的短髮,心想,就這應該這樣嘛。這款跑車花五百多萬買了很久,一直忙於工作,沒有時間開出來飆一下,實在是遺憾。
劉欣是國內著名企業PY集團公司的CEO(首席執行官)。這家公司年收入五六百億,而掌舵者卻是年僅三十歲,被譽為商界天才的劉欣。沒有任何背景,靠自己一路打拼,僅僅八年便坐了龍頭企業CEO的位子,這在商界來說,可算是奇葩了。
今天她要去K市參加第三屆A國企業領袖年會。本來K市離京城相隔只有七八百公里,搭乘航班只需一個小時,只是天天在空中飛來飛去也煩了,路途又不太遠,索性開了愛車出來秀一下。
高速公路上車來車往,法拉利嗖的一下越過一輛輛大大小小的車,箭一樣往前竄去,引來被超車輛引頸觀望。不過時速兩百公里的車,一下子跑沒影了,再望也望不到什麼。
開了兩三個小時,稍稍有些累了。早知道就該帶上司機,兩個人輪流開,不用這麼費神。正想着呢,前面一個入口拐進來一輛豐田,車速還不慢。
那豐田開上高速,像喝醉了酒一樣在兩條道上扭來扭去,司機大概是新手,不知道哪條是大車道哪條是小車道,這不用實際行動驗證呢嘛。
劉欣一看情形不對,馬上踩剎車。可是遲了。豐田又扭過來,時速兩百公里,兩車相距不足十米,就在她腳踩下去一瞬間,悲劇發作了。豐田像槍膛里的子彈一樣飛了出去,轟的一聲落在高速公路外的黃土上,隨即燃起熊熊大火。
這一撞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了,氣囊彈出的時候,劉欣已經人事不知。120到場證實這位年輕的企業家已經不治身亡。第二天,各大報紙各大網站頭條都登出了這一不幸消息。企業領袖年會的成員悉數到場為劉欣默哀。
當然,這一切劉欣全然不知。她有知覺的時候,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坐着兩個陌生女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一個瘦瘦的,一臉愁苦;另一個珠圓玉潤,卻是一臉氣憤憤的神色。
這兩個女人還在聊天,沒注意到劉欣醒了。兩人聊的話題好象是瘦個的丈夫老不着家,也不顧家,丟下老婆和弱智的女兒不管不顧。
圓潤那位說:「我要是你,早跟他離了。你看你,從二十歲跟他,一年年拖下來,到現在四十六了,白白浪費了二十多年,什麼都沒撈到,冤不冤哪。」
愁苦那位說:「他以前對我還是不錯的,不是查出裳兒智力有問題才會這樣嗎?這十幾年我又沒有再生育。唉,不怪他,都是命啊!」說着長長嘆息。
圓潤那位說:「生不了可能是他的問題呢,他有沒有去檢查?憑什麼全算在你頭上?」
愁苦那位不說話,手背碰了碰眼角,像是抹了抹淚。她是不是哭了劉欣還真沒看清楚,為了看究竟,探了探身朝她打量。
兩人眼光對視。愁苦那位一怔,接着大叫:「裳兒醒了。」俯過身來把劉欣按下,柔聲說:「裳兒乖。好好躺着。」
圓潤那位瞄了劉欣一眼,起身叫醫生去了。
「裳兒?」劉欣的記憶還停留在撞車那一剎那呢。她以為這兩個女人是PY安排來照顧她的,聽那兩個女人聊天,她完全一副旁觀者心態,怎麼這個女人對她的稱呼不是「劉總」而是「裳兒」呢?裳兒是誰?
醫生很快進來,看劉欣神志清醒,稍稍檢查了一下,對那兩個女人說:「醒過來就好了,留院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
高速撞車只是留院觀察兩天?劉欣嚴重懷疑醫生搞錯,可是身體沒覺得有何不適或者疼痛。她還沒來得及出聲質疑,醫生已經飄然出門。
對醫生千恩萬謝後,愁苦女人倒了杯熱水,扶起劉欣,放到她嘴邊,想餵她喝下。劉欣接過她手裏的紙杯,自己坐了起來。
看着她把一杯水全喝光,愁苦女人欣慰地笑了,說:「裳兒真乖。」眉宇間說不盡的疼愛憐惜。
這神情,絕對不是一個員工對CEO應該有的,父母對子女還差不多。以劉欣閱人無數的經驗,不懷疑都不行。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圓潤女人拎着三個飯盒進來,打開一個,說:「我來餵裳兒吧。」搯起一勺子白飯,遞到劉欣嘴邊。
劉欣汗,她從上幼兒園起,便沒讓人餵過,現在長這麼大,怎麼還有人餵她?接過塑料勺子,自己吃了起來,不知道多久沒吃飯了,確實也餓。
看着她把一個飯盒吃了,兩個女人對望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歡喜,對坐吃了起來。
閒坐無事。一直忙得昏天暗地的劉欣真的不習慣這樣。就算她住院,總還有些文件需要她簽名的。那麼大一個集團公司,員工五萬多人呢,大事一大堆都得她拍板,怎麼能如此清閒?有一次她闌尾炎住院動手術,高級病房裏就沒離過人,高管們甚至全到醫院開會。
怎麼醒過來半天,這些人一個都不見?劉欣無聊地望了望門口,又張望了一下病房。這是一個普通病房,不是那種裝修和擺設都高檔的高級病房。無意間低下頭,胸前一縷長發。劉欣大吃一驚。她留短髮超過十年了,長發從哪來的?
兩個女人吃過飯,圓潤那位便走了,說是晚上再來。
愁苦女人轉過身來,哄着她說:「裳兒乖,要是裳兒能健健康康長大,媽媽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心甘情願。」
媽媽?不是吧?她們說了半天的弱智女兒就是自己?一向鎮定的劉欣覺得心臟有點承受不住。
整個下午就這麼靜悄悄地過了,天快黑的時候,圓潤女人推門進來,手裏拎着三個飯盒,說:「姐,今天晚上我留在這兒吧。你累了幾天,回去歇着。」
原來兩人是姐妹倆,劉欣打量了一下,長相果然有些相似,只是妹妹眉梢眼角舒展平和,姐姐卻是愁眉深鎖,魚尾紋和抬頭紋猶其多。
姐姐應了一聲:「好。」在醫院幾天,食不知味,睡不安穩,確實也累了,女兒已經醒來,也可以放心回家休息了。女兒這次醒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在病床上坐着,又肯自己吃飯,可真難得。
吃過晚飯,又坐了一會兒,姐姐便離開了,留下妹妹守在這兒,離開前,還對劉欣說:「裳兒乖,跟小姨在這裏啊。媽媽明天買糖給你吃。」完全哄小孩子的口吻。
劉欣沒有任何表情。她還無法接受突然有一個陌生人做媽和一個小姨的事實。
妹妹坐在床沿上,象話癆一樣絮絮叨叨,說的都是「你爸」多麼多麼差勁;「你爸」多麼多麼薄情;「你爸」多麼多麼好色,在外面亂搞女人。
在外面亂搞女人?劉欣瞟了她一眼,這種話也好亂說?
她一點兒沒意識到劉欣的異樣,還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好在劉欣當了三四年CEO,員工中什麼人沒見過,保持沉默可是領導的手段之一,由着她說去,也不搭腔。
她控訴了半天,也累了,問:「裳兒要不要上廁所?上了廁所我們睡覺覺好不好?」
劉欣汗,大姐你跟幾歲的小孩說話啊。也不搭理她,自顧自下床,徑直上洗手間去了。她見劉欣下床,跟了過去,在洗手間門邊被劉欣關在門外。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就過來了,換了妹妹回去。
又是一天過去。
第三天上午,姐妹倆收拾了,帶劉欣出院。妹妹說:「你守着裳兒別讓她到處亂跑,我去辦出院手續。」
姐姐答應了,拉着劉欣的手,說:「裳兒乖,我們回家家去羅。」
她每次跟劉欣說話,一開口就是「裳兒乖」,聽到現在,劉欣只想嘔吐。劉欣一直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她也不以為意。或者是習以為常吧。
辦完出院手續,兩人一人一邊拉着劉欣的手,好象怕她跑丟了似的。另一隻手拎了幾天來的換洗衣物,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進了一個小區,在一幢八成新的樓房前停下。兩人拉着劉欣下車。
上樓梯到二樓,姐姐掏出鑰匙打開門。
劉欣一看,這房子跟她住的別墅自然無可比性,但是還略有裝修,就是客廳里的電視機太過時了,還是九十年末那種帶斗的老式電視。不過廳里有一個落地玻璃,推開玻璃門,前面是一個空中花園,有一個小假山,一個噴泉,一個葡萄架子,種了兩株葡萄,還有其他一些觀賞花。對普通人家來說,這樣裝修已經很不錯了。
看劉欣朝着假山走過去,姐姐驚恐地大叫一聲:「裳兒!」箭一樣飛奔過來,一把把劉欣摟住,流着淚說:「乖裳兒,你已經從假山上摔下來一次了。媽求你,別再爬這個假山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