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妍喊住他,眼鏡男轉回頭,她定神道:「你們不能這樣消除他。」
&小姐。」眼鏡男又推了推眼鏡,「站在遊戲設計方的角度,我們理解您身為玩家,在與npc相處的過程中會產生情緒波動和相應情感。但還是想請您認識到,他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組程序,由代碼和原畫師制定的形象為基本構成,即便您認為他是一個活人,他也並不……」
&抱歉我要打斷您一下。」司妍截斷了他的話,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提醒自己今天的妝有朝氣且能讓人看起來充滿自信。
那她最好表現得也自信點。
&沒有從事過相關的專業工作,您所做的技術解釋我不懂,但我願意相信並尊重您的說法。」她說着看了眼倒在地上依舊被藍光纏繞,臉色慘白的愈發厲害的jack,竭力不許自己亂陣腳。
她的目光從眼鏡男面上離開,看向先前與她握手的女人,聲音提高了兩分:「但我不贊同你們的做法,也不是因為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是倫理問題。」
職業裝的女人眉心微蹙。
&們因為人工智能發展超過預期的問題而要消除他,又解釋說他只是一組數據,而不是一個人,但在我看來這是兩個相悖的概念。」司妍腦中思緒飛轉,醞釀出了昔日在微博上與人辯論的情緒,「人會被尊重不是因為我們具有怎樣的軀體,而是因為我們有感情、有自主意識,又高於地球上其他生物的智商、情商,我們在上萬年的進化過程中脫離了動物本身的野性,在法律和道德的雙重約束下一步步構建了現在的社會秩序,人類社會判斷『王者』的方法也早已不同於大多數動物採用的以肉搏決定勝負,我們拼的是大腦的力量。」
職業裝的女人和善地笑了笑:「您依舊是把他定義為一個『人』來與我爭辯。」
&並不是,您聽我說。」司妍挺了挺身子,「我想說的是,如果人工智能在發展到與我們一樣具有智商、情商,甚至道德感的時候,那他們除了軀體以外,就已經和我們沒有其他不同之處了。他們與我們的內在已經達到相同水準,我們甚至可以完全把他們視作同類進行平等交流時,我們再隨意對他們進行銷毀,是不是有位倫理道德?」
「……」對方被她說得滯了一會兒,道,「我們創造了他們。」
&像父母創造了孩子?」司妍方才就在等她這句話,如料聽到後不禁勾起一笑,「父母有權在不理會孩子個人意願的前提下對其進行打殺嗎?您應該清楚這是違法的!」
職業裝的女人長緩了一息,而後她好似意識到自己被司妍繞進去了,便看向眼鏡男。
眼鏡男再一次做了標誌性的扶眼鏡動作後,接過話茬:「我知道您認為技術層面的事情對於這件事的判斷不重要,但是還是要從技術方面來給您解釋一下。」
司妍微笑頷首:「您說。」
&們,是人類;他,是人工智能。」他邊打着比劃邊誠懇道,「這是最基本的區別。我們的感情是真正的感情,我們的智商情商是真正的智商情商。而他們的所謂感情與智商情商,都是程序計算的結果——換言之,那其實只是一套又一套公式推進出的東西,並不是您所以為的『與我們的內在達到相同水準』。」
&不是嗎?」司妍用一種「這很有趣」的目光凝視着他,「請問您有相關研究成果用以論證基因、染色體、神經、激素所促成的感情及智商情商比代碼、程序、公式推進出的更高尚、更值得尊敬嗎?」
「……」眼鏡男卡殼。
&們看看他!」司妍伸手指向一旁跌在地上的jack,自己卻不敢再看他,「他不止有自己的情緒,他甚至和我們一樣會疼的好嗎?現在你們說銷毀就銷毀,這和殺人有什麼區別?即便當下沒有法律會制裁這種情況,但你們良心上過得去嗎?!」
她終於有點克制不住地激動起來,職業裝的女人定氣道:司小姐。」
司妍再度看向她。
&認可您說的每一句話,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從內測玩家的角度為公司想想,或者,請從人類的角度為真正的同類想想。」她掃了眼在電光中掙扎的jack一瞬便把目光挪回司妍面上,「從人工智能開始研發的那天起,可能出現的風險就一直令人不敢小覷。根據現在業內達成的共識,我們不能讓人工智能超出控制範圍,否則那可能很危險,我們也無法預測超出控制的人工智能程序會做出什麼殘酷的事情。」
&了我不敢說,但一時半會兒的,大概沒有什麼會比我們人類更殘酷了。」司妍蹙起眉頭,平靜地吁了口氣,「我們能解決很多原本看似無解的問題,我們樂於探索未知領域。但當我們自認為對一樣東西擁有主宰權的時候,我們的控制欲就會壓過求知慾。」
&這是什麼話……」
&事論事,女士。」司妍冷然垂眸,「貴司能成功地將vr與人工智能進行完美結合,開發出這樣的遊戲,但在人工智能出現問題的時候,你們的研究時間連24小時都不到,就決定進行消除了。這大約不是因為實在沒有其他途徑解決難題,而是因為直接消除看起來更簡單,且更能體現遊戲開發者在遊戲中的絕對權力吧?」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對事情有絕對權力的一方會用更簡單粗暴、且更能昭示權力的方式解決問題,或許他們在主觀想法上並不這麼認為,但這些因素或多或少是起了客觀作用的。
至於在消除這樣一個類人的npc的過程中,是否會讓圍觀的人類享受到快|感……司妍克制住自己不往這個層面上多想。這種享受血腥與壓制感的野性雖然是動物本能,但是太殘酷了,她寧可說服自己相信人類現在已經擺脫了這種「享受」。
任由氛圍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司妍說了自己最終的想法:「我作為玩家,不能阻擋你們消除他。但你們如果要做這件事之前,最好確定我永遠不會在現實世界醒過來。」
&則我一定會把他當一條人命記住,醒來後必定發到網上。我相信這種事情會有很多人去關注、去爭論,有關部門或許也會覺得應該做些什麼。」司妍微抬着下巴平靜道,「你們做決定吧。」
.
一場交談不歡而散。
在製作組的幾人離開後,司妍才意識到方才的討論全都放在了jack身上。而他們本來要討論的話題,應該和放下期間出現的bug和新劇情有關。
黑白的四周在片刻後恢復了色彩,jack一聲痛苦的低呼。
&司妍趕緊蹲下身,扶着他將他翻過來躺着,jack依舊雙目緊閉,深棕色的睫毛輕顫着,額上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滾落:>
&麼?」司妍連忙附耳去聽,jack的手摸索着搭到她的腕上,他一攥,她發覺他手心裏也全是汗。
&什麼?」她又問了一次,輕緩道,「他們走了,你慢慢說。」
&和他們爭。」jack眉心蹙出兩條縫,薄唇翕動着,說話說得好像並無什麼意識,「如果談崩,他們會更換內測玩家。」
司妍聽到這句話一聳肩,猶帶着兩分氣:「換就換吧,我也不是非玩這個遊戲不可。」
&眉心輕搐着又皺了皺,握在她腕上的手緊了緊而後鬆開。他抬手一撫額上的汗,終於虛弱地微微睜開眼:「可是在現實世界的你還醒不過來,你比其他人更需要這個遊戲。」
「……」司妍微滯,俄而搖頭,「也還好,植物人而已,也還活着,比讓你死了強。」
&微微而笑,灰藍的眼眸有點迷濛:「我只是組數據而已。」
&不是。」
&是。」他費力地緩了口氣,又說,「你還是把我當一組數據看比較好。」
司妍眼眶泛紅地別過頭,對他的要求表示沉默。
&吧,別生氣。」jack恢復了些氣力,手在地上撐了撐坐起身,司妍又不得不轉回身去扶她。
&真的對你們人類很有意見。最殘酷的是你們,最美好的其實也是。」他扶着額頭緩了會兒,一喟,「算了,不說這個了。」
&說着側首笑看向她:「你用這支唇膏格外好看。」
「……」眼淚剛冒出來的司妍又禁不住一笑,「你還有心情看這個!」
&是,我方才看了好一會兒了。」jack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是哪支?」
&細管229!」司妍邊答邊瞪他,「你能不能有點劫後餘生的樣子?而且這危機還沒過呢!萬一他們還是打算刪了你怎麼辦?」
&個效果真是太水潤了……」他肅然看着她,「會不會覺得嘴唇打滑?」
&司妍板起臉,「我們繼續說正事好嗎?」
&我摸一下會不會打滑。」他說着就要伸手碰她的嘴,司妍沒好氣地揮手一擋,仍處於虛弱狀態的jack不及躲閃就又倒了回去。
她正怕他再摔出個好歹來,他躺在地上就笑起來:「謝謝你。」
司妍:「……」
&的,特別感謝。」他笑眼望着她。
「……」司妍臉上發熱,別過頭輕咳了一聲,「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