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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夫人神算
兩個人無言地相望,誰都沒有說話。
燭光里傳來一聲噼啪的爆響,燭火微微地跳躍了一下,熄了。兩人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高肅轉身點了一支新燭,她則飄到案几上,側過頭,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他微微地抿着唇,低緩的聲音里有着不容忽視的堅定:「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一看。」
那裏是廣袤無垠的河西之地,從漢時起便一直作為養馬場而存在。唐末和五代丟了大片的地方,宋代初年又貿然地議了一次和,再加上趙禎皇帝即位後,四海昇平,天下安康,朝中的冗官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大家習慣了推諉扯皮,也有意無意地忽視了那一片地方。
但高肅卻在那裏征戰了數十年,整整兩世。
她小心翼翼地飄到案几上,恢復成小小的一團,輕聲道:「你、你切莫胡來。我父親在西北經略已久,大約已經有了些底子在。我……」她猶豫了片刻,緩緩地,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
宋朝的冗官和官府花費,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境地。
前些年西夏元昊稱帝,范仲淹、韓琦奉命征討之,勝多敗少,勉強將局勢穩定了下來。但西北軍費開支甚大,朝中又素來有重文抑武的風氣,便有許多人對西北的戰局感到不滿。
而且,朝中腐.敗滋生,已是個公開的秘密。
這一二三四地加起來,雖然算不上屋漏偏逢連夜雨,但也足夠讓西北的將士們忙得焦頭爛額。這年頭軍士的地位都低,即便是像韓琦、范仲淹一樣,進士出身又跑去經略西北的經略使,行事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即便他們知道朝中可能有問題,也需得一步步地來。
她這一世是韓琦的小女兒,又仗着年紀幼小,聽到過許多不為人知的辛密。
例如,韓、范二人在西北聲名鵲起,但在朝中卻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例如朝中有幾個人,是連韓琦都要小心避開的。例如皇帝趙禎雖然不滿西夏所為,但趙禎現在卻對西夏別無他法。
上回韓琦送信回來,便是要告訴自己朝中的一位密友,言說西夏已經透了風聲,朝中軍費稍減。韓琦猜測官家已經下了決心,預備同西夏議和了。
這種得勝反倒議和的事情,真宗年間便有過先例。
她零零碎碎地揀了些話,同高肅一一言說。但有些更重要的話,她卻不知道該不該說。
高肅不知道北宋的歷史,但她卻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她曾在書上讀到過,北宋仁宗年間的案,其實並非個例。冗官、雜費加上,早已經將朝廷的銳氣磨平了一半。即便韓、范二人在西北戰績頗豐,有時候也不得不受到京官的掣肘。
她還曾經讀到過,韓琦因新政而罷相,范仲淹因新政而罷官,便是仁宗年間的事情。
不過具體是哪一年,她卻記不清了。
雲瑤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有提關於新政和罷相的話。她只是旁敲側擊地提醒高肅,在西北一定要留心,要是碰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千萬別硬扛。因為北宋不同於西漢,亦不同於西晉、北齊,這裏的士大夫們,早已經盤根錯節,勢力比他想像的要大。
她知道慶曆新政失敗了,但是不能明說。
她也知道王安石變法失敗了,但是同樣不能明說。
她知道即便神宗、哲宗皇帝變着法兒力挽狂瀾,但始終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冗官,士子,科舉,甚至是最平常的百姓,早已經被擰成了一團,誰想要動一動,便會遭到瘋狂的反噬。
千言萬語,最終只凝成了一句話:「你千萬要記得顧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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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離開了,帶着簡單的包裹和隨從去了西北。
沒有人介意他的年紀小,畢竟一個考場上出來的武官,在這個文人風氣極其濃郁的朝代,本來就施加了一層耀眼的光環。偶爾會有人在市井間嘟噥一兩句,但很快便被淹沒了。
偶爾雲瑤會去聽一聽曲子,到瓦肆里逛一逛,花上一些銀兩,聽他們是如何稱讚蘭陵王的。
南北朝,高陽郡,蘭陵王破陣曲,早已經風靡了半座汴梁城。
偶爾高肅會托人給她帶來一些小東西,有時是長滿銅鏽的箭簇,有時是一枚漂亮的小石子,有時是一篇端端正正的《關雎》。但無一例外地,他都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她能猜出來,那些物事到底是誰送過來的。
她現在只是一個小娃娃,要是貿然留下自己的名字,多半會惹人疑心。
這種斷斷續續的小禮物維持了大約半年,等到第二年開春,她四歲生辰的時候,他從西北給她帶來了一件生辰禮物。而且這件禮物,還是跟着韓琦的信件一起送過來的。
送信的軍士道:「郎君(韓琦)在西北多了個忘年交,兩人每日都要在一起研習兵法。郎君說那位少年天縱英才,是他生平覲見的最聰明的兒郎。而且他不但聰明,還驍勇善戰,一個人挑了西夏半個百人隊——不但是郎君,西北的好幾位將軍都交口稱讚呢。」
所謂「西北的好幾位將軍」,是宋朝在西北的守將。
送信的軍士又道:「那位小郎君聽聞小娘子(雲瑤)生辰,便順水做了個人情,親自雕了一枚胡桃送過來。郎君說西北貧瘠,禮輕情意重,讓夫人(雲瑤的娘)千萬仔細收好了。」
但韓夫人沒看到那枚胡桃雕,它早已被雲瑤珍而重之地收起來了。
雲瑤窩在乳娘的懷裏,聽着那位軍士一板一眼地向她娘稟報,心裏既詫異又驚訝。
沒想到高肅在西北呆了半年,居然變成了韓琦的忘年交。
送信的軍士最後說道:「郎君言稱西北已經安寧,想接老夫人(韓老夫人)過去住些時日。郎君還說,請夫人留在汴梁城裏,哪裏都不要去。」言辭間飽含深意。
韓夫人愣了。
韓老夫人也愣了。
韓老夫人二話沒說便開始收拾東西。為了在路上解悶,韓老夫人甚至把自己最小的孫女兒,剛剛過完四歲生辰的雲瑤給帶過去了。雲瑤尚未反應過來,便坐上了前往西北的馬車。
直到韓夫人含淚送她離開,韓老夫人抱着她梳包包頭,她還在愣愣地出神。
自己就這樣,到西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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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的顛簸後,老夫人帶着她來到了西北。
韓琦不在,但在自己的官邸附近,置辦了一間大宅子,老夫人和雲瑤被帶到宅子裏,住了下來。宅子裏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韓琦的孩子。
當天晚上,韓琦裹着一身寒氣回來了。與他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
九個月的時間未見,高肅看起來拔高了一些,面容間也有了男子的堅毅。他見到老夫人身邊的小女娃娃,先是一愣,隨後便若無其事地撇開了目光,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韓琦指着小女娃娃笑道,那便是自己最小的孩子。
小女娃娃眨眨眼睛,上前兩步,朝高肅伸出了手。
高肅緩緩地俯下.身,仿佛是在確認着什麼一般,將小女娃娃抱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同抱着一個易碎的白瓷花瓶,連動都不敢動。
小女娃娃伸臂環抱着他的脖子,笑吟吟地朝老夫人眨眨眼。
老夫人指着她笑道:「阿瑤倒是不怕生。」
阿瑤,阿瑤,她這一世的乳名,同樣喚作阿瑤。
韓琦笑笑,不曾多說什麼,一撩衣擺,在旁邊的坐榻上坐了下來。
&家已決議要議和了。」韓琦緩緩地說道,「我將你們接到這裏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裏比不得汴梁,處處荒涼,處處頹敗。唔,三五年內是好不了的。」
高肅輕輕撫着女娃娃的背,無言地沉默。
韓琦將他帶到這裏來,便是極信任他的意思了。他隱隱猜到了韓琦的意圖,官家議和,韓、范兩位多半要被召回汴梁,韓琦不放心,便將母親和三個孩子都留在了這裏。
女娃娃窩在他的懷裏,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望着韓琦。
韓琦續道:「我已同諸位同僚商議過,等議和之事畢,便提請官家變法。」
女娃娃一怔,眼裏微微地有些懼意。
高肅將她輕輕放下來,低聲說了兩句話。韓琦聞言一怔,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片刻後,韓琦開口道:「你隨我來。」
高肅微微頷首,又朝老夫人施了一禮,跟着韓琦離開了。雲瑤站在原地,望着他們的背影,許久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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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韓琦便離開了西北。
沒過多久,另一位經略使范仲淹也離開了。
汴梁城裏派來了兩個人,與西夏國簽訂了協議,從此兩兩相安。朝中開始變得暗流洶湧,北宋年間的一場新政,終於拉開了序幕。
而高肅,他則選擇了留在西北。
雲瑤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