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劉輕舟先檢查了盧青幾個人最近的功夫,指點了幾句後,就命他們自己慢慢練習。自己則帶着獨孤劍登上了衡山的最高峰——祝融峰。
站在峰頂,劉輕舟指着四周的山問道:「劍兒,看着這雲霧環繞的群山,你覺得有什麼不同?心中又有何想法?」獨孤劍環望四周,看着一覽無餘的群山,頓時只覺心曠神怡,回道:「師父,弟子想到了杜少陵的那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雖說這詩寫的是杜少陵觀泰山的感受,但此刻站在這祝融峰上,我也是這種感覺。」
劉輕舟哈哈一笑:「不錯,劍兒,你說的很對。當年你師公傳授我這六招之前,也是帶我登上這祝融峰,問了我這一番話。」
「想必師父當時定然也是這麼回答的吧?」
「哈哈哈哈,你這個小鬼頭。不錯,師父也是如你這般回答,但你知道嗎?當時師父已經二十二歲了,而你呢,才十六歲。你師公曾說,這六招,二十歲以下之人,只怕難以領會其中精髓,相反還會很容易誤入歧途,因此,幾百年來,能習得這六招的,都是在二十歲以後的。」
「那師父為何要答應現在傳授於我?」
「劍兒,你六歲開始正式習武,如今已經整整十年了,咱們衡山派的功夫,除了這六招,其他的你都已經學會,你如今欠缺的,只是實戰。這個是任何人都無法教給你的,所以,這六招,為師想教給你做保命之用。」
「師父,你是打算讓我下山去歷練一番?」
劉輕舟用手指了指獨孤劍,「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不錯,這幾年,咱們荊湖一帶,先是遭受金狗的屠戮,然後,又是鐘相、楊么這群反賊肆虐。如今,皇上派了岳飛將軍前來討逆,眼看節節勝利,定然能夠平定這些反賊。但我思量,一旦岳將軍班師,洞庭一帶必然盜匪叢生,官軍再次討伐卻是不易。因此,你到時就可下山,到那裏去歷練一番,也能為民除害。」
獨孤劍聽了,撓了撓頭:「師父,還是你想的長遠,對於這些,我倒是沒有想到。」劉輕舟拍拍他的肩頭:「劍兒,你涉世不深,有些東西確實還想的不夠周到,所以,以後做什麼事,都要再三思量,懂嗎?」
「是,劍兒明白了。」獨孤劍站直身子,正色答道。
劉輕舟拔出長劍,道:「劍兒,現在,我就先把這六招演示一遍給,你可要看仔細了。」話音未落,劉輕舟一個翻身,長劍一震,「這招叫『牧野流星』,看仔細了!」
只見劉輕舟身子連續晃動,一柄長劍也是不住的抖動,驀地卻是直衝沖地向前刺去,獨孤劍雖然看得十分認真,但這中間的變化卻是不懂。
接着劉輕舟又喊道:「這招是『南嶽支天』,看好!」一柄長劍斜指向上,劉輕舟發力很快,眨眼間,獨孤劍還沒看清,這一招便已經使完。
之後,剩下的『靈劍幻花』、『衡山有雪』、『雲蒸霞蔚』三招被劉輕舟一一使出。「劍兒,還有這最後一招——『混元護體』,這一招乃是防守的,對於內力要求更高,招式反而要容易一些。以你現在的功力,還難以施展,我先將運功方法告訴你,你要牢牢記住。」
獨孤劍點了點頭,認真的記下劉輕舟所講的這招的運功方式。
你道衡山派的祖師為何要創出這麼一招?只因他創這一套功夫時,便是站在這祝融峰頂,遍覽這衡山七十二峰,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又恰逢衡山飄雪,他哈哈大笑,終於悟出了五招極為厲害的殺招,便一一取名。
此時他本已經疲憊之極,準備離開峰頂時,卻忽然想到:「我這五招是足夠厲害,但若是敵人突破進來,我又該如何阻擋?」於是,他又坐在地上,看着紛紛落下的雪花,思索的十分入神。
這位祖師本已是功夫極為高深之人,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濕了衣衫,他體內的內力自行運轉,登時又將衣服烘乾。待他發現時,那片片雪花方一沾身,便立刻蒸發。他一下子驚醒:「我身負這等內力,便是敵人欺身近前,只需擋住他的兵刃,便是挨上一拳一腿的,我的內力也可將他彈開,又有何懼?」
想到此處,他便依照前邊幾招,阻隔挑崩,加上內力運行,創出了這第六招——混元護體。
這便是「衡山六式」的來歷,也是為何衡山派要在二十歲以後方可修習這六招。一來人到二十,心智已然成熟,能夠全然明白祖師當時的心境,二來內力修行也已經小有進境,才可以施展出這六招。
當下,劉輕舟又演示了兩遍,便叫獨孤劍一招一招使來看看。劉輕舟邊看邊出言指點,將自己這些年的領悟不斷說與獨孤劍聽。
一連好幾天,劉輕舟都帶着獨孤劍在祝融峰上練習這「衡山六式」。這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着無窮的奧妙,獨孤劍雖然天資聰穎,學得很快,但一來他並不能完全領悟其中的劍意,二來他的功力也不夠,並不能發揮這六招真正的威力。
劉輕舟也知道是自己過於心急了,於是便要獨孤劍將招式牢牢記住,慢慢領悟,不再要他強練。
這時已經馬上就要進入盛夏,劉輕舟便想帶着幾個弟子出去散散心,也使獨孤劍稍稍放鬆。於是,他將踏青的打算告訴幾個徒弟,大家都是十分開心,尤其是曲霞,畢竟還是孩子心性,聽到能出去遊玩,高興得蹦來蹦去的。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收拾了一番,步行下山,來到湘江邊,觀賞這江上美景。五個徒弟中,獨孤劍自小跟着劉輕舟在山上長大,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河流,盧青、馬濤和曲霞倒是自幼便能經常看到這大江的美景,江旭以前在徐州之時,也沒有見過。這幾年,五個人專心習武,今天能來到湘江,都是格外興奮。
劉輕舟獨自坐在江邊,看着五個弟子脫去鞋襪,在水邊打鬧,臉上滿是笑意。
馬濤是四個男孩里長得最為健壯的,跟着劉輕舟回到山上這幾年,早已把小時候的事情淡忘。只見他脫掉上衣,一個猛子扎進水裏,游出去好遠才冒出頭來,喊道:「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弟、小師妹,你們快點游過來啊!」盧青和曲霞早就按耐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往水裏一紮,追着馬濤去了。
江旭看獨孤劍並沒有動靜,便走過去,問道:「大師兄,你不過去嗎?」獨孤劍笑了笑:「不了,我想沿着江邊走一走。師弟,你趕快追過去吧,不然,一會就趕不上他們幾個了。」江旭雖然比三個師兄稍小,但卻是心思最為機敏,他知道前幾日師父將大師兄叫去之後,師兄就是心事重重,但自己不便多問,就拉住獨孤劍的手:「那好,大師兄,那我先過去了,你別走太遠啊。」
獨孤劍笑着點點頭,江旭也是一個飛身,躍入水中,追着盧青幾個去了。獨孤劍看着幾個師弟妹在水中玩得不亦樂乎,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順着江邊的石頭慢慢走着,卻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忽然,只見一捧水潑在他身上,獨孤劍抬頭一看,水底冒出一個小腦袋,笑意盈盈,正是師妹曲霞。「大師兄,你怎麼不下來啊?你看二師兄他們三個都欺負我呢,你快來幫我啊。」曲霞嘟着小嘴對着獨孤劍說道。
獨孤劍蹲下身子,笑着說道:「師妹,那你潑我水又要怎麼算呢?」曲霞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不對,那你快下來幫我嘛!」獨孤劍平素里就十分照顧自己這個師妹,也很喜歡曲霞的天真爛漫,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般。見她這時又對自己撒嬌,自然是要下去幫忙了。便脫掉外衣,走到水中,拉着曲霞的手,「好,那咱倆就跟他們三個玩玩!」
說着,兩個人一起用力向前游去。待到了近前,兩人一起將水潑向他們三個。盧青看到之後,大呼小叫:「大師兄,你怎麼能幫着師妹欺負我們呢?我們可是你的師弟啊!」馬濤和江旭也是在一旁跟着吆喝。
曲霞一邊潑水,一邊喊着:「讓你們三個剛剛欺負我,現在大師兄幫我還回來,你們快投降吧!」盧青,馬濤、江旭一邊躲,一邊還擊。五個孩子玩的是不亦樂乎。
不一會,盧青眼尖,看到一條魚遊了過去,他心思一動,大聲喊道:「大師兄,咱們抓魚怎麼樣?小弟認輸。」
獨孤劍聽了,不置可否,曲霞自然是十分高興,就問馬濤和江旭:「三師兄、四師兄,你們倆呢?」他二人也是十分寵愛曲霞,忙舉起手:「小師妹,我們也認輸,你跟大師兄就放過我們吧。」
曲霞猶如一條美人魚一般,游到二人身邊,又猛地潑了二人一臉水,哈哈大笑:「叫你們還欺負我!」
幾個人一起游回岸邊,將抓魚打算跟劉輕舟一說,他自然是同意的。於是,五個孩子分別到林中去換下了濕掉的衣衫。獨孤劍和盧青又取了長劍,拿在手中,眼睛不住地在水中搜尋。馬濤和江旭則是去撿一些乾柴,準備一會烤魚。
不多時,獨孤劍便用劍插住一條四五斤的大魚,扔到了岸邊,曲霞又蹦又跳的接過去,交給劉輕舟:「師父,你看,大師兄抓住一條大魚。」劉輕舟笑呵呵地接過去,把魚開膛破肚,打理乾淨,又用樹枝串了起來。獨孤劍和盧青又抓了三四條魚才上來,曲霞撓了撓頭,問道:「大師兄,你和二師兄抓了這麼多,咱們吃不完吧?」盧青戲謔道:「師妹,那咱們帶回去啊。」
這時,馬濤和江旭也撿了不少乾柴回來。大家便一起動手,生起火堆,開始烤魚。曲霞又拿出幾塊餅,一併放到火堆上去烤。大家都圍坐在火邊,等着將魚烤熟了。
「師父,你看!」盧青指着遠處的路上,劉輕舟抬頭看去,只見大約有十幾個人,有男有女,從北邊走過來,背着包裹,推着小車,車上還坐着幾個孩童,穿着也都是破破爛爛,似乎像是是逃難過來的。這群人也看到了他們幾個,正往這邊走來。他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獨孤劍。
獨孤劍便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只見那群人也停了下來,獨孤劍雙手抱拳,問道:「敢問諸位是從哪裏來的?」一個身材頗為高大,臉型瘦削的人回道:「這位少爺,我們是從武陵那邊逃難過來的。少爺,能賞口吃的嗎?我們都快兩天沒吃飯了。」獨孤劍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些人,點點頭:「好,你們在這裏等下。」
轉身走了回來,說道:「師父,這些人自稱是從武陵那邊逃難過來,想問咱們討口吃的。」劉輕舟點了點頭,對着幾個弟子說道:「既然是這樣,咱們今天抓得魚也比較多,劍兒,你和青兒去請他們過來。濤兒、旭兒,你們和霞兒再去撿些乾柴,咱們把魚都烤了,請他們來吃。」
當下,獨孤劍和盧青便走過去,幫這些難民推車挑包袱,帶着他們來到近前,招呼大家坐下歇息。又把剛烤好的魚和餅先分給老人和孩子。這邊劉輕舟又帶着馬濤三個生起火,將剩下的幾條魚全部烤了。
這群難民感恩戴德,不住地道謝。劉輕舟見眾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方才問道:「你們是從武陵那邊過來的,如今打得還很激烈嗎?」
為首的那個漢子答道:「這位老爺,今年二月間,朝廷派了岳飛將軍來剿賊,這兩個多月,不少賊寇都被剿滅,也有好些投降的。我們都是武陵城東,靠近洞庭湖一帶的農戶。前些天,有一夥賊寇半夜逃到我們那裏,挨家挨戶搶吃的,還殺了我們不少人。後來又來了一伙人,為首的是個光頭和尚,他們就互相火併起來,先來那伙人抵擋不住,就往南投了岳將軍的大營去了。那個和尚後來把我們全部叫出來,一把火將村子全燒了,又要將我們押走,結果天降大雨,我們這十幾個趁亂跑了出來,之後便一路向南,靠討飯來到這裏。」
劉輕舟點了點頭:「那你可知他們兩撥人為什麼火併?」那漢子回道:「老爺,我只聽到後來那和尚叫罵說:劉詵,天王待你不薄,你竟然為了自己活命,就要去投靠岳飛!想來定是前一伙人要去投降,後一伙人來追殺。」曲霞接口道:「這兩撥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前者搶你們的糧食,後者燒你們的房子,就該都被岳將軍剿滅!」
眾人都是呵呵一笑,那漢子回道:「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先前被朝廷的貪官污吏橫徵暴斂,後來,金狗來了,又是燒殺搶掠。本以為這個『大聖天王』殺了貪官和金狗,是為我們做主的,哪知道,他們都是一樣的,照樣欺壓我們,真是沒有活路啊。」
劉輕舟說道:「你也不要喊我們老爺小姐了,我姓劉名輕舟,是這衡山的掌門人,你喊我劉掌門就是。這幾個都是我的徒弟,你叫什麼啊?」那漢子回道:「是劉掌門,小人姓湯,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湯三兒,這些都是我們村的。」
方才劉輕舟聽到湯三兒說光頭和尚時,心中便是一動,於是他又問道:「湯三兄弟,那你可知道那個光頭和尚叫什麼?」湯三兒想了想,回道:「劉老爺,我曾聽到第一伙人里有喊他『路和尚』的,具體叫什麼,小人確實不知。」
「那你可看到他的樣貌了?」
「有有有,那個和尚約莫有您這麼高,嗯,比您還要高一點,長相很是怪異,眉毛很長,耳朵很大,他的眼睛、鼻子好像都是擠在一塊似的。」湯三兒邊想邊說。
劉輕舟聽了,又問道:「你確定你沒看錯?」
「劉老爺,不會看錯的,那和尚指揮人燒我們村子時,大家都看的真真的,不信你問他們。」
「是啊,劉老爺,那和尚的模樣就是這樣,錯不了的。」眾人紛紛回道。
劉輕舟點了點頭,沉吟了半晌,才問道:「那好,湯三兄弟,不知你們今後有什麼打算啊?」
「劉老爺,我們就打算到這南邊來,找個地方繼續種地。」湯三兒恭敬地回答道。
「師父,我看他們好可憐,咱們山下不是還有不少地嗎,就給他們種吧。」曲霞拉着劉輕舟的衣角,輕聲說道。
劉輕舟捻了捻鬍鬚,笑着說道:「我也正有此意。」轉身對眾人說道:「湯三兄弟,我們衡山派在山下還有不少土地,你跟大家商量一下,如果大家都願意,可以跟我們回去,到那裏去定居,你們看怎麼樣?」
湯三兒回身跟眾人看了眾人的眼神,自然都是十分願意,突然跪在地上,對劉輕舟道:「劉老爺,您能收留我們,我們都感謝您的大恩大德。」眾人也紛紛跪了下來,不停的道謝。
這下劉輕舟急忙將他們扶起來,「湯三兄弟,快點起來吧,扶貧濟弱,本就是我輩中人應做的。時間也不早了,咱們這就走吧。」又轉身對幾個弟子說道:「劍兒,你和青兒幾個去幫着大家拿一下行李包裹。」獨孤劍和盧青幾個便肩扛手提,替這些人拿東西,連曲霞也幫着一個婦女抱着孩子。劉輕舟帶着他們一起往衡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