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回到流花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人手,準備在第二天正午將橙武挖出來。
這個決定算是徹底打亂了原本的規劃。因為流花島上下江域沒有領主,任何玩家都可以自由出入,按理拿下這部分領地,才能保證未來橙武的安全,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空白聞訊後,略有遲疑道:「你真的決定明天就動土?」
唐梨奇怪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期待的麼?」
&是這麼說沒錯……可我總覺得你好像要起什麼么蛾子……」空白扶額,希望是他多慮了。
唐梨甜甜地笑了笑,毫不掩飾道:「你一定是神算白半仙。」
空白:「???」
唐梨看着軟綿綿的熊貓崽崽,表情忽然就變得咬牙切齒起來,「我要把橙武挖出來,扣在燕王那個王八蛋腦袋上!」
空白瞪眼:「!!!」
只可惜空白尚且不及從她猙獰的面孔中發掘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說流花島有訪客到了。
流花島連接北穆江岸的鐵索橋頭,有一隊人馬靜靜地等待着流花島守衛的通傳,其中,洪燕坐在高頭大馬上,披着黑色的斗篷,整個人的精神似乎都有些不大好。
如果唐梨看見了,只會冷冷地嘲諷一聲苦肉計!不過首先得到消息的人是洪叔和洪大娘,二人拉扯着女兒,幾乎是哽咽着奔出來,確定了騎在馬上的人的身份後,終於喜極而泣。
洪燕從馬上下來,輕聲地安慰着撲到懷裏來的小丫頭,還有洪家夫婦二人。
洪大娘對他又捶又打,洪叔臉色嚴厲地教訓着些什麼,洪燕都淡笑着受了,應對之餘,抬起目光看向唐梨的所在之處。
唐梨趕來,就站在鐵索橋的椽柱邊,沒有再靠近。
因為洪家兩口子不知道她和燕王之間發生的齟齬,所以冒然流露出冰冷的拒意,是會讓洪家兩口子心寒的。
洪燕對她淡淡彎了彎嘴角,洪家兩口子注意到她,趕忙招呼她一起過來。
&大哥!」唐梨裝作激動地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跑到洪燕跟前,一個飛撲抱住,這下終於擋住了洪家兩口子探詢的目光,然後勾起嘲諷的笑容,附在洪燕的耳邊低聲道:「和他們耐心解釋這麼多,可真是難為你了啊。」
洪燕心中嘆息,但也還算誠實道:「我的確是專門來給你解釋的。」
果然,這人的心如所想般一樣的涼薄,唐梨掙扎着鬆開他的懷抱,礙於洪家兩口子在,沒有多說一個字。
洪家兩口子成功等回了兒子,趕忙張羅着今晚要做一頓大餐,在這個空當,洪燕跟着唐梨來到了熊貓崽崽玩耍的竹林。
空白剛好這時就坐在自己住的屋子門前,手裏擦拭着精工細制的弓1弩,見到洪燕跟在唐梨身後走來,呼吸明顯一滯。
洪燕的目光落在空白身上時也頓了頓。
空白先是緊張得冒汗,但想起自己早已經使用了匿容丹後,還是強作鎮定地站起身,對洪燕點點頭,算是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他和洪燕彼此熟識,若是讓洪燕知道他在流花島,肯定就瞞不過林月見了。
唐梨對空白道:「管事好像在找你。」
空白心下知道唐梨這是在幫他脫身,於是放下手中的弓1弩,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下竹林終於只剩下他們二人,風聲簌簌,傍晚的雲霞沾染了竹葉淺淡的清香。
洪燕先一步開了口道:「我不是不想回來,只是覺得,還沒有到時候,因為你當時並沒有很強烈的隨我一起來北穆發展的意願,所以我怕……我的存在會讓你覺得不安。」
因為唐梨當時的戒心很重,如果自己強行留下,說不定會惹得人防備反感,倒不如任由刺客把自己打入湍急的江水,給彼此之間留下一些想念的餘地。再加上,分封燕王的任務也完成到了最關鍵的一步,北穆大半的勢力唾手可得,所以離開先不回來,他做下了這個決定。
而後他需要時間去整頓手中的領地,可等到樓聽風的身影意外出現在視野中時,他卻忍耐不住了。
於是現在這樣尷尬地面對面的情形,在強行挽留樓聽風的角色時他就有預料過,但唯一錯估的地方在於,不是他先一步揭開了自己的身份,而是陰差陽錯地在酒宴上被唐梨察覺了出來。
這中間一個短暫的時間縫隙,卻讓他顯得被動無比。
再加上,他不知道他會那麼在乎遊戲中npc的感受——唐梨這個角色里的那個他。
怎麼會有這麼柔軟的人呢?
洪燕的心中竟然異樣地感覺到了起伏,像是又挖出了一個只有他能夠知曉的秘密——這個人作為樓聽風時詼諧有趣,玩女號唐梨時又天真地可愛,這些特質藉由擁有着不同經歷的遊戲角色神奇地放大,和現實中的這個人的形象出現了微妙的偏差,卻更加立體豐厚了起來。
這樣的偏差並不會讓他覺得失望,反而是最吸引人的。
就像他曾經見他第一眼的時候,那個有着超然氣質、漂亮容貌的年輕醫師,說話喜歡雙手墊着下頜,交疊長腿,一派斯文的模樣,又有誰會知道,原來這個人在網遊中還有那麼多新鮮未知的面孔……
唐梨心裏忽然覺得有些難過,洪燕的這個解釋勉強可以讓人接受,但說到底並不需要她的認同,洪燕會急忙趕到流花島來解釋,已經很難得了,她也知道自己玩遊戲太過入戲,其實沒有什麼資格來苛責洪燕的冷漠。
他們在乎的東西從本質上有區別,僅此而已。
於是唐梨也終於還是冷靜下來道:「已經不關我事了,我也想過,回不回來都是你的自由,這是你的遊戲方式,我沒有權力多管。」
洪燕無奈地笑道:「我有私心,隱瞞你是我的不對。」
&了,我帶你來這裏其實還有一件事。」唐梨想明白了,洪燕對洪家兩口子沒有感情,這是強求不來的,也沒必要再去糾纏,畢竟只是個遊戲。
&貓崽崽有什麼用處,你知道嗎?」
洪燕點點頭,「知道,你好好養它,它其實很珍貴的,會帶你去找……」
&武。」唐梨自動補全了洪燕的話,「我已經知道了,而且橙武就在流花島上,明天我會動土將它解封,你帶走吧。」
洪燕神情一僵,「什麼意思?」
唐梨抬起眼皮看他,「我說你把橙武帶走,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少相交的情誼,那就沒必要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橙武和流花島不一樣,流花島最後是她自己設計打下來的,但橙武不是。
再者,洪燕是否知道橙武就在流花島上?如果他真的願意拱手相送還好,若是不甘心,為防以後場面難堪,倒不如這裏先把利益交割清楚。
洪燕直起背脊,聲音透出些許寒意道:「我送出手的東西,就從來沒有收回過。」
他終於褪去了先前刻意偽裝出的溫和,眉頭像是想要蹙起,卻又極力忍耐着,使得眼角不由自主地僵硬。
有一瞬間,唐梨望着洪燕忽然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洪燕這是生氣了麼?
洪燕漆黑的眼眸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幽深可怖,不過很快,他的態度就再一次軟和下來,深吸了口氣道:「橙武的確是很難得的東西,但如果我真的想要,也不會把它一直留在你身邊,送給你了,就一直是你的,現在的橙武如此,往後我送你的東西也皆是如此……」
唐梨聽了這句話,又見洪燕說起橙武時沒有任何不甘,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和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真是麻煩,還是直來直去最舒服了。
晚上洪叔做了一桌好菜,洪燕很給面子地吃得很香,唐梨看起來也沒有絲毫異樣。
洪大娘望着兩人,沉默半晌後忽然輕輕放下筷子道:「唉,原來燕兒不是我親生的。」
&此時唐梨正在喝雞湯,聞言差點一口噴在洪燕的身上,嗆個半死,「咳咳咳……咳咳……」大媽啊,您未免也太后知後覺了……
洪燕眼裏含着笑意,輕輕給唐梨拍背。
&年我和你大娘有一個兒子,可惜調皮,冬天的時候自己跑進山里去玩,就在也沒有回來,那會兒你大娘思子心切精神恍惚,悲痛欲絕,直到我把年歲相當的燕兒抱回家,她才重新振作起來,以為是親生兒子又回來了。」洪叔搖搖頭,嘆息一聲,洪燕現下身份尊貴至極,就再也不是洪家的人了,「你還能記得回來看望我們,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唐梨一腦門子黑線,這些應該是系統的設定吧。
&育之恩無以為報。」但洪燕還真就有如此厚顏無比的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二老養育我十幾載,現在也該是我盡孝的時候了。」
唐梨無語地看着他,說這話就不會覺得心虛羞恥尷尬症發作嗎?
洪燕淡淡一笑,心想:當年勾搭你的時候,更肉麻的都說過,這算什麼。
第二天清晨下過一場雷雨,雖然正好把土地浸潤得疏鬆濕軟,但雨後的天空總像是遮蓋着一層粗布,透不出溫暖的陽光,在這樣陰沉的天氣,難免讓人心慌。
洪燕讓自己的人暫時駐紮在了流花島的鐵索橋頭,而流花島上的士兵則抽調了一部分到竹林外圍,據說橙武現世的那一刻,天地會有異象發生,而橙武本身則十分有可能會狂性大發,所以得防備着些。
因為有洪燕在場,空白這個有經驗的交代完注意事項,連頭都沒敢露,一臉鬱悶地躲進了自己的屋子裏,扒拉在木窗的布簾後,露出小半張霧氣朦朧的臉來偷看。
五個士兵站在竹林中央,手中的大鏟子翻起褐色的泥土,從正午一刻不停地挖掘着,很快就挖出了一個長形的大坑,一炷香後,這個坑洞終於有了一人深。